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顾西舟与木秋野离开后,白行简跟相蔚林察觉到姜颜的精神有些不佳,二人没待多久也离开了。

    等到朱赛儿在厨房将煎好的药端回院里时,房里便只剩下在案边调休打坐的姜颜了。

    朱赛儿将那碗盛得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的药放在了姜颜的面前,道:“姜颜,先把药喝了吧。”

    姜颜缓缓睁开眼,低头只看了一眼碗中褐色的液体,嘴里就已经开始发苦了,随后伸手在旁边的碟中捡了颗蜜饯放嘴里。

    朱赛儿没见过这么怕苦的人,笑道:“良药苦口,趁热喝吧。”

    “听白公子说你已跟其他人辞了行?今晚就走吗?”姜颜嘴里含着蜜饯,说话时牙齿有些漏风,道:“柳先生明日会来此赴宴,你何不同她见一面后再走?”

    朱赛儿道:“凤栖台的庆功宴要办五日,柳先生早收到了木家发出的邀请,可他却迟迟不愿前来,直到最后一日才来赴宴也不过是为了书院的将来考虑。毕竟他姓柳,这个庆功宴就好比是柳氏的审判场,我明日若是还在他面前出现,怕是会彻底寒了他的心。”

    “也罢,明日没见,后面也还有机会。”姜颜嘱咐道:“关于我的身体情况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这次回了水云阁,应该就不会再离开了。你记得每过一段时间就要给我写信,好让我安心。”

    朱赛儿点了点头,握过对方的手,道:“姜颜你要照顾好自己。”说完她心里便感到无比沉重,好些话到了嘴边却又问不出口了。因为昨晚在夜深人静时,她亲眼目睹了姜颜遭受着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在床榻上蜷缩着身子打滚,满头大汗,脸色发青,痛苦不堪的样子。当时她是那样的感到害怕与难过。

    姜颜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她不敢想,也不敢问,因为她害怕知道答案。所以她今日用心地去把大夫开的最后一副药煎好,再看着姜颜一滴不剩的喝完,好像这样她就能安慰自己,姜颜不会离开,她会一直活得好好的。

    朱赛儿是在入夜后离开凤栖台的,在那之前姜颜就在她的督促下喝完了最后一碗药。

    第二天早上,自半夜突袭而来的大雨还未停。姜颜起床没多久,姜鸿便派了姜家的弟子来请她前去赴宴。

    姜颜想着自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确实得去跟木家的家主亲自道谢才不算失了礼数,这便跟着那名刚入门没多久的姜家男弟子一起前往木家大殿。

    路上姜颜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顾木两家的联姻,假装无聊似的冲前面带路的弟子问道:“师弟,外面最近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那名弟子没见过姜颜,不了解她的品性,只是无端觉得她浑身上下似乎都透着一股叫人不太敢靠近的寒气。因此,即便姜颜在他面前并不摆什么师姐的架子,说话的语气也并不严厉,他也还是不敢与她套近乎,老实答道:“回师姐,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不过今日在宴席之前,木家还办了一个清剿会,这会儿大家都在校场观看呢。”

    “清剿会?清剿谁?”姜颜琢磨着字面意思,不解道:“做什么的?”

    那名弟子不敢与姜颜直视,微低着头道:“讨伐柳氏成功之后,各个家族的人在四处抓到了不少来自月亮崖的余孽,前两日他们将这些人都送到了凤栖台,今日再由各个家主一致决定,统一发配。”

    姜颜脸色微沉,追问道:“发配?如何发配?”

    “具体如何发配我也不清楚,不过木宗主好像说过柳氏一族的人身上有顶尖血脉,是修炼的良才,不会杀他们。”

    姜颜在听到清剿会是针对柳氏后便感觉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各家族费力将人抓来凤栖台,绝对不会只是仅仅宣布不会杀他们这个消息这么简单,她道:“师弟,麻烦你带我去校场。”

    “可是宗主让你去大殿等他。”那名男弟子说这话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只听长辈话的乖孩子。

    姜颜和颜悦色道:“宗主那里我自会跟他说清楚,师弟你放心,他不会说什么的。你先带我过去。”

    毕竟是大师姐说的话,那名男弟子不敢不从,只能带她往木家的校场走。

    原本外面的雨就大,姜颜走得又急,没走多久她的披风上已沾了不少雨水,淋湿的部分让她身上的红色看上去更深了些。

    凤栖台很大,他二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走到校场外。

    姜颜撑着伞,站在校场的高墙外,抬头便可以看到里面的看台共分三层,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最高一层里面坐的是四个家族的家主跟他们家的一些直系子弟。

    第二层里面坐了六个家主跟其家族子弟。

    第三层则没有安排座位,密密麻麻站满了各家的人。

    通往看台的那条路有专门的人把守,那名弟子想带着姜颜上去找他家宗主,可台阶下的守卫让他们出示能证明其身份的腰牌或是玉蝶之类的东西,姜颜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才发现出门时忘记带腰牌了。

    那名弟子倒是带了腰牌,只是他的级别太低,根本不顶用。

    姜颜前来这里只是为了弄清楚清剿会的目的,并不打算惊动其他人。于是便跟几名守卫打听了校场其他的入口,其中一名守卫见她态度还不错,便抬手给她指了一条路。不过那条是通往校场的大门,并不能去到看台。

    那名弟子一听就不干了,说他们来这里就是要去看台找姜宗主的,才不是去什么校场。

    姜颜见他像个孩子似的气鼓鼓的不肯走,便让他留在原地等她。自己饶过了高墙,找到了校场的大门。

    那名守卫没有骗姜颜,校场的大门果然是敞开着的。

    她撑着伞往里面走,穿过大门。一抬头,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地的尸体,少说也有七八十人,这些死人的双手皆被绑于背后,身上插着五六只利箭,横七竖八的倒在校场内。

    雨水冲刷掉了他们伤口上的鲜血,却洗不净满地的猩红。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不杀他们的吗?怎么会这样?

    姜颜瞬间被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画面震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原地怔了片刻,才猛地记起来应该要去探探这些人是不是还有呼吸,还有没有救。她心跳如擂鼓,无意识的扔掉了手中的伞,跑上前,扶起地上的一名老妇女。即便已经看到了她胸口中了两箭,姜颜却还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此时对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名红色女子冒着大雨在校场内给死人们松绑,议论声顿起。

    “刚刚不是来了一个了吗?怎么又来了一个?”

    “这女子是谁?不知这是清剿会吗?她又在做什么?”

    “看她这样,该不会是柳氏的同伙吧?”

    “我看她是疯了,这么大雨,她竟连伞都不撑。”

    这时,姜鸿身后的弟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宗主,下面的女子好像是师姐。”

    “什么?”姜鸿倏地起身,往雨雾中定睛一看,果然是她,扭头冲旁边的弟子低声道:“不是让她去大殿等我吗?她来这里干什么,谁带她来的?”

    “宗主,师姐的性子你比我了解,她想来谁拦得住。”

    随着旁边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对下面那女子的身份也越来越好奇,纷纷起身想要瞧清楚。

    姜鸿不想姜颜遭人议论,更不想姜家被人议论,便对旁边的弟子道:“你带上伞,快去将她带回去,她身体刚好,淋不得雨。”

    看台上的议论声被雨声淹没,并没有传太远。

    姜颜似乎也没把对面看台上的人当回事,头也不抬一下,继续给倒在地上的死人松绑。

    片刻之后,忽然有一个声音传过来:“你来干什么?”

    姜颜闻声抬头,隔着雨雾,便看到柳翁罕从一个死人的身边缓缓站起身来,浑身湿透,整个身影都透着无尽的孤独与绝望。

    姜颜揪着心,喃喃道:“柳先生。”

    柳翁罕身上的灰色衣袍上沾了不少泥,他步履蹒跚,形容枯槁,一步步朝她这方走过来。倾盆大雨淹没了他的文人风采,他的一派从容,此刻的他看上去只剩满脸的沧桑,是个无助的老者。

    柳翁罕走到姜颜对前,停住脚,一张脸煞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道:“人都死了,你替他们松绑又有何用?”

    姜颜猜到柳翁罕应该比她还早到这里,他亲眼见证了一场怎样的罪恶发生?自己的族人被乱箭射死?他肯定不顾身份与脸面的挣扎过,恳请过,阻拦过,反抗过,可他的呐喊没人愿意听。

    柳翁罕用一种冷漠又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质问道:“你当日在中修院曾说过,你成全不了我心中的大义。所以现下这局面便是你要的大义?”

    姜颜的眼睛被雨淋得发红,无数水线连绵不断的从她的额头一路流到了她的脖子上,她心里的内疚与难过交织在一起,痛苦的摇头道:“不,不是的。我没想过会这样,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柳翁罕心里已是千疮百孔,连绵的雨水带走了他的泪水,凄苦让他看上去瞬间老了许多,冷笑道:“柳氏的人都死绝了,这下你满意了吗?”

    闻言,姜颜的心犹如时刻被钝器击打着,她无力的摇着头,哽咽道:“我,我只是想要救我的家人,我没想要他们死。”

    “可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柳翁罕张开双臂,仰天大笑,笑声中尽数凄厉的哀嚎:“老天爷,难道姓柳的都有罪吗?都该死吗?”

    数十条人命尽数葬送在了胜利者的手中。姜颜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这样的怀疑导致她最终崩溃在对方的质问声里,她双手捧着脸,在雨中,因为内心的痛苦和内疚而埋头哭出了声。

    柳翁罕冷眼旁观,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把他藏起来了。可是山雨欲来,对面坐的都是些豺狼虎豹,姜颜,我倒想看看,凭你一人之力又能保他到几时?”

    姜颜耳边恍如一道巨雷炸响,她一脸惊愕的抬起头,正对上柳翁罕那双冷漠至极的目光。对方的话莫名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猜不透对方的心思,道:“柳先生,你……”

    柳翁罕却面无表情道:“无需感到惊讶,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柳氏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说完,他便独自如行尸走肉般朝校场的大门走去。

    姜颜没有选择跟上去追问些什么,而是一个人绝望的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尸体。

    她想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柳翁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但比起这个,眼前的死者才更加叫她良心不安。

    在她看来,人死了也应该得到自由,他们无罪,不应该被绑着,他们不能以这样的姿态入土。

    于是她继续固执的蹲在地上要给这些无辜的死人松绑,直到一把白色的雨伞忽然出现,罩在了她身体的上方,为她挡住了外面冰冷的雨水。

    来人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里头带着满满的心疼与关爱,像冬日里的暖阳,“姜颜,雨太大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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