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

    谢辞自小便早熟,能自己逞强的事便绝不会来麻烦她,随着年岁的渐长,两人之间竟更偏向于他来体贴沈微霜,沈微霜不排斥这种相处模式,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谢辞的长辈。

    他唤了她十一年的师娘,她总得负起些责任来,更何况谢章当初收徒后也只是把他当做奴仆使唤,很多事情都是沈微霜一步步教导他,真要论起来的话,她比谢章更像他的师父。

    她心里其实不认为谢辞是谢章的徒弟,谢章有什么资格?

    他是她的徒儿。

    所以理应由她来保护他。

    “先不要去那里,好不好?”渐渐趋如羊肠的小道上,沈微霜停了脚步,看向身侧的少年,谢辞垂首凝视着她,俊俏的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师娘小瞧他。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并对此报之沉默以示对抗。

    沈微霜便觉得这样的谢辞有些孩子气,她笑起来,放软了声线,不再如方才那般沉肃。

    “那先答应我,如要去那里,必须先告知我一声。”她退了一步,眸光里漾着温和的笑意,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会让谢辞有种他仍是那个需要她包容的孩子的错觉。

    他与她对视,片刻后受不住似的回过头去。

    “我哪次出门前没有知会过您?”谢辞低声道。

    “我要你亲口通知我,而不是在门上贴一张字条。”沈微霜没让他糊弄过去。

    略带了凉意的夏风将她的缃色凉衫吹得鼓胀,袍袖迎着风被灌满,发丝扬起又落下,肆意的弧度几乎就要与他的缠绕在一起。谢辞的身影挺拔如松,眉目染着夕色,黢黑的瞳仁映上了漂亮的霞光。

    他望着远处的群山,眼中有什么锋利的东西一闪而过,很快被他敛下,再低眸时,又是那个状似无害的少年郎了。

    “我不去那里,如您所言,我等仙界那边的消息便是。”谢辞顿了顿,距离问灵试炼结束也才过去一天,仙门那边何时会派人对接?他无法确定,但据秘境中自他人处得到的消息,应当就在这几日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中的直觉隐隐告诉他,那些人即将到来了,甚至已经到来了。

    万千思绪自他心头一掠而过,纷纷扰扰如同枝头繁叶。

    “但您也要回答我一件事。”谢辞抿起唇,沈微霜注意到他置于身侧的五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心中浮起不太妙的预感。

    “告诉我,昨晚您在做什么?”少年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似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沈微霜整个人都僵住一瞬。

    “昨晚……?”她面上下意识浮现出诧异的神情,双眉微微扬起,仿佛真是为谢辞话中之意感到迷惑。

    “昨晚。”谢辞重复,声音倒是平平静静,“昨晚从秘境出来,您回房休憩后,与您一起的是谁?”

    要完。

    “……你都看见了?”沈微霜叹息。

    “我能看见什么?您什么都不告诉我。”谢辞抿唇,与沈微霜想象中的质问不同,语气中含了浅淡的委屈,她略松了一口气。

    情绪能如此平静,想来是还未发现谢章的事情。

    “你昨日晚上来找我了?”她笑问。

    “想来给您送支安眠的线香,之前那些应当用完了,哪知一来就发现您屋里多了一个人。”这是实话,但隐去了他怕扰着沈微霜休息,绕到了后院,直接跳窗进屋的打算。

    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包括在那些寂静的深夜里,明月当空,夜色如水,他师娘屋里的烛火早已熄了,枝叶的繁影在月色的衬托下映在窗棂上,窸窣地摇晃着。四周平静到他能听到她睡梦中清浅的呼吸声,他躺在那棵槐树上安谧地阖眼,候着她直到天亮——在有烦心事的时候,他尤其喜欢这么做。

    这是自幼年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夜里往往睡不好,沈微霜会轻声细语地哄着,直到他沉下眼睫,思绪一直陷下去,陷入恬静的梦中。

    他十五岁的生日后沈微霜便再不肯这么干了,说什么都不松口,也不让他再入她屋中,那棵槐树就是在那之后被他看上。

    这些都不是能告诉沈微霜的东西。

    所以谢辞只说:“她在您屋里待了多久,我就在门外候了多久,您与她分享连我都不知晓的秘密时,可知道我在外头喂虫子?”

    这话说的。沈微霜失笑:“这么可怜?咬哪儿了我看看,等回去了给你敷上一敷。”

    谢辞一时没吭声。他身上自然是找不到叮咬痕迹的,浑身上下裹得严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那些蚊虫素来也不喜他,许是也嫌他半身腐肉。

    沈微霜也不揭穿他,唇还勾着,眼尾的弧度已经垂下来,她看着面前卖了惨又自知理亏的少年,末了叹了口气。

    “昨夜在我房里的的确是穆医师。”这事谢辞必然已经知晓,沈微霜也不瞒着他。

    “嗯。”谢辞应声,眼神直勾勾盯着她。

    “但我与她聊了些什么……暂时还不能告诉你,阿辞。”

    她其实有些意外谢辞会将这些问出口,毕竟自己刻意不提的事情,以谢辞的眼力不会把它们挑明,也或许是他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察觉到这些事情与以往不同。

    谢辞的视线盘桓在她面上,听到这话后神情也看不出有所波动,歪了歪头,捕捉到一个字眼:“暂时?”

    “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沈微霜在少年的注视下斟酌着道,“一个月,一个月后就告诉你好不好?”

    一个月,应当可以将这些事解决完了吧?起码谢章的尸身会被她处理掉。

    谢辞眯起眼。

    那一瞬间,沈微霜疑心自己看到那双黑沉透亮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逝,像是寂静深邃的海底,贴在慢悠悠游动的鱼群旁,快到令人看不清残影的滑腻触手。

    但下一刻,那种晦涩不明之感便如幻觉般消失了,谢辞勾唇笑起来,眉目在夕晖下显得尤为漂亮。

    “那就这样说定了,”他轻声道,“一个月后可不能再瞒着我了,师娘。”

    沈微霜点头,不忘提醒他:“别去那座山里,若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至少去之前告诉我一声。”

    “好。”谢辞眨眨眼,没再多说什么,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别在这站着了,我们回家吧。”

    天色确实不早,夕阳坠在远处山脊上,大半部分都已经沉下去,只留下月轮般的一小抹光晕照耀着即将陷入昏暗的大地。

    此时正值白日与黑夜的交替之时,沈微霜想起以前给谢辞讲过的诸多民间微恐小故事,那些传闻里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妖物出现的好时机,她无法克制地望了眼远处的群山,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走吧。”她迈开步子,谢辞跟在她身侧,蹙眉望着她。

    “很冷吗,师娘?”

    不是他太过敏感,沈微霜的身子向来不好,年少时尤为体弱畏寒,她自己倒是跟谢辞一样对冷热没什么知觉,但身体一受寒便病来如山倒,如此一来便常常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倒下,谢辞为此伤透了脑筋,还是近几年在穆姝的调理和各种补品的滋养下才将将好起来,如今停了药,各种滋养补物依旧流水般汇入宅子里。

    “不冷。”沈微霜冲他笑笑,此时毕竟是酷夏,日暮时哪怕降温也不至于令人感到寒冷。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被某些想象吓到了,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子,谢辞毫不费力地追上来,像是意会到什么,很知趣地闭了嘴。

    树影婆娑,晚风温和,没了青砖铺陈的小道坑坑洼洼,灰白的石块裸露在外,中间阴凉处生了凌乱的杂草和潮湿的苔藓,天色愈加暗下来,狭窄的石子路上落了两道斜长的影子,谢辞落后她半步,两人的衣袂时而摩擦发出窸窣的细响。

    远远的已能望见邻居的门扉,不甚细致地用篱笆围了起来,篱笆上攀着几朵白粉色的小花。低矮瓦房飘出袅袅炊烟,那条白日里趴在院门口的黄狗已经不见,想来是追着主人讨食去了。

    这处邻家住的是一对老夫妻,沈微霜不曾见过他们儿女,只知道自己搬来前他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在不远处有块小小的田地,也算是自给自足。这俩老人平日里喜欢在外头四处晃悠,偶尔也敲敲沈微霜的院门,给她送些吃食来,似是怜她一个女儿身拖家带口生活不易,沈微霜初时会推辞,实在推辞不过便收下来,时常也请他们到屋里坐坐,两家倒也算是互通有无。

    不过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两位老人了。

    或许明日可以前去拜访,顺便带些夏季需要的物什给他们。沈微霜想着,很快到了自家宅院门口,木质的院门缓缓打开,一股被尘封多时的凉意扑面而来。

    院子里还是两人离去前的样子,青灰色砖瓦覆下阴影,檐角悬挂铜铃,晚风吹拂间发出清脆声响,高大苍树枝叶繁茂,地上一口古井幽深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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