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化形后无所事事、在鸿煊殿内四处闲逛的好日子只持续了一天。
休沐这一日之间，映天带嘉月去考功司找代定仙子登记了身份，又帮嘉月办好了仙宫学堂入学的一应手续，从缴纳一万灵珠的学费，到准备给新手用的轻便灵剑，他甚至连日程都帮嘉月做了安排。
——按照他的日程习惯。
于是，初来乍到的九重天小仙嘉月，有了一份学六休一的课表。
上面排了九重天历史、术法入门、初级剑道、疗伤药理等等等。
按照课表，须得日头升起之时便到仙宫学堂，日日上到入夜才回来。
她得和映天仙君同个时辰出去，同个时辰回来，日日修满六个时辰的课程。
此时嘉月尚不知道这课表的可怕之处，欣然接受了，高高兴兴用储物戒带着映天仙君准备的一应用具去了仙宫学堂。
——和映天仙君一起。
他走到哪里都是受瞩目的。不过此时嘉月额心的云纹已被掩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她身份的特异之处。
只道是鸿煊殿来的刚刚飞升的柳树精灵罢了，大概与映天仙君有着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联系，故而来九重天开蒙修习。
*
仙宫学堂。
嘉月今日的第一节课是剑道。
这间学室内的学生都是低阶的仙君仙子。大部分是化形不久的仙子，或是各殿的低阶仙侍。
全因映天会提前到学堂，嘉月便也来得早。
她捡了个正中的位置，懒洋洋坐下。这才发现，正前方的，正是那日打碎玉佩的仙侍怀玉。
虽然只看见一个背影，但从挺直的脊背、挽得一丝不乱的发髻、整理得全无褶皱的法袍，也能大概一窥怀玉其人的性格。
九重天上的大部分仙子爱美，常将长发半挽半披，缀以各色簪饰，显得更加柔美婉约——而坏处是需要时时梳理，尤其是在剑道课上。
而无论是那日在撷芳院内，还是今日在仙宫学室，怀玉的头发都只是在头顶挽成圆髻，以一只玉簪束发，再无旁的装饰。
就好像，她需要的只是行动的方便，绝非外貌的美丽。
一眼望去，最特别的未必是旁的仙子那缤纷美丽的发式，而是怀玉那光洁利落的后脑。
此时夫子还没来，学室内的氛围很是轻松，彼此认识的仙子仙君们便随意讲些闲话。
嘉月初来乍到，并不认识人，只是坐在原地，左手支颌，四处张望，顺便听他们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大事件！映天仙君的玉佩前日碎了？”
“哪块玉佩？”
“还有哪块？自然是他从不离身的那块云纹玉佩！”
嘉月发现，眼前怀玉的脊背好像不自觉地塌下去一点。
嘉月正想去安慰她，说此事完全无妨，映天仙君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又听到——
“然后呢？他那命定仙侣怎么办？”
不怎么办，被他安排在这坐着，跟你们一起学剑呢。
“也不知道他那仙侣到底是谁，说起来，映天仙君的年纪已经可以议亲了。”
“就是说嘛，我看哪，琼音仙子和映天仙君就很般配。”
嗯？嘉月将映天仙君和琼音仙子的形象在脑中拼凑了一下。一个温润平和，一个明丽端庄，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站在一起确实好看，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般配？
“那是，映天仙君平日里也就跟琼音仙子来往多些，旁的仙子跟他几乎没什么往来……”
是吗？嘉月正聚精会神听着，忽而发现聊天声戛然而止。
抬头一看，原是教导剑道的仙君进了学室。
一瞬间旁的声音便消失了，学室内只有仙君的靴子踏在地板的声音。
这位仙君看上去颇有些不羁。
他穿了一身墨色衣袍，无论面料、款式都毫无出奇之处，若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松垮。头发也只以一段墨色发带束了，一柄灵剑随意地背在身上。
而这松垮的衣袍全成了那深刻眉目的衬托。或许是专精剑道的人总有些特别的气势，说是眉目如刀刻也毫不过分。
剑之一道，强者为尊。能在仙宫学堂做先生的，个个都是精于一道的佼佼者。修行至此，大概也不必在意什么九重天风尚，装扮也全凭心意罢了。
那仙君开口道：“我叫皓君，是仙宫学堂的剑道先生，并无别的司职。因此平日里常在学堂，诸位仙子仙君若有剑道上的疑难，来仙宫学堂与我探讨便是。”
他从御剑之道讲到以剑证道、叩天问道，讲课也颇有本人松垮不羁的风格，但非常生动，很吸引人。讲到投入处，简直眉飞色舞。
嘉月听得津津有味。
到了亲身御剑的环节，嘉月从储物戒里拿出映天仙君为她准备的灵剑。映天说，这把剑唤作“融雪”，正衬她的原身，也适合她的名字，是从鸿煊殿的武器库里挑出来的。其剑形窄而长，质轻而利，适合修习初级剑道的仙子。
旁的嘉月不懂，但融雪线形流畅，一见便知用料不凡，银光雪亮，很是好看，比这学室内旁的仙子仙君的剑都好看得多。
她很快习惯了这种御剑的感觉。虽是第一天来仙宫学堂，用起剑来倒很顺手。
皓君也很快注意到这小仙娥。他第一次在学堂见到她，想必今日便是她第一次接触剑道。然而无论是御剑的手势还是力度，都比旁边诸位仙子强上许多，除了——
怀玉。
怀玉是个第一节课就会被先生注意到的学生。原因和嘉月不一样，她是个非常专注的学生。
每次授课时，皓君都能从她时时围绕的眼神、不断做笔记的手看出她的认真。
更奇异的是，他其实第一次见怀玉，就知道——这位仙娥的天资平平。
身为仙宫学堂的剑道先生，皓君见过太多学生，天赋如何，简直一眼便知。
然而她的进境速度在这学堂内数一数二。
皓君教过无数人御剑之道，太知道天赋在其中如何重要。以怀玉的天资和身份，要修到如此境界，非极致的勤奋不可解。
他因此对怀玉有种惺惺相惜的敬重，而非纯然先生对学生的怜惜。
一室正在御剑的低阶仙子中，绝大部分手忙脚乱，唯有两道亮眼身影位列正中，一白一绿，一前一后。
*
上完六个时辰的课，嘉月连收拾物品的心力都没了，俱都拿起来往储物戒里草草一扔，便走出学堂，要回鸿煊殿去。
明明早上一下就走到了，怎么到了此时，这条路竟如此漫长？
她更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进了鸿煊殿，映天仙君已经在院内玉石凳上坐着，一见她回来，便道：“拿融雪出来，我亲自教你剑道。”
嘉月只觉得连从储物戒里拿出剑都做不到，恨不得就地躺下，立刻哀叹连连：“为何散学后还要练剑？”
映天道：“我日日如此修习，你身为我的仙侣，自也应当如此。”
这逻辑简直难以反驳。
嘉月动用疲惫的脑子，很是思考了一会，才问：“你刚化形时也如此吗？”
这个问题对映天起了作用。
他刚出生时便是人形，并无化形一说，但确实也是五百岁开蒙后，才如此勤勉练习。这并不是师长对他的要求，而是映天给自己加的功课。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在仙宫考校中次次拔得头筹。
映天便道：“我从五百岁之后如此。那便不每日教你剑道了，但你需得勤加练习。每次休沐，我便来考校你的进度。”
无论如何，今日是先把映天糊弄过去了。
勤加练习是不可能勤加练习的，嘉月一进左偏殿那卧室，便立刻奔去海松木床上，蹬掉鞋子躺下，终觉一日的疲惫得到了少许纾解。
今日剑道课上，她分明是第一次御剑，却也有几分得心应手之感，比一旁不少仙子都强出许多。如此上课学习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要勤加练习？
何况，一日六个时辰的课，上完已经精疲力尽。还需上六日休一日，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勤加练习？
想到明日还得早起，还得上那该死的六个时辰课。
嘉月一面腹诽，一面解开了束发的簪子和外袍，找了个舒服姿势便要睡了。
*
院内。
映天仙君已经拿出了自己的配剑。今日不教嘉月剑道，那这时间该拿来自己练习。
他的课表里也是六个时辰的课。如此安排，全因仙宫学堂从早到晚，一日最多只能选进六个时辰的课。
之前没有嘉月，他每日散学回来，还会自己在院内修习剑道两个时辰。
——他原本给嘉月定的日程也是如此，和自己一起修习剑道两个时辰。
却没想到，此时两人不仅修为相距甚远，就连修行的时长也无法同步。
或许再过些时日，又或许几百年后，映天心道，总还是得让嘉月日日修行八个时辰。
既然是自己的仙侣，于修行一道全该与自己同步才是。
不过嘉月是柳树精灵，或许体质上与自己不同？得去查看草木培育手册里柳树的习性，才能确定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