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老者颤颤巍巍摸到了女人身旁,一双浑浊的眼眯着缝对着女人上上下下地瞧,似乎是确认了她并无大碍,轻轻松下一口气,抓住女人的手就要往外走,那女人原本就呆呆傻傻的,没有任何抵抗,被拽了一个踉跄。

    她没被拉走。

    啪。沈微霜握住女人的手腕,目光犹疑地望着矮了她半个头的老者,唇瓣翕动,某个名字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叶叔。”

    清冽干净的嗓音先她一步响起,谢辞在她身后,眸光平静冷冽,不含半分波动地扫过欲要转身而走的老人,苍老的身影映在他黑沉的眼眸中,像坠在一方棱镜般透彻的深渊当中。

    相比于沈微霜的踌躇与不可置信,谢辞的情绪显然要淡薄许多。

    老人身形一顿。

    “好久不见,”少年语调倒是还算轻快,扫了眼被沈微霜拽住的女人,“您这是……”

    他话留半句,尾音轻轻吊起,带着显而易见却不令人觉得冒犯的疑惑。

    面馆内安静一片,几乎连碗筷相撞的声音都已消失,只留庖厨内滋滋的油烟声,清晰无比地传到每个人耳畔,食客们刻意压低了呼吸,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带着无形的压力。

    一秒,两秒。三秒后,叶葫缓缓转过身来。

    他浑浊沧桑的眼神在沈微霜身上滑过,而后落在谢辞身上,就那么定定的盯了几息。

    “那是我妻子。”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我的妻子,我带她走。”

    话音未落,苍老如干枯树枝的手臂扬起,木质的坚硬拐杖向沈微霜抓住女人的那只手上倏地敲落!

    “师娘!”

    沈微霜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被谢辞力道极大地一拉,往后踉跄几步,堪堪撞在少年硬朗的肩胛上。她手没被伤到,倒是被撞得闷哼一声,抬眼便见叶葫的杖尖停留在半空,并未彻底砸落下来,老人手腕微转,拐杖便再次垂落于地,他抬起眼,自进来后第一次与沈微霜对视。

    与瘦弱苍老的身体状态不同,叶葫的眼神并不如寻常老者般显得呆滞,透彻如苍山冰雪,望着人的时候仿佛能看穿心肠,只是眼皮子耷拉着,很疲惫似的。

    两人的对视转瞬即逝,眼神相接后又即刻分开,叶葫转身拉着女人离去,沈微霜反手按住欲要上前的谢辞。

    少年的面色已然阴鸷下来,沈微霜因为被他向后拉了一把,此时几乎是半靠在他肩上,抬眼间只能望见他锋利的下颌线与紧抿住的唇角,与她相触的肩胛紧紧绷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携着勃而未发的怒意。

    据沈微霜对他的了解,这小子下一秒的动作就是拔刀砍人了。

    但是他今日没带刀。

    出门之前心绪波动,那把刀被他遗落在了卧室里,谢辞尚未意识到,拂开沈微霜按住他的手,力道几乎称得上强硬,右手向腰间探去。

    他自然什么都没摸到。

    谢辞怔愣一瞬,在他欲要一脚将隔壁桌子踢向叶葫之前,沈微霜及时制止了他。

    “算了,算了,阿辞。”她轻柔道,回过身去面朝着他,双手按住少年肩膀,不让他做出更激烈的举动,“江婶儿的店里呢。”

    不好开闹的。

    “那我去外头——”谢辞不愿妥协,俊俏的面上仍笼着一层寒霜,话说得很急,还未说完就要追着叶葫往店外走,被沈微霜伸手松松地捂住唇。

    少年瞬间哑了。

    唇瓣略一开合就会触到他师娘滑腻的肌肤,谢辞颤了颤睫帘,无措地望向沈微霜。

    沈微霜只捂了一下就立即松开,周遭的视线明显带上了好奇的探究,她没在意,扯着谢辞的袖子拉他到原来的木桌边,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谢辞木偶似的坐下了,面前摆的阳春面尚还蒸腾着热气,他呆滞了一秒,又扭头去看馆外,叶葫自然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于是又回头注视沈微霜,目光既委屈又不解。

    “算了,阿辞,”沈微霜也跟着坐下,劝慰道,“他不是没敲下来么。”

    那根拐杖确实是中途停在了半空,但谢辞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大的差别,所有冲撞了沈微霜的都应该得到教训,更别提拐杖都扬起一半了。

    他师娘太过心软。

    他静默片刻,深深盯了沈微霜几秒,把沈微霜看的有些不自在,犹豫着是否要再劝说几句时,推了推沈微霜面前的那碗阳春面。

    “面要坨了,师娘,快些用吧。”声音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少年自己先拾了木筷,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入口的面劲道十足,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江婶儿两口子下面倒是的确有一手,谢辞已经敛去了面上冷意,见沈微霜神情诧异地动了筷,似是没料到此事会如此轻易地翻篇,于是勾起唇送去一抹笑,这一笑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眼睫都弯起来,看上去极为纯然,已经没了半分生气的迹象。

    “都听师娘的。”他轻声道,“师娘说算了,那便都算了。”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脾气说没就没?沈微霜眸光诡异地瞥他一眼,正巧与谢辞对视,后者再度奉上一个乖巧的笑,眉眼无辜。

    可能是今日出门心情好。她只能做如是想。

    ……师娘应当又以为是他心情好的缘故了。女人低头用筷子挑面,谢辞便仗着她看不见,明目张胆盯着他师娘瞧。

    但其实不是,经历了方才的事后他心情怎么好的起来。只是这次不应当由沈微霜来哄他。

    他喜欢沈微霜哄他,轻声细语的,温和低柔的,无奈而纵容的。但不应当是她受了委屈还要来费心哄他。

    而且今日已经闹过一次脾气了,他想起清晨的事情,夹断了一根面条,短短时间内不宜闹两次脾气,会引起师娘厌烦的。

    他不要惹师娘厌烦。

    谢辞无意识戳着碗里的面,至于叶葫……他蹙起眉来,他跟叶葫没什么交情,最大的一次交集也就是沈微霜带着自己去叶葫那里选刀,方才只是短短一照面,加之又马上起了冲突,没有心力去留意很多东西。

    可现在平静下来,方才的画面又出现在他脑海里,呆傻的女人,格外苍老的叶葫,他说她是他妻子……叶葫跟他发妻年龄差距这么大吗?看上去辈分都差了一轮了。何况以往也从未听说过叶葫妻子精神有些问题……

    “阿辞,阿辞。”女人熟悉的声音将他自思索中唤醒,谢辞抬起眼,便见沈微霜不知何时开始凝望着他,眉心拧起,神色忧虑,他在她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面容。

    “怎么了?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还在想刚才的事吗?沈微霜在心中猜测着,她就觉得谢辞的脾性没这么容易好。

    “哪能呢,”谢辞回过神来,一眼看出沈微霜暗藏的想法,唇角一抿,眼神带出某种极无辜的委屈,“算了就是算了,师娘说的话我怎么会不听呢。”

    “您说是不是?师娘。”

    其实不是,冲撞到她的她不在意,他总会一一算账。

    沈微霜有些无奈,她看他是只听爱听的。也没去再纠结,指尖轻轻点了点那碗快被谢辞戳糊了的阳春面。

    “你这面才是真要坨了,待会江婶儿出来我请她给你换一碗吧?”

    “不用,不用。”糊掉的面除了口感差异之外完全也能吃,谢辞也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沈微霜这是完全拿他当娇气的小孩子。

    他赶忙低下头扒了几口面,再抬头时对上沈微霜含笑的目光,忽而又觉得有些莫名的羞耻,想要开口又不知说什么,索性沈微霜很快移开了视线。

    “好了,我不看你,慢慢吃,别噎着。”

    一模一样的话语她说过好多次,这种几乎是无用的叮嘱她说着不厌烦,谢辞听了十多年也不觉着厌烦。沈微霜用余光注视着少年用筷子挑面,可惜面条早已被他戳糊,挑不起来反而又断了几根。

    她有些想笑,手心传来的灼痛却令她不由自主握紧掌心。

    那是符纸在燃烧——她害怕被谢辞觉出不对,专门用掌心将符纸包裹起来。火是虚无缥缈的灵火,只会让人感到些微的疼痛而无法伤害人的肉.体。

    对面少年的碗筷碰撞声很清晰,食客们也来来去去,注意力早已不在他们两人身上,各自的说笑声纷杂喧闹。

    砰,砰,砰。这样的环境中,她清楚地听到自己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那是穆姝前些日子给她的符纸,作用是在任意地点生成一个自己的纸分身,考虑到她没有灵力,穆姝特意将符纸的启用方法设置为撕裂即可,只要从中间撕开符纸,虚幻的灵火就会烧灼起来,待符纸燃烧殆尽,她的纸分身就会出现她想要出现的地点。

    世事总是这么巧,她原本以为没机会使用的符纸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在叶葫踏入面馆后,在她抓住那据说是叶葫妻子的女人的手腕后,女人反手在她掌心留下的两个字。

    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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