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六日的课程，又到了休沐日。

    嘉月依然天不亮就被迫起来，全因映天仙君信守承诺，要带她去看九重天历史经卷中提到的各处胜迹。

    她一面整理头发，一面腹诽，真不知这个日日只知道修行的古板仙君，能带她看出什么来，真能让她把九重天历史学得更好吗？

    不过是影响她睡懒觉罢了。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映天仙君看上去古板，真正讲起上古神迹、名神轶事倒是别有神采。

    “这里是当年惊则仙君飞升之处。”或许是因为九重天辽阔，步行太慢，映天仙君召出了祥云，带嘉月来到九重天边界一处峭壁。

    此壁名为登天壁，峭壁下直通人间。凡人修剑道者，若通过天道拷问，可经此处而登天。

    嘉月站在峭壁边缘，低头往下一看，深不见底，云雾缭绕，似乎可见壁上零星长着几棵松树，旁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唯有空谷幽响，如世外之地。

    她心里油然生出几分震撼，几分敬畏。

    “昔年惊则仙君还是凡人的时候，以剑修入道。”映天以右手结印，在峭壁之外化出一面巨大的方形银白幻境来，幻境有三人之高，其间所见，清晰如真人真景。

    须知幻境的|逼|真程度，与环境主人的修为息息相关。修为低下的仙子，所化幻境错漏百出，仅能看个大概。而像映天仙君这样，三千余岁便能召出如此幻境的仙君，在九重天上也属凤毛麟角。

    幻境之中，还是青衣剑修的惊则仙君衣着朴素，高冠峨眉，气度非凡，面容神采比皓君仙君还胜三分。

    嘉月看着他在山中静修，独自面壁打坐，从第一场春雨后的万物复生之景悟道，仿生灵生长之气，创春归剑法，又以此剑法与人切磋。

    数年岁月如流水逝去。

    无数次的切磋试炼中，青衣剑修有赢有输。

    日出，日落，春去，冬来，下雨，落雪……无数的日夜里，他灵剑从未离身，打坐一日不断。

    他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和锐利，气质逐渐变得浑厚沉凝。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雨夜，青衣剑修以剑道问天道，终得飞升。

    八十一道天雷之后，天降祥云，托着剑修飞到九重天上。

    此时青衣已成了血衣。

    剑修身着血衣，静坐如钟，面容神情仍然平静无波。

    他的气质正如这登天壁，千仞绝壁，深空静谧，有种无欲求的永恒之感。

    而在惊则仙君飞升上九重天后。天宫无数鸾鸟灵兽飞来作贺，玄音阵阵，天色更是变成了斑斓缤纷的五彩霞光。

    嘉月仰头看天，感觉自己也被这欢喜的霞光淹没。

    原来这就是仙子飞升上九重天时的壮观瑰丽景象。在历经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之后，方得飞升，得此普天同庆之贺。

    虽未亲身体验，但也为其感动。

    “以凡人之身登九重天殊为不易，”映天仙君总结道，“惊则仙君以剑道登九重天后，创立了最早的剑道修行体系。后世代代剑修在此基础上，不断改进琢磨，或是创设别的剑法，来完备剑道。现行剑道修行之法，集百家之大成。你在学堂学的剑道、药理、术法等诸多课程中，内里框架大半都是这样得来。”

    *

    走过不少古迹，转眼已近酉时。

    映天仙君便收了流银幻境，理所当然地对嘉月道：“回鸿煊殿考校吧。”

    嘉月闻言，简直两眼一黑。上次休沐，她花了两个时辰复习本就学得不错的剑道上，这才勉强得了映天仙君夸赞。

    今日从晨起便被映天仙君带着去各处观摩胜迹，全无时间复习不说，此刻已经觉得颇为疲惫，怕是原本会的功课，此刻也不会了。

    嘉月问：“今日能不考吗？”

    映天仙君道：“为何？”

    所谓人急能生智，嘉月福至心灵，忽然道：“皓君仙君讲，剑之一道，得失全在寸心。观摩完如此多古迹，我的心境更上一重，需打坐巩固才是。”

    映天仙君略一思忖，居然同意了。

    嘉月简直如得了特赦，若不是映天仙君在场，简直要笑出声来。

    *

    剑道学堂。

    皓君仙君进来之后，便宣布今日会有一场小的试炼，前一个时辰留给大家自行准备。

    今日试炼，是在结界中与特制的剑道玉人比试剑法，以检测大家的修行进度。但玉人点到即止，仙子们绝不会因此受伤。

    嘉月翻开剑道经卷，从上次映天仙君考过的地方开始往后看。

    昨日情急之下说自己心境更上一重，其实并非全是诓骗。看完诸多仙子仙君的飞升经历，再看这经卷，感受果真大有不同。

    九重天仙子修剑道，所用都是灵剑。仙子须得引灵气入体，以驱灵剑。修行高深者，更可驱动天地灵气，与灵剑结契，令灵剑认主，从而召之即来，旁人不得使用。

    因此修剑道者，一在于引气，二在于剑法。

    或许是因为昨日在幻境中，已经看过了惊则仙君不断改进那春归剑法的全程，今日无论是在引气还是剑法，嘉月都自觉大有进益。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皓君仙君命众位仙子收了经卷，退到学室一侧。

    他在学室中结出结界，又在其中召出那剑道玉人。

    玉人通身以天白玉制成，其中贯入灵力和机关，若是不看脸，简直和九重天仙子殊无二致——为了便于区分，他脸上没有五官，而是佩戴一张流银面具。

    试炼是由仙子进入结界与玉人对打。一刻钟内，若分出胜负，则试炼结束。若分不出胜负，一刻钟到，试炼停止。

    怀玉是第一个主动进入结界的。

    学室内别的仙子都看着她。今日怀玉所着依然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裙袍，全部发丝以玉簪挽成圆髻。

    她拔出剑，摆出春归剑法的第一式——飞雪迎春。

    一声铃响，玉人动了。

    然而怀玉动作更快。

    这套剑法原本是惊则仙君感慨万物生机所作，刚创出时剑势轻灵，翩若起舞，更适合用于守而非攻。而后随着惊则仙君的心境转换，删去了不少意境大于效用的剑招，替之以雷霆剑势。

    若无春雷阵阵，何来万物生机？

    今日由怀玉使来的春归剑法，摒弃了所有清灵似舞之意，招招迅疾势若惊雷，直取那玉人要害之处，|逼|得他不得不收剑格挡。

    不过二十招，怀玉的灵剑停在了玉人的咽喉处。

    她的试炼结束了。

    站在试炼结界中，怀玉慢斯条理地收剑入鞘，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只是一双眼睛格外的乌黑深邃。

    寂静持续了一霎。

    不知是从谁开始，继而学室中人人都开始为怀玉这一手春归剑法拊掌。

    嘉月也心生感慨。昨日在环境中所见，即使到了剑道大成之境，惊则仙君用起这春归剑法，仍有时轻灵如一片雨丝，沾叶无声而杀机已至。

    彼时惊则仙君的引气之道远胜于今日的怀玉，用起剑来如臂指使，元转如意。也正因此，不必以迅疾重力也能轻松御敌。

    然而正如皓君仙君所说，剑道得失，全在一心，既窥剑法，可见其心。

    怀玉用剑之快，之准，之狠，足见其对剑道修行的刻意追求。

    嘉月第二个进了结界。

    她拔出融雪，同样摆出了飞雪迎春。

    昨日见过惊则仙君的春归剑法，今日又见怀玉的春归剑法，嘉月颇有所悟。

    这套剑法由怀玉使来是势若惊雷，由嘉月使来是柔若春风。然而嘉月的好处是轻灵连贯，招招衔接无纰漏。

    三十招，嘉月手中的融雪停在了玉人左胸膛处。

    她收剑时，正遇上怀玉看过来的目光。

    嘉月扬唇一笑，笑容同样柔若春风。

    *

    经此试炼，嘉月对怀玉更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终于散学了，今日真是累死我了！”嘉月把经卷等收入储物戒，一面对怀玉道，“你知道吗，我日日要在仙宫学堂上六个时辰的课，如此六日，才有一日休沐。就算是休沐日，映天仙君还要考校我的功课。”

    怀玉问：“你在鸿煊殿并无司职？”

    嘉月道：“是啊……你们都有司职？”

    怀玉点了点头：“我在撷芳院内专司库藏。贺玄仙君得了什么宝贝，无论花草树木还是丹药宝物，一律都是我来记账。”

    原来这也是一桩差事？

    嘉月回想起自己在撷芳院内做柳树时的所见，确实花草树木繁多，又因贺玄仙君时有所得，或是有花木如自己一般化形，数目便时有变动。

    只有样样记录在册，才好清点。一开春日百花宴，更是迎来送往，无数的茶酒点心、仙丹法宝来往进出，需要一位司库着实合情合理。

    怀玉又道：“因为不能耽误司职，所以我只选了初级剑道，初级术法。”

    这么一看，怀玉的课程其实比她轻松多了。

    但嘉月已经知道，怀玉绝不是自己这种散学后不练习的人，想必司职外的大半时间都用来修行了。只修了这两门，大概是实在忙不过来。

    嘉月由衷叹道：“你的剑道学得很好，是整个学室内最好的。”

    怀玉只是很短暂地笑了一下：“你也不差。真羡慕你能上那么多课。”

    后面的以瑶听见她们聊天，也插了一句嘴：“你为什么要上这么多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