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不幸

    邵多瞪大眼,看着眼前仿佛噩梦中的画面:

    人头鸟身,足有两米多高的怪物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闲庭信步走上台阶,走进客厅。路过门时,甚至礼貌地弯弯腰,防止头上那对还挂着血肉的扭曲尖叫碰到大门上挂着的装饰桔子。

    尽管它沾着污泥的巨大鸟爪早已将金属门槛踩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怪物身上唯一可以令人类理智接受的,恐怕只有那张似是而非的“人脸”。

    说似是而非,是因为这张脸五官俱全,细看下却每一样都透露着非人的气息:

    眼睛似是羊的方瞳;鼻子只是骨质突出上两条狭长的孔洞;嘴巴像是日本传说中河童的短喙,微张着,露出里面交错狰狞的牙齿;耳朵上,则长着长长的装饰性羽毛。

    “吾听见争吵。”

    怪物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声音似男似女,非老非少,语气颇为愉悦。

    随着它开口,空气里弥漫的恶臭愈发浓郁。它用那对羊瞳俯视在场众人:

    “吾乃……裁判。”

    邵母在门口,怪物垂下的翅膀几乎擦过她的脸颊。她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她想往后退,偏偏婶婶躲在她身后抖成筛子,一个劲儿把她往前推挡。

    除了她俩,最近的就是邵多了。

    邵多真的觉得之前那场重病可能是伤到了什么负责感情的神经。

    比如现在,她感到震惊,也知道自己该有些恐惧才对。

    可偏偏,某种奇异的自信让她生不出丝毫惧意,甚至敢扬声问道:

    “裁判?你要来分个是非对错吗?”

    怪物看向她,目光让人不寒而栗:“……然也。”

    “好啊。”邵多不算放松,但也并不紧张,慢慢靠在椅子背上,嘴上说着“那你来吧”,但目光一寸一寸地分析起眼前怪物:

    高约两米六,双脚虽锋利,但和所有鸟类一样,趾甲尖长,抓地不稳,并不适合走路。加上双翅巨大,重心靠上,只要想办法将它绊倒,他们这儿有邵父二叔黄二麻,加上那位陈先生四个大男人,邵母和二婶也是粗壮的女人。

    到时候,一半人压着,一半人去找菜刀镰刀,猜猜看,能不能将这怪物头割下来?

    即使羽毛覆盖着,那脖子也没多粗。实际皮肉想来也就大腿粗细,不算难砍。

    大号的鸡而已。

    怪物不知她所想,咧开嘴,摇摇头:“不是吾,是尔等。”

    “纷争之祸端,乱战之伊始,尔等为吾指明,吾定当严惩!”

    说完,它长大嘴,嗤嗤地笑起来。

    邵多在它黄黑尖利的牙齿间,隐约看见血肉的痕迹。

    怪物说话半文半白,邵父没听懂,鼓起勇气,颤巍巍问一句:“它说的……啥意思?”

    邵君卿牙关还在打颤,答道:“……它,它说,我们选个吵架的罪、罪魁祸首给它,就行……”

    她不经意抬头,对上了怪物的目光,立刻闭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怪物却鼓励地点点头:“然也。”

    邵多看看众人:除了那个陈先生保持着笔挺的坐姿,神色依旧,其他人基本已六神无主,脸色惨白。

    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杀怪物计划?简直异想天开!

    她是今天刚认识这群人吗?

    忘了吗邵多?你谁都靠不了,只有自己。

    她又看向陈先生。

    不怕?还是,吓傻了?

    另一边,邵君卿却被怪物的肯定激起一丝勇气,她接着开口问:“是,一个人,就行?”

    怪物点头:“然也。”

    说罢它仰起头,闭上眼睛不知在嗅什么:“日色已晚。太阳落山还无决断,吾便,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邵君卿闻言一颤,忽然看向父亲,颤声道:“爸爸,要快,不然它会把我们全杀了的!”

    二叔浑身一颤,目光游移不定地看向黄二麻。

    黄二麻一个激灵:“……你们老邵家,什,什么意思?是你们请我来的!这怪——鸟大人,它要的引起争吵的罪人!是我吗?啊?我看你们就欺负我是外人!”

    二叔眼神狠戾起来。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陈先生是他给女儿精心选择的相亲对象,背景不是他惹得起的;其他人好说歹说也都是亲戚。

    唯有这黄二麻……

    黄二麻也不顾满是尿骚的裤子了,蹭一下站起来,指着二叔鼻子:“邵学军,刚刚为什么吵架?是不是因为多丫头不愿意相亲?谁撺掇的这场相亲?还不是你!要我说,罪魁祸首就是你!邵学军!”

    这下二婶急了,从邵母身后跳出来对黄二麻怒目而视:“放屁!就你这泼皮无赖,我老公愿意给你做媒是高看你一眼!你看看你这样子,邵多能看得上你?这么多年谁看得上你?!”

    黄二麻彻底急了:“好哇,好哇!今天屎盆子就要扣老黄我头上是吗?我告诉你们,除非你们搬离这个村,否则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看我哥会不会放过你们!”

    一听黄二麻提他哥黄村长,邵父立刻出声来做和事佬:“别别别,我们也还没定是谁嘛。黄二,消消气,消消气。”

    黄二麻冷笑一声:“一个两个,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还不是怕我哥怕得要死。呸!”

    他啐出一口浓痰,吐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忽然瞄一眼邵多。

    而邵多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眼敏锐察觉到,立刻回头。

    他想起邵多之前那瘆人的气势和眼神,咽了咽口水,忽又觉得被这么个丫头片子压一头实在是怨气。

    看不上他?

    傲什么劲儿?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千金大小姐吗?

    黄二麻眼神阴森地开口:“我老黄说句公道话,之前我们几个谈得不错吧,是什么时候吵起来的?”

    他伸手一指邵多:“是不是自从她回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年的老规矩,她不遵守!一回来就和母亲顶嘴吵架,毫无孝道!对我这个未来的丈夫也不尊重,未婚有子,不守妇道!要说这里的罪魁祸首,就是她邵多!”

    他越说越兴奋,连恐惧都忘记:“村里谁不知道邵家多丫头从小就没个姑娘样子,长大了也嫁不出去!邵学兵,是你们家门不幸!”

    “对,家门不幸。我看这位鸟大人,鸟——神仙判官,哪儿也不来偏偏来你家,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家出了邵多,家门不幸啊!”

    “我老黄说句公道话,鸟神仙是上你家来正门风的,你们一家做事一家当,可别把我们外人牵扯进去!到时候鸟神仙觉得你们选错了,一生气,哈哈!把你们都吃了!”

    他疯狂的目光落在邵多过于平静的面容上:“要是舍不得女儿,那你们老两口谁替一替?”

    邵父邵母一齐瑟缩。

    黄二麻笑起来:“哈哈哈,那要不儿子来吧,反正你家两个——”

    “不可以!”原本装晕的邵母一下子吓醒了,跌跌撞撞扑过去将一直在角落里发抖装隐形的邵沐辰死死抱在怀里:

    “辰宝不行,他是无罪的!他有什么错!他还是个孩子!黄二不是说了,错的是邵多,是邵多!神仙,神仙,你把邵多带走,不要带走我的辰宝!”

    再一次,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邵多身上。

    那是让她去死的目光。

    她把那一双双眼睛看过来。

    邵母只顾抱着邵沐辰,呆木木地看着自己,却含着放任之意;

    邵父的眼中隐隐有些不忍,但对上她的目光,却低下头去;

    二叔一家将邵君卿围在中间,他们的目光告诉邵多,只要他们一家没事,其他的,无能为力。

    还好。邵多想,还好自己从未指望他们来救,所以心里倒也并不十分难受。

    而黄二麻的目光,邵多甚至觉得,比这怪物的羊瞳,更像个恶魔。

    他以最愚蠢落后的思想,把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灵魂扯落撕碎。

    他甚至并不全然为活命。更多,是为满足自己恶毒的私欲。

    为什么,她从小生长在这样一群人里呢?

    她的罪是什么,是还不够努力吗?

    要再努力一下试试吗?

    邵多决定再努力一下。或者说,再天真一次。

    她站起身:“……谁也不用死。”

    她看着父亲,看着母亲,看着二叔二婶——

    “我们一起上,它说不定是可以杀死的——”

    “哈哈哈哈哈——”一直看着他们争吵的怪物大笑着打断她:“好啊,尔等可要试试?”

    它竖起一根枯枝般畸长扭曲的手指:“不试,吾只要一个罪人。试了——吾乃正义之神,正义,可不容侵犯。”

    “听到了吧!鸟神仙果然是好神仙!”黄二麻大喜,纳头便拜:“神仙主持正义,罪人在此!还请放过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怪物露出交错尖牙,恶臭喷淋而下,枯枝般畸长的指爪猛地伸向女孩洁白的脖颈!

    “放心,罪人伏法,吾自然离去!”

    它太快了!邵多猝不及防,感觉到脖子上冰冷黏腻的触感!

    在怪物握紧之前,邵多双手抬起,插进脖颈和指爪之间,往外推去!

    怪物的力量大的惊人,明明是枯枝一般细瘦的肢体,却拥有钢筋般的强度。

    邵多在微微窒息中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意志,她将手掌向怪物手指末端移动,利用更长的力矩死命向外扳去!

    没人救她!邵多知道,所以更加拼尽全力!

    坚硬的指爪陷进柔软的皮肉,对抗的力量让疼痛剧烈到麻木,奋力的嘶吼从她紧咬的牙缝间挤出:“啊啊啊啊——”

    咔嚓!

    伴随着一声脆响,邵多看着痛呼一声收回指爪的怪物,和自己手上流淌着暗红血液的断指,疲惫与疼痛褪去,自信渐渐充盈胸膛。

    “……不是神。”邵多脖子上尚有勒痕,举起手指面向众人,声音沙哑,语气兴奋:“它不是神!它会受伤流血!看啊!你们看啊!”

    然而众人脸上却都显露出惊恐的神色来,纷纷往后退到客厅最里面的墙边。

    除了陈先生。

    他终于站了起来,衣衫和他这个人一样笔挺,在这个场合有种不合时宜的整洁。

    他微微皱起眉:

    “快跑。”他说。

    邵多感到背后风起,怪物不再口吐人言,而是发出愤怒恐怖的嘶吼!

    她没有回头地拔腿向前跑去!

    然而前面的家人并不欢迎她。

    邵母惊恐道:“你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它追你的啊!”

    邵君卿更是尖叫着举起立在一旁的铁锨,忽然生出力量来,向邵多挥舞着边哭边喊:

    “走开!害人精!你是罪人,求求你快点去死啊!”

    邵多知道家人不会帮自己。

    可哪里料到,他们竟向自己挥动武器!

    面对自己时,他们都很英勇。为了躲过邵君卿的铁锨,邵多一偏头,被二婶砸来的花瓶正中额头。

    砰!

    她应声栽倒在地。

    她这一倒,邵君卿不得不惊恐地直面追至面前的怪物。

    它张开漆黑的翅膀,露出黑羽下黄白的骨架,身形大的惊人,几乎将客厅占满。头顶双角暴长,脸中间的白骨裂开,和下方的短喙裂口衔接在一起,竟成了一个裂开整张脸的畸形巨口!

    邵君卿颤抖着跪下,磕头:“对,对不起……罪人冒犯了神仙……我们,我们会把她捆好!求求,求求神仙……神仙息怒,神仙息怒……”

    二叔立刻抽出皮带将邵多双臂反绑!

    邵多感觉自己晕过去了很久,然而醒来时,发现不过一瞬。

    双臂被紧紧勒在身后,她奋力挣扎,手腕磨出血痕。

    忽然双臂一紧,她感到自己被提了起来。

    额头伤口流下的鲜血刺痛双眼,让她暂时失去了视力。

    凭借优秀的核心力量,邵多收紧躯干,向着恶臭最浓烈的方向猛地揣出一脚!

    砰!

    踢中了!

    邵君卿发出一声尖叫:“邵多!你要把我们都害死吗?!”

    呼呼的风声扑向她,邵多浑身一震:长而坚硬的武器——邵君卿想用铁锨拍晕她,防止她反抗!

    可是她现在根本躲无可躲!

    自己要死在这里吗?

    恶心的相亲。

    忽然冒出的怪物。

    背叛的家人。

    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好荒唐的死法啊!

    她不要死,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

    邵多几乎能感到铁锨冰冷的气息了。

    “够了。”

    陈先生冷静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畔。

    好近。

    捆着手腕的皮带应声而断,邵多立刻往下坠去,但没有掉在地上。

    有人抱着她,稳稳落地。

    她连忙抹去眼中鲜血,朦胧视线里,陈先生一手抱着她腰,一手夺过了邵君卿的铁锨,插进怪物大张的巨口中。

    腥臭的血液迸溅,怪物发出一阵令人心脏发颤的恐怖嘶吼。

    就在这嘶吼和血雨浇淋中,陈先生单手摘下被弄脏的眼镜放进衬衫口袋,微微转头,对身后的邵君卿和二叔一家说:

    “非常感谢邵先生的邀请,也感谢邵小姐的喜爱和关注。但我觉得我们性格有点不太合适,无法深入交往下去,希望你能理解。很高兴认识邵小姐,希望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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