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遇是个奇怪的人。

    自从当他同桌的第一天，高子轩便这么下结论。

    虽然话不多，说话有分寸，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可这不代表他容易相处，反而像隔着一面玻璃，即使擦去了玻璃上的雾气，雨水依旧淅淅沥沥砸下，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真实的模样。

    总是平等地漠视每个人，不笑的时候眼睛锐利得很，尽管笑的次数屈指可数，连对祁遇赞赏不已的老师们也不放过。

    有时候理所当然地上课迟到，却没有老师会责怪他，只会问他是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学习导致早上没能按时起来。

    他也顺水推舟般地这么承认了。

    然而等祁遇回到座位，在他伸手去拿书立中的数学课本时，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子会随着动作顺势从手腕处往上跑。高子轩不经意地发现，他的手臂有几处红痕，粗略看像是一个巴掌印覆在上面。

    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还会出现在脖子那，深深的印记，看着就触目惊心，可祁遇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正常上课，正常做卷子。

    他想去关心一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把握不准尺度，也许会不小心将他的伤口撕裂得更大。

    于是他悄悄去校医那开药放在祁遇抽屉里，也不清楚会不会发现，他只能以这种形式去表达。

    看到书桌上贴着一张写着“谢谢”的便利贴时，高子轩能感觉到，祁遇的家境并不好，或许他那些不被人所知的伤痕，来自于他的原生家庭。

    即便学校要求穿校服，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通过穿搭来互相攀比虚荣的风气，但高中三年只会发两套校服。另外如果有穿旧了的，或者因为个头长高了想重新换的话，需要自费购买新的。

    可祁遇的校服，很旧，布料变得都有些粗糙了，连接处的线头散乱得脱了出来，膝盖的部分打了个小小的补丁。好在班上的同学不会戴有色眼镜看待，不过祁遇本人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视若无物。

    以及，班上组织的聚餐出游他从不参加，虽说是自愿，次数也不频繁，一个学期一两次，除非有特殊情况，大家一般都不会缺席。

    高子轩一次都没在聚会上看到过他的身影。可他没有立场去过问什么，生怕说错话。

    有次自习课高子轩在偷看漫画书，他掩饰性地把书夹在英语课本里立起来，读得津津有味，被剧情迷得忘记了自己还在教室。

    情不自禁地松开手，还没来得及抢救，下一秒书便直挺挺地摔倒在了桌面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响声，但足以令周围人转头抛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

    高子轩赔着笑脸，不好意思地小声向他们道歉。

    最有存在感的，祁遇的目光不冷不热的，瞥过来的那瞬间，明明没对上视线，而是盯着他躲在抽屉下，即将翻页的手，仅仅几秒钟，便隐约感受到了祁遇暗藏在眼底的漠然，与见不得光的不耐烦。

    “对不起，对不起。”高子轩知道他不是在针对自己，却下意识地一连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实在是没见过祁遇对谁温声细语好脾气的模样。

    连女生上前要他的联系方式，对他表白，祁遇仍然毫不留情地拒绝。

    可还会有人不放弃。

    这不，课间又有女生趴在窗边跟祁遇搭讪了。

    高子轩刚刚和她打了声招呼，他是最近才跟她认识的，因为祁遇的缘故，他们存了联系方式，有时候还成了对方的眼线，托他关注祁遇的境况。

    是个叫周伊柠的女生，长得很漂亮，家境优渥，横跨政商、学术、艺术界，最重要的是，她父亲为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在年级里小有名气。

    周伊柠已经连着来了将近三个月了，班上的同学习以为常，差不多都认识她了。追祁遇的人很多，但像她坚持这么多天的还是少数，大多被祁遇的冷情吓退了，或者默默将暗恋藏在心底。

    高子轩沾了祁遇的光，有时候她会分发一些零食或者下午茶给周围的同学，而祁遇不要的基本最后都到了他嘴里。

    周伊柠总会找些无厘头的话题来叨扰祁遇，像一日三餐等等琐碎的事情，有什么好奇的也一股脑倾泻出来。不过祁遇几乎没有好脸色给周伊柠，毕竟他的课间时间基本都献给了做题，她的出现当然会影响到他。

    但周伊柠丝毫不将祁遇的冷脸当回事，反正他的成绩排名已经处于其他人都无法撼动的位置了，少做几道题也不会让他的分数掉下来。

    “哎，祁遇，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去那家奶茶店啊？”周伊柠想放学之后偷偷跟着祁遇回家，可他都要去奶茶店打工，有几次坐在店外的长凳等他结束，却熬不住困意又早早回去了。

    是什么支撑着祁遇日复一日的坚持呢？他的精力似乎旺盛得不会凋谢，见到他的场景不是在学习就是在打工，走路也带风。

    不像她，三分钟热度，钢琴学了几个月认为无聊便没了兴趣，绘画因为颜料总沾到衣服上也放弃了，报的舞蹈课去了十次觉得没什么挑战性没再去上过。

    她的喜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个定性。

    祁遇翻页的手一顿，他掀起眼帘，目光如同一杯冷却了的白开水，语气不冷不热的，像雾霭沉沉的阴天，“等你别再跟着我、来烦我的那一天。”

    周伊柠蓦地收起笑容，认真思考，现在的她……还不想放弃，看不到他想摆脱自己却又没法子的表情，感觉会少了很多乐趣，“那你想都不要想。”

    “反正都是替人干活，你不如来当我的补课老师怎么样？”周伊柠语出惊人，“我的成绩一直都没有很大的进步，我爸爸也愁得很，你教教我啊。不会白教，待遇比你现在干的要好，也没有那么辛苦，你考虑考虑怎么样？”

    一旁偷听着的高子轩默默喝了一口祁遇不要的牛奶，他都不用猜，肯定又是拒绝的。祁遇看起来就不像能有耐心教别人的。

    “多少？”出乎意料地询问。

    真是昏了昏头。高子轩想。

    周伊柠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看祁遇的样子像是真的在考虑，她的表情由漫不经心转向惊喜，眼神清亮分明，“不如你近期抽个时间先试教一次，我看你的水平如何？当然，试教也会有时薪。”

    “周五下午五点之后，其他时间空不出来。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祁遇停顿，看了她一眼，“现在你可以走了。”

    “好。”看到祁遇答应的这么痛快，周伊柠的眼睛笑弯了，连他在赶人也不计较。

    回到教室她突然想起自己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跟祁遇要微信了，多好的机会竟然没有把握住。

    *

    因为距离产生美，这些天周伊柠忍着没有再去找过祁遇，天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长得再漂亮也审美疲劳了，虽然她知道不会因为长相而得到祁遇的优待。

    到了周五，天还未亮，雾蒙蒙的，周伊柠在五点的闹铃声中醒来，她困得睁不开眼，挣扎地从被窝伸出手关掉手机闹铃。

    很想继续倒头睡，但一想到下午要和祁遇见面，可以有进一步的接触后，她便利索地从床上下来洗漱穿衣。

    学校规定要穿校服，周伊柠只能在脸上做文章了，她照着镜子简单地给自己画了眉，涂了唇蜜，这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气色，消散掉了因为失眠而残留在脸上的憔悴。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哦。”眼尖的徐茜茜一下子便发现了周伊柠与往常的不同，“怎么回事？快快招来！”

    周伊柠如实告知徐茜茜，把近期的进度也一并和她分享，尽管在她看来，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但架不住徐茜茜的好奇心。

    “可以啊我的周，万里长城迈出了第一步。”徐茜茜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还远着呢。”周伊柠轻叹了一口气，“只能说祁遇是真的很需要钱，才答应了我。你要知道，之前他都是爱答不理的，回话也是像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不情愿似的。”

    周伊柠是真的疑惑祁遇为什么这么有精力，高中的学习都这么辛苦了，还有空天天在外面挣钱。听高子轩说，祁遇基本都是在放学前把所有作业都解决了，下课铃响就直奔打工的地点。

    不像她有时候半夜还在书桌前咬笔头，想着怎么把数学题给解决了，忽悠班里第一名把作业给她抄。

    徐茜茜对周伊柠报以厚望，“你加油，要是你成功追到了，我包了你一个星期的袜子和零食，而且随叫随到，你说东我就不会往西！”

    周伊柠在徐茜茜的吹捧下，飘飘然地在放学后的五点钟，准时去到祁遇的教室。

    令人失望的是，祁遇并不在座位上，教室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打扫卫生。

    难道他忘记他们的约定了吗？

    “同学你好，请问你知不知道祁遇去哪里了，他是已经出校门回家了吗？”周伊柠进去问了其中一个男生。

    “噢，你说祁遇？刚有个女生来找他，他们一起走了。”

    “什么？那他还会回来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应该不会了吧，他们看起来关系还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