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仇

    谢辞进了铺子里头。

    沈微霜盯着那微微晃动的深黑色布帘看了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

    谢辞这副表情她再熟悉不过,这人会露出这种神情,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做了什么事来央她表扬,二是得了什么认为她会喜欢的东西要赠与她。

    沈微霜扫视着满屋的玉器古玩,觉得应该是第二种状况。

    谢辞送过她的玉石玩意儿不在少数,一个月前出任务回来就在她妆奁上放了只用丝绸包裹起来的玉镯子,晶莹通透,状如凝脂,看着是块上佳的羊脂白玉,沈微霜觉得戴着太显眼,就给藏在了床头柜里,从小到大他送给她的物什但凡用不上的都被锁在里头,钥匙被沈微霜自己妥帖藏着,也没告诉过谢辞。

    谢辞是不在意的,他只管送,不管沈微霜戴不戴,也不管她缺不缺那些东西,总之看到了觉得合适就带到家里来。

    那床头柜里的物件从一块融化变形后又凝固的小小饴糖到沈微霜都叫不出名字的奇玩,如今已满满当当,谢辞若再送些,那柜子该装不下了。

    沈微霜漫无目的地想着,忆起少年临走前强压着眉眼自以为装得很好的神态,有些忍俊不禁。

    这人眼中的期待像是暗夜里的明火,就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吸引人了,估计还以为她什么都没察觉呢,就应该放面铜镜到他面前,叫他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神情就跟小时候暗中喊她过去,然后郑重地从袖子里掏出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头递给她时一样,都是一副故作严肃又抑制不住期许的模样。

    当时那十根手指头中还有一根戴着枚大金戒指,沈微霜一眼就认出来那属于前几天试图欺辱过她的富商,她哪见过这场景,当场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转身跑了。

    谢辞的第一次送礼就此以失败告终,后来他趴在她膝头满腹委屈地控诉过,说自己那时不知哪里做错了,暗自恐慌了好久,沈微霜无奈又好笑,索性随着年岁的渐长,这人也逐渐摸清了她的喜好,更明白她决计不会想要收到手指头一类的东西,没再闹出过这种乌龙。

    这次会是什么呢?

    沈微霜百无聊赖地猜着,她在玉石这领域上毫无研究,是以对这满屋子的珍稀器具也没多大兴趣,又因为怕一不小心擦碰到了,连走动都没怎么走动,就在一处地儿站着等谢辞回来。

    她这么杵了没多久,里头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沈微霜抬眼,她听出这不是谢辞,有些警惕地攥住了右腕上的红绳,但没有拉动,接着就见那层沉重的黑色帘布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挑开,帘幕掀起又落下,露出一张清雅俊逸的面容。

    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流转着潋滟水光,漾出如春光般惑人的笑意来。

    竟是一个年轻男人。

    沈微霜下意识后退一步,视线在来人身上扫了一圈,见他着了身以粗布裁成的青袍,袍子的色泽已经有些黯淡,发上扎了只款式简单的玉冠,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只是由于过于晃眼的姿容和周身平和淡然的气度,显得整个人在这昏暗的小铺里出挑得格格不入。

    “你是……”

    “我……”

    沈微霜试探着开了口,没成想正好与来人的话语互相撞上,于是又立时闭了嘴,对面也止了话,一瞬的沉默后,望着她笑了一声。

    沈微霜抿唇。

    对面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很快敛下神情,欠身向她作了一揖,温声道:“无意惊扰姑娘,只是姑娘一人留在此处,掌柜的怕有所怠慢,故差在下前来作陪。”

    他声音也与他的人一般,温润如春日连绵的细雨,眉目柔和,笑意清浅,端的是一副陌上佳公子的好模样。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连自己身份都没交代清楚,沈微霜审视着他,仍然维持着警戒的姿态。

    不是她多疑,但凡换个长相普通点的人来,她都不会把防备放到明面上来,只是这青年样貌实在太过出众,她在天山镇十多载,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长相如此俊美,哪怕她住处偏僻不常出门,也该有些风声传到她耳朵里才对。

    那青年看她默不作声,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抬起手后退一步道:“姑娘不必如戒备,若是不愿见到燕某,燕某回去便是。”

    “你姓燕?”沈微霜眼神动了动,倒是开口了。

    “嗯,”青年点头,依然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在下燕仇,是这家掌柜的远亲,半年前受兵灾所迫来此投奔,且来时受了伤,在家闭门休养多日,姑娘若是没见过我也属正常。”

    这家的老师傅,也就是掌柜的的确也姓燕,对面人这番话听上去合情合理。

    沈微霜是知道外面在打仗的,因为谢辞也快到服役年龄了,还专门关注过相关消息,只是不知已经闹到了兵灾的地步。

    她也不能当下喊掌柜的出来问这到底是不是你家亲戚,这席话找不出漏洞,但在如今暗流涌动的天山镇,还是有些太过巧合。

    青年的目光很是诚挚,沈微霜盯着他半晌,缓缓垂下眼来,轻声道:“原来如此,我近日心绪不宁,一时之下误会了公子,还请公子谅解。”

    她这声道歉其实略显敷衍,但燕仇显然并不在意,放下双手笑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怪不得姑娘,只怪在下来得太过突兀,惊扰了姑娘,应是在下的过错才对。”

    言罢,他又作了一揖。

    沈微霜看着他,没有说话,朝铺子里头的方向望了一眼。

    “姑娘在等方才进去的那位客人么?”燕仇敏锐地察觉到,也朝那块黑色帘布投去一瞥,解释道,“那位客人托掌柜的打造了件工艺极复杂的器件,恐怕没那么快出来,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为您讲解一番店里的各式玉石,以供消遣。”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没抱多大希望,觉得自己还是会被要求走人。

    眼前这位哪怕戴了面纱也依旧美貌惊人的女子显然对他尚有防备,面色冷淡,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

    “那就麻烦你了。”出乎意料的,沈微霜向他微微一笑,同意了他的提议。

    “另外,我已经婚配,不必再喊我姑娘。”沈微霜歪了歪头,给燕仇看自己绾着的妇人髻。

    “啊……”青年显然有些怔然,他的视线快速自她面上扫过,又很快垂下眼来,歉意道,“之前未曾注意,我还以为……非常抱歉,夫人。”

    “不碍事,”沈微霜轻巧将此事揭过,朝满墙的玉器扬了扬下巴,笑道,“你不是要讲解么?我就洗耳恭听了。”

    玉器表面温润的色泽在昏暗的小屋内散发出莹莹的微光来,女子姣好的面容比玉更细腻柔滑,下半张脸即使被一层薄纱遮掩住,仍能隐约窥见其下的天香国色。

    燕仇垂着眼睫,小小地向前一步,恰好与沈微霜隔着不远不近,不会令她感到冒犯的距离,示意沈微霜看向位于最中间那格柜子里的玉貔貅。

    “夫人可知这座玉貔貅的来历?”

    沈微霜摇摇头,是真不知道。

    青年笑了一声,他好像很喜欢这样轻而短促地笑,音色如山间涧泉,不带丝毫揶揄或其它负面情绪,令人听了无法产生恶感。

    “它的年纪可比你我二人加起来都要大了,具体还得追溯到前朝时,那时天山镇还只是个十几人的小村庄,一日秦王殿下率兵途径此地,当夜留宿时梦见一只貔貅踏云而来,告知击退敌兵之法,秦王醒后大悦,遂命工匠打造玉貔貅一座,也就是您看到的这座。”

    很常见很俗套的故事,但由燕仇温和地讲述下来,竟也别有一番趣味。

    沈微霜安静地听着,待燕仇讲完燕家先祖是如何拿到这玉貔貅的艰苦经历,并打算为她介绍另一款玉器时,总算找到了个合适的切口,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公子这半年来都居住在此?”

    燕仇愣了愣,目光从满墙玉石上收回,认真道:“对,说来惭愧,在下尚与掌柜的住在一处,叔叔他并无儿女,住在一起也方便我平日里多帮扶几把。”

    “这样啊。”

    沈微霜微微沉吟,她敛眉思索片刻,故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为难又好奇,想问些什么又问不出口的样子。

    “夫人?”果然,燕仇见她一直不回应,担忧地喊了她一声。

    沈微霜抬起眼睫,极快地朝铺子外扫了一眼,又转向燕仇,咬着下唇,看上去很是纠结。

    “你既然住了半年,想来也清楚这条街上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声音好似不自觉地压低,眸子里闪着好奇的探寻,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单纯地八卦。

    “我一向深入简出,不太清楚这镇上发生了什么,”沈微霜将今日在面馆里发生的那一幕讲给燕仇听,只是掩去了谢辞和自己上前的那一幕,“我看馆内其他人都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又不好去问。”

    她叹口气:“可心里又实在好奇,不知公子是否知晓些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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