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虽然暂时无法辨明真假，但无疑眼前这个女子说出了对眼前局面至关重要的一句话。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雍王，眼前这场事故最大的主事人，仿佛仍然不为所动，面色淡淡地看着阿玦。
不应该，太不应该了。这个女人，该死。
朱漠尘轻阖眼睑，心里却涌上了杀意。
他近日颇为波动的情绪、轻易被她牵引的目光，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不明来路的女人未来可能带给他的未知危险。这本不是他应该有的反应，但他却好似要沉浸在迷雾中。直到今天，被这冲天的哀嚎惊醒，他才恍然回到现实。
这才是他的世界。
他在这个好像连妖术都不会，脆弱得仿佛一掐就死的小妖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他轻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所以，要试一试吗？杀了她。
“你在想什么？”
阿玦感受到了一阵莫名而又冰冷的杀气，从对面之人的身上发出，冲着她而来。
她不理解此人的阴晴不定，却也要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而眼前只是第一步。
“说说解药。”
阿玦并不在意朱漠尘无视她的问题，她本就没有去要一个回复。只是，这个男人，有什么不一样了。他隐匿进了冰山里，只留下一副虚无缥缈的壳子。
“我有药方，也有条件。”
“药方。”
阿玦明白，就凭二人悬殊的身份地位，这并不会是一个势均力敌的交易。但同样地，以他的身份地位，与她近日观察到的处事原则，只要朱漠尘开口，只要他有所求，那他必然不会，或者说不屑于做那种达目的后就撕毁契书的事情。
这个买卖，做得成。
药方她是一定会拿出来的，但也不介意顺便用它去交换些什么。
二人在寥寥数语中达成了交易，阿玦很是满意这与聪明人的沟通。于是接下来她也拿出了诚意。
借用老大夫的纸笔写下药方后，阿玦便等在一旁，无论在谁看来，她并不值得信任，所以她在等着大夫们验方与辩方。
“这配伍……”
“这几味药倒确实能配在一起……”
“刘大夫，你再看看，这几味药倒是……”
众人看的均是药方，阿玦看的倒是字迹。不枉她近日学了那么久从不停歇。基础的读书认字倒是没有什么障碍了。只是这一手字，由于并不足够熟悉下一笔落笔之处，所以写得磕磕绊绊的，仿佛被狂风肆虐过的园子，是她那诗书大家的父亲看到后要仰天长叹的狼藉了。
收回视线时正与另一股视线相撞，他在看药方，他懂医理？
无人知道朱漠尘究竟在看什么。
最后由一个拖着长胡子，面容矍铄的老大夫回话，正是刚刚被人隐隐围在中心的刘大夫，想必这位大夫便是归南城中公认的医者大家了。
“启禀王爷。”刘大夫恭敬地行了个礼。
刚刚朱漠尘的身份已经在众人口中迅速传播，哪怕是幼龄稚童，也知道村子里来了个不得了的大官。不过此刻他的身份被叫破，倒是起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安抚住了恐慌的人心。
“此方可得用？”朱漠尘身旁的暮四代为问话。
“回大人的话，此药方一应配伍倒是合理，方中药材并不罕见也无大毒，也确实有对症的药效，只是我们一行十数人，各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子，却是从未见过此方。”
刘大夫如实回话，如何定夺还得看主事人。
“王爷？”众人均看向朱漠尘，等他定夺。
朱漠尘视线掠过一直跟在身边的阿玦，看向刘大夫：“可用？”
“这……”刘大夫一时无言，他是觉得可用，但这一句话可牵扯到了无数条人命，刚刚其他大夫推举他出来回话，以及他只说明情况不给出肯定答复，都是为了避免担上责任，现在却……
刘大夫在众人的目光下身体隐隐颤抖起来。
朱漠尘已看出结果，也无意浪费时间非让这大夫说出个什么来。
“暮六，你组织这些大夫与药童尽快安置村民，就急就医。”
“是，王爷。”暮六丝毫不耽搁，行礼后转身就开始安排。
朱漠尘的眼神刚刚落到城主身上——
“王爷，下官在！”
对于这份机敏朱漠尘没说什么，只下令：“你带着一队人马与一个大夫，速去城中各药铺抓药熬药，均按应有价格由官府购买。”
“是，王爷！”
“你的条件？”
所有人马都按命令快速行动起来，朱漠尘和阿玦倒成了闲人。
“王爷容禀。”阿玦仿佛现在才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个王朝说一不二的王爷，生疏却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小女子一身孑然两袖空空，那药方得来也是偶然，不过是想和王爷换个安身立命的机会罢了。”
“安身立命？”
“然也。”
“怎么个安身立命法？”
“那自然是有处栖身，有处保命了。有所劳才有所得，我想向王爷求一个能够安稳做工，且工钱高的好去处。”
真真假假地说完两个当事人都不在意的场面话，阿玦明确目的：“我想入帝京，做女官，掌文书。”
“你想入尚宫局？不行。”
先帝在时多的是官员让自家女儿以六局一司作跳板进入内宫做皇帝的枕边人的，如今小皇帝尚年少，宫里只有几个太妃，皇家人员稀少，倒是还没有擢选女官。
安稳做工，工钱高，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妖怪，倒是很懂人间事。
可是未知的危险他只会放在眼皮子底下。
“尚宫局，听起来像是在内宫？内宫麻烦。”
“那就只有国子监的典籍司了，掌天下诗书，古今史书。”
“听起来还不错，那就这个吧。”
她去这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地方做什么？
“但你必须住在王府。”
“成交，多谢王爷。”
目的达到，阿玦很快进入人群中不见了。朱漠尘移开追过去的视线，自然有人暗中跟着她。
“王爷，属下回来了。”暮六带众位大夫替了侍卫长的事务，而侍卫长则根据暮六的怀疑去追查了。
听村民说，昨日一切如常，全体毒发是今天上午才发生的事情。能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快速的传播，必然是众人一同用过了什么东西，暮六便让侍卫长带着人往河流上游追查，安平村依水而居，平日里烧饭都会去河边打水，这是一个有可能造成全体毒发的传播途径。
果然，侍卫长带回了结果。
“王爷请看。”
侍卫长打开包裹住的布块，呈现在朱漠尘眼前的正是沾着乌黑血污的衣服碎片。
“刚刚你去安置村民时，那帮人可在？”
“少了一个经常去城里交接的。”
“还有，王爷，我们顺着那血迹走了走，似乎是从山上下来的。”
平时驻守村子的人不见了踪影，而经常一声不响消失的众人倒是整整齐齐都在，这便有意思了。
“把他们单独安置在一处，找几个功夫好的暗卫看着他们。”
“是。”
“王爷，一切都安置好了，大夫们各司其职，药材也陆陆续续运过来了。”暮六急匆匆走过来复命汇报情况，顺便问侍卫长的进展：“怎么样，可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不出暮六大人所料，果然是有人对河水动手了，不过，看着倒像是意外。”侍卫长把当时的情况说得更清楚些，“河岸边有挣扎的痕迹，却没有打斗的痕迹，从现场的血迹来看，应该是神志不清意外掉下去了。”侍卫长接着又把给朱漠尘回复的重复了一遍。
“竟是意外？此人要是还活着，知道他给这个村子带来了这样的悲剧，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暮六感叹了一句，随即回归正事：“王爷，这村子与世无争，都是些不知世事的老弱妇孺。发生的这些波折恐怕和那帮盗墓的人脱不开关系，属下想带着人循着血迹往山上看看。”
“你个弱书生，别叫人在半路截杀了。”暮四也回到了朱漠尘身边，直接请命：“王爷，前路未知，还是我带着人去吧。”
朱漠尘没有立即答话，视线望向人群中。
暮四眉毛一挑，立即抢答：“王爷，属下刚刚看见阿玦姑娘了，她正在帮大夫熬药。”
是的，人群熙熙攘攘处，就地而起的熬药炉子旁，水汽朦胧的地面上，阿玦正在当个小药童，这里添把柴，那里送碗药，忙得脚不沾地，明明看着像是不染凡尘的仙，此刻却落地在了万象人间。
朱漠尘目力极好，却仍然只看到了个忙忙碌碌又朦朦胧胧的瘦弱身影，似乎就要化作一缕烟，与这四处弥漫的水汽混为一体，飘飘欲仙。
说不上那一刻朱漠尘内心究竟是何种感受，他只是不带情绪地说：“把她带过来，我们一起上山。”
“是。”暮四领命前去。
另一边，东南角的一处民房里，刚刚喝了解药的贺大郎一行人终于短暂在疼痛中清醒，然后惊呼：“大哥，我们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