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

    月色下,女医师黑长的睫羽在面上投下蛛丝般的阴影。

    “你被骗了。看到的那个我应当是某种幻象。”片刻的相对无言后,穆姝平静道,“如今谢章身上这个,更像是复生之术。”

    “敛魂入体,以愿侍佛。残魂在阳间逗留三日,则有复生之望。”

    复生?

    好生熟悉的词,那只如今已经消失的邪祟曾怒气凛然地质问过她,竟然不是在攀咬胡扯。

    沈微霜低头去看那具尸体,紫金小佛依然端坐于胸腔,半张脸金刚怒目,半张脸阖眼而笑,端端一派威严祥和的模样。

    “它已经开始睁眼了,你捏碎过它的一部分。”穆姝指着佛像笑着的那半张脸,那本应紧闭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细小的缝隙中似有眼珠的轮廓。

    沈微霜点头,把手腕上的佛珠褪下递给穆姝,顺道提了先前谢章暴起伤人的事。

    “他前两天不这样,这个晚上……”她顿了顿,低声道,“特别像个活人。”

    会说话,有情绪,有欲望,并且行事作风皆与生前差不离,倒真像是故人回魂了。

    她一时间都没去怀疑那僧人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疑惑,这世上,难道真有什么复生之术?

    “想多了,”穆姝一眼看透她在想什么,打击道,“生死无法逆转,这是世间定律。”

    “哪怕是在仙界,生死间也有大鸿沟大恐怖,那些个个腾云驾雾的仙人也奈何不得。复生之术,古而有之,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邪术,说是复生,其实更类似于夺舍。”

    “这次若是没有发生意外,三日后应是这外表如佛的邪物占据了谢章的身体,蚕食他的残魂以滋生灵智。这东西现在只是个懵懂无灵智的最低级邪灵,对人造不成危害,占据人身后可就不好说了。”

    她解释着,手中将那串紫金佛珠绕成两个环转圈:“这佛珠是那小佛被炼制出来后身上脱落的部分,捏碎它能起到安抚邪灵的作用,同时也会加剧它对尸身的侵蚀。”

    邪灵还能人为炼制的?

    沈微霜听得糊涂,忆起自己被谢章拥进怀里的时候还跟这座小佛贴背接触过,心里还没怎么样,背上先被激起了一大串鸡皮疙瘩。

    穆姝瞥她一眼,继续道:“这法子通常被邪修用来炼人,那僧人处心积虑骗你,大概也是瞧上了你这亡夫死前的怨气,对于他们而言,死者的怨气是孵化出强大恶灵最滋润的养料。”

    佛珠哗啦作响,女医师清冷的眼波再次不经意般扫过沈微霜。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天山镇这种荒僻无名的小城镇向来是那些为世所不容的邪修最爱光顾的地方,一来民智尚未开化,易于施害,二来天高皇帝远,哪怕真犯了事,朝堂也奈何不得。

    但她总觉得隐隐异常。

    修长的指尖将佛珠一颗颗拨弄揉捏过去,那些隐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珠子半隐半现地藏在她掌后,近日来天山镇发生的大小事桩桩件件如河流般自她脑中淌过,穆姝垂下眼,将整串佛珠捏拢,握在手心。

    无论怎样,沈微霜既然要去昆仑,那便不必再操心别的事情,昆仑必然已经注意到她,她掺和到这事之中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得先把沈微霜安抚下来,之后自己再回去细查。

    她心下有了计较,一抬眼,便对上女人清亮柔媚的双眸。

    沈微霜有一双极漂亮的眸子,干净得像冰,柔得像水,慢慢地就渗进人魂魄里面,那令她想到初生朝阳下昆仑山巅融化的第一缕雪水,五年前她就是在这样的眼神下写下那张药方,后来又顺水推舟地助推了某些事的发生。

    现在那双眼睛带着纯净的信赖,安静地凝视着她。明明已经明确了她与仙界有关,她看她的眼神却仍旧好似只是在看荒僻小镇的一位普通医师。

    她微微晃神。

    “怎么了?老师。”昏黄的光晕里,沈微霜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没事。”穆姝垂下眼,将繁杂的心绪压下,见沈微霜仍然一脸纠结地看着床上的尸体,不由好笑道:“你在想什么?还在想谢章突然回魂的事?”

    “那时候估计正值你被拉入秘境,谢章残魂接触到秘境后发生异变,这才突然回转了神志,这属于灵体的某种牵引,造成了魂魄复回的假象,很正常,不必忧心。”

    这样吗。沈微霜有些讪讪,她不可控地在有关谢章的事情上过于敏感,具体表现在想要掐灭每一个可能导致她亡夫“回来”的苗头。

    “别想了,好好睡一觉。”穆姝自床上站起身来,顺便扼住谢章尸体的脚腕,将整具高大沉重的尸体如若无物地拖下床,尸体头部撞在床脚上,发出咚的一声。

    天微亮了。夏季的白日格外早些,星月已经隐去,熹微的晨光映照出空中上下沉浮的细尘,将女医师的脸衬得格外剔透。

    那双黑沉的眸子背着光,如往常一般俯视着沈微霜。

    “这具尸体我会带回去研究,你放心,不会让它化成怨灵。”穆姝手中化出一颗圆润混沌的小珠子来,那珠子初时只有拇指大,碰到谢章尸体后便如气泡般膨胀起来,直到膨胀到将谢章整具尸身包裹在内,然后砰一下,缩回拇指大小弹到穆姝掌心。

    这是在没有储物袋时修者会使用的一种储物之法,有许多限制,总归是不如储物法器来得方便,沈微霜曾听穆姝谈起过,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她使用。

    “我先走了。”柔和日光下,穆姝将珠子收起,打量着沈微霜屋内那扇窄小的窗镛,她来时便是从这里进来的。

    素净的手攀上木质框架,顿了顿,却没有使力。

    “沈微霜,”她半侧过脸,白净的面庞在朝阳的照耀下竟显得半透明起来,她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道,“保护好自己。”

    “以及,最近小心点,若有不对就撕碎我的通讯符,我会来到你身边。”

    话音未落,女医师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窗外枝叶温柔地摩挲,古树庞大的树冠笼下阴影,隐去了夜里的阴森,晨光细碎地自枝叶间洒下,投出惑人的光晕。

    沈微霜即将出口的道别卡在喉间,她起身,在一室暖光中向窗外张望,却连一抹衣袂的影子都未瞧见。

    “我知道,老师。”她叹口气,微微笑起来。

    ***

    沈微霜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洁白的花球悬挂在粗壮的枝干间,香气沁人。穆姝站在树旁的拐角,看着沈微霜收回张望的视线,轻轻阖上窗。

    微风拂过,枝叶沙沙而动。

    “你师娘知道你一整晚不睡偷窥她吗?”几息后,她收回视线,声色像是寒冬腊月的冷泉。

    高盘于槐树上的人笑出声来。

    “这怎么能算偷窥?穆医师平日里也喜欢这般冤枉人?”他在树上伸直了一双被黑色劲装包裹的长腿,腿部肌肉结实有力,长靴轻踏住脚下枝干,枝杈间垂落的白花簌簌,被他压下的重量所累,几乎要坠落而下。

    茂密枝叶遮掩了树上人的面容,只余一丝银面受朝阳照射而形成的刺目白光。

    “我师娘受了累,又浅眠易受惊,我本想着来给她点支安神香,结果她窗上竟有两个人影。”少年摊开手,宽大的掌心果然躺着两支细细长长的线香,他笑吟吟道,“穆医师,您说巧不巧?”

    “所以你就在这里喂了一夜的虫子?”穆姝凉凉道。

    她不担心谢辞听到她和沈微霜谈论的内容,因为早在沈微霜回来前,她就在她屋内设下了隔音的禁制。

    “是啊,还掏了个鸟窝。”谢辞不为所动,他修长的食指勾出一个看上去尚且崭新的鸟窝来,凌乱的枝叶上铺着几个圆滚滚的蛋。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他不过几日没来就在这树上给筑了个巢,正好当他和师娘的早饭。少年从鸟窝里掏出个蛋来掂在手心上下抛了抛,垂眸笑道:“穆医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颗蛋便作为我的赔礼。”

    言罢,他手向下一抛,那颗蛋划过一道圆润的抛物线便往地下坠去,不偏不倚被穆姝伸手接住。

    “多谢。”这姓谢的性情难辨,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她不欲与之浪费口舌,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女人的衣袂带出一阵微风,谢辞在树上看她素色的背影,面色沉沉,长靴在枝干上踩了又踩,白色的槐花终于承受不住力道哗地一声坠落地面。

    砰。白腻花瓣划过颊间,少年轻巧落地。

    “站住。”他阴沉道,“告诉我,你跟她说了什么?”

    这位镇上传言与仙界有关的穆医师大晚上不辞辛劳大驾光临,总不是为了跟沈微霜闲话家常。

    穆姝的脚步停住。

    她不回头,轻声笑起来,“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会给她带来危险。”谢辞根本不答凭什么这个问题,他手中长刀浮现,轻巧地转了个圈,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穆姝终于荒谬地笑出声来。

    “你凭什么觉得那个带来危险的人不是你?谢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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