徐老先生的话音量不高,可她偏生听的那么清楚。
那一刻,沈芝草的胸膛里像揣着只不听话的小兔子。
她求助似地看向卢隌,想听他说些什么,可卢隌一时也没有说话。
算了!沈芝草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似的说,“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他其实是我哥哥的……”
几乎是同时,沈芝草听见身边的卢隌开口说了声“好,我们知道了。”
沈芝草的眼睛唰的一下就睁开啦。
这下子益元堂里可炸锅了。几个年纪小的学徒开始交头接耳,吴师兄警示性的咳嗽了几次嘈杂声才渐渐止住。
徐老先生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眼神飞速在他们俩人之间游移。
这简直太要命了!!!
沈芝草觉得小小的自己简直要被众人的眼神原地给融化了。
真的受不了了!她的脸红的像虾子。
“今天这事,多谢大家了……”沈芝草道了声谢,把诊金丢到桌上,随后几乎是拖着卢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仓皇逃出了益元堂的大门。
“你刚才……”
卢隌他刚才怎么能那样答呢!
即便已经走出益元堂好远,这句话在她嘴边辗转了好久却依然没能说出口。
“我……”卢隌低头看她,眼睛深沉像湖水,“是我不好。”
“当时只道从医理上讲确是这个道理,一时间便没想旁的。”
沈芝草看着琳琅的灯火在卢隌的眼眸之间氤氲渲染,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刚才自己欲盖弥彰的那句话。
二人几乎没再说话。走到支矶石街的时候,正巧碰上颜家的家丁,正打着灯笼帮忙寻人。
那家丁说是姑爷送小姐回来之后和沈家也通了信儿,见沈芝草和卢隌许久未归,两家都派了人去寻,甚至沈老爷带着一队队直接赶去了绵山。现下既然有了音讯,便急忙赶去报信。
支矶石街街口已经离沈家不远了,街上人流尚且还算熙攘,没走一会儿便到了沈宅的侧门。
看着眼前熟悉的黑漆木门,沈芝草绷着的神经忽地就松了下来。
门环刚一叩响,门里响起一阵疾步。
“小姐!”蜻蜓猛地开了门,巴掌大的脸上最显眼的是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
“您可算是回来了,方才颜家有人来报,说绵山好像是出事了,想问问您回没回来。老爷一听就急了,当即就带着人出去找,可一直都没信儿。
颜家来的人说,整座山都让官兵给围起来了,给银子都不肯通融让上去看一下。
我也是想跟着去的,可老爷说让我留在家里等信儿……”
蜻蜓看见小姐一身狼狈,说着说着眼泪便又掉了下来,话音里透着焦急,“小姐你没事儿吧?”
沈芝草摇摇头,“我没事儿,倒是卢隌受伤了,你快让我们进去。”
蜻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挡在门口好久了,急忙让开了路,也才注意到小姐身后一身血污的卢隌,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蜻蜓已经着人向沈老爷报了信,沈芝草叫蜻蜓去取沈老爷年轻时的旧衣给卢隌换上。
夜色已经很深,堂屋里掌了灯,两人已经打整了一番,不似刚才那般狼狈。
蜻蜓奉上早就备好的吃食之后便退了出去。
饭食倒是很丰盛,但卢隌有伤在身不能吃发物,沈芝草便又叫人去煮了碗素面。
“受了那么重的伤,要不今天早点休息?”沈芝草一边吃着,一边就着灯光看向卢隌,“我叫他们给你收拾间房,就别回去了。”
卢隌吃的很快,仆人过来把碗筷收走,又奉了茶。
“我自己有分寸,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卢隌喝了口茶,又把茶盏放回桌上。
沈芝草担心他的伤。或许对于习武之人这只是寻常小事,可是卢隌不一样。卢隌是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而且他还要参加武举,是要拿头筹的人啊!
她还想再劝,但卢隌态度坚决,执意等见过沈老爷就走。
卢隌一定要走,之前在天韵斋听到那些人口中说的污言秽语,他半句也听不得。他不是陆刊,生平决不会对沈芝草算计分毫,更容不得旁人拿她当谈资。
饶是沈老爷回来的不慢,但沈芝草已经折腾了大半天,也熬不住了。沈老爷心疼女儿,见女儿确实没事后让蜻蜓伺候着赶紧去休息。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方才听颜家人说绵山出事了,沈冬急慌慌出去寻人,急的什么也没顾上,这会儿沈老爷坐定,见卢隌穿的是自己的衣裳,借着灯光也对着端详了一番。
卢隌身量高大,身上穿着沈冬的旧衣,此刻颇有些捉襟见肘。
沈冬赶回来时,报信的人说卢隌伤了胳膊,他下意识地朝卢隌的胳膊看去,但被宽袍大袖挡了个七七八八看不真切。
如今事情过去,放下心来听卢隌仔仔细细地把经过叙述了一遍。
沈老爷也知道,绵山这劫虽是人祸,却属实和卢隌无关,怨不到他身上。卢隌讲的清楚有条理,整个过程没邀功、没诉苦,多少让沈老爷心情平复了些。
卢隌能这样尽心尽力地保护沈芝草,至少也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自己的宝贝闺女没有所托非人。
事情都说清楚了之后,卢隌起身要走。沈老爷提出要派人送他一程,这次卢隌没有拒绝。
沈家的车马行进在夏夜里,街边尚有贪凉的行人,卢隌失了不少血,这会儿才感觉有些累。
等到达卢家的时候,门房见卢隌受了伤,是叫人送回来的,便急忙进门禀报。
可话传到了卢阳那儿,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二爷和人打了架,受了重伤,现在已经不能行动,沈家叫人给送回来,车就停在大门外。
卢阳听了拔脚就往外跑。
刚跑出自己的院门儿就看见卢隌疾步往过走来。
卢阳看呆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卢阳先开口:“听说你叫人打了?”
卢隌:……
见弟弟没搭理自己转而朝着自己院子去了,卢阳也不恼,“伤着哪了,用不用我给你看看?”
“已经上益元堂看过了。”卢隌走的飞快,忍者疼咬着牙说,“要是等你看,血早就流干了。”
卢阳一直跟到卢隌房门口,“都要成家的人了,稳重点。”
卢隌没理他。
卢阳语气调侃,接着道:“我知道你自诩武艺高强,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别老为一点寻常小事跟别人好勇斗狠,耽误了武举不说,小心在沈姑娘面前失了面子。”
这话给卢隌听笑了。
“你上哪儿听说我跟人好勇斗狠了?”
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吗。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卢隌关门之前幽幽地看了一眼卢阳,“早点睡吧哥,你明天不还得给太后看诊么。”
卢阳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卢隌说到底也是云凤亭的门生,就是寻常打架也不至于叫他落得下风。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卢阳一晚上没睡安稳。
* * *
两日过后,是卢隌该换药的日子。
天气燥热无比,晴空万里无云。蝉鸣四起,叫的人心焦。
虽然自己换药的手法不加,但原本卢隌是想自己来的。
可看见卢隌取了药来的卢阳,嘴上一口一个“医者仁心”,无比热情地揽下了给弟弟换药的任务。
在卢阳跟前坐下来的时候,卢隌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记得小时候也有一次,他受伤后需要换药,卢阳也是这么自告奋勇的冲上来。当时的痛感,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眼看着卢阳准备就绪,卢隌心里有些担心。
可担心的事情大概总会成为现实。
不一会儿,卢隌的惨叫就从小院儿里传了出来。
“疼疼疼疼!打住打住!我自己换,你这手也法怎么这么多年了一点涨进也没有……”
“话不能乱说,我可给太子治过伤,太子爷还夸我手法好。”卢阳紧握住卢隌硬要往回缩的手,“哥知道你打小就怕疼,你且忍忍,马上就换好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卢隌似乎确实挺怕疼的。
卢隌咬着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催道:“好了没有,你动作清点,这也太疼了。”
“就快好了就快好了……”卢阳手上没停,却突然抬起了头,惊讶道:“诶,这不是沈姑娘么,你怎么来了?”
卢阳的话音还为落,小院儿里刹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卢隌也顺着卢阳看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当然什么也没有。
小院的门为了通风敞开着,门外远处的小道上树影斑驳。
卢隌意识到,他这是,被骗了……
“行了,换好药了。”
卢阳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音里夹杂着隐藏不住的笑音。
在对上卢隌那满是不悦的眼神之后,卢阳的笑彻底绷不住了。
那一日,在益元堂,卢隌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卢阳边收拾药箱,边问,
“卢隌,你这么怕疼,那日在沈姑娘面前,你哭鼻子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