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我来吗?师娘。”谢辞站在灶房干净的台面前,眼含试探地问。

    沈微霜斜倚在门框旁,白灰色的墙面脱了皮,膨起几个裂开的小包,女人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如雪腻如玉,在昏暗的屋内几乎散着光,空中细小的微尘静静漂浮,她整个人在周遭粗糙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谢辞望着她,正准备去拿陶碗的手顿了顿。

    “我来。”沈微霜走上前去,示意他从灶台前移开。

    谢辞顺从地收回手,后退两步,身子向后一倒,倚在了身后的方形红漆木桌上。

    方桌旁插着两张靠背木椅,桌上摆着筷篓等杂物,菜罩被收拢了放在一旁,桌角处有星点红漆脱落,又因为被擦拭地洁净,所以显出些干净的陈旧气息来。

    沈微霜瞥他一眼,一手熟练地从柜子中拿出只陶瓷小碗来,一面问道:“紫菜汤?”

    这的确是两人在家里没有新鲜时蔬时的最佳选择,谢辞点点头,看着沈微霜洗了手,弯腰从柜子中取出一个透明袋子,将绑在封口处的麻绳解开,抓出些干硬的紫菜放到碗里。

    女人白净的手上沾了湿漉漉的水渍,谢辞盯着看,看着看着突然道:“想吃肉。”

    “红烧的。”他想了想,补充。

    少年一张精致好看的脸上倒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呆,又带了点诡异的认真,沈微霜回头瞅他一眼,忍不住微笑。

    “你乖一点,明天做给你吃。”挽起的袍袖滑下几寸,她低下头用两根手指捻回去,声音里带着和软的笑意。

    现在家里是一点可食用的肉类都没有,得明早去赶集。

    “嗯。”谢辞应声,又道,“我跟您一起去。”

    也行,正好多个可用劳动力。沈微霜没什么意见,她打了个蛋,谢辞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移动,就这么盯了会,沈微霜再次回过头去。

    “你到底要不要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您怎么知道我……”谢辞蓦地住了嘴,他眨眨眼,满面无辜地换了说辞,“我没什么事,师娘。”

    “我答应了要陪着您的,那边发了任务,但我都没接,让给别人了。”

    这话说的是他平日里干的那些活计。

    谢辞手头上的银钱其实不少,小镇里用不上大钱,平日也就不显山不露水,只从他时不时往家里带回来的物什中可见一斑。据他自己所说是在镇外的镖局中接任务攒下来的,沈微霜对此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她断定这人此刻在蒙骗她。

    若谢辞真没事,按他以往的习惯,方才会直接上手下厨,而不是干巴巴站在那里问她一句谁来。

    但她不揭穿他,慢悠悠笑道:“没事就别走了,在这儿等着吃饭。”

    谢辞面上表情僵了一瞬,他直起身子,指节不自然地在桌角敲了几下,眼神有些飘忽,“我突然想起来……”他编不下去了,告饶似的望向沈微霜。

    其实这人有事直接走就行,不知道在这里磨蹭什么,还要骗她说没事。沈微霜无奈,歪头示意他赶紧离开。

    谢辞松下一口气。

    袖中檀木盒抵着他的手臂,冰凉的盒身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坚硬的触感异常鲜明,哪怕他刻意克制着自己不去幻想沈微霜打开它时的模样,那些由期待滋生出来的思绪藤蔓仍然蔓延攀附着构成一幅幅画面,又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只留下最纯粹的心脏搏动声。

    他其实一回宅子就想去沈微霜屋子里将这东西放下,只是提着那些大包小包到了灶房,然后不知怎么就出了神。

    他师娘实在是很漂亮。他想着,脑子里突兀地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倘若她真要再嫁的话,也不知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

    谢辞敛眉。

    他收回了逐渐飘远的思绪,望着沈微霜笑道:“我很快回来,师娘,有事就喊我。”

    沈微霜点头,催促他:“去吧,等你回来就开饭。”

    木桌晃荡了一下,然后是渐渐远去的足音,沈微霜隐约猜到他要去做什么,眉眼间笼上一层无可奈何的浅笑。

    看来这次从那家玉石铺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不太简单。她想着,将煮开的紫菜蛋花汤端到红漆木桌上,又切了些中午在街上买的面饼,面饼用料极为实诚,做得很是厚实,沈微霜切起来竟有些费劲。

    她记得那家摊子的老板是个喜欢偷工减料的,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沈微霜有点纳闷,但这个疑问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她抛之脑后。

    铁饭锅里飘出带了甜味的香气,是白米熟了。窗外的天色愈加暗沉了,浅淡到几近透明的银月已然挂在天际,时而被铅灰色的云雾遮掩。

    微凉的晚风拂面而来,将灶台前氤氲蒸腾的白气吹散。

    窗外响起空灵的清音,是檐角悬挂的铜铃互相撞击,古朴的花纹被风雨磋磨,淡到几乎无法看清。

    谢辞还没回来。

    沈微霜蹙了眉。

    就她的感官而言,此时距离谢辞离开已经过去了约莫一刻钟,他的事情还没做完么?还是被什么耽搁了?

    灶房外的门廊处无法被天光照亮,此刻昏沉一片,幢幢暗影蛰伏在各个角落,竟像是随时都要活动起来。

    “阿辞?”沈微霜踌躇片刻,轻轻唤了一声。

    风好似忽然大了起来,如同汹涌浪潮般穿廊而过,无形的力量击打在廊柱、门板上,门栓晃动,草木摇曳等声响嘈杂一片,交织成一片烦嚣的汪洋。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

    无人回应她。

    周遭的喧嚣传到她耳中变成某种荒芜的寂静,心脏鼓噪声仿佛就在耳边,咚咚咚愈来愈快,又好似悬吊在涯边,颤颤巍巍地就要坠下去。

    沈微霜不再唤了,她咬咬牙,指尖将腕上的红线勾出一丝来,正要拉动时,眼前突然划过一抹素色衣角。

    她动作一顿,一时没捏住那根细长的丝线,指甲陷进肉里。

    风声未停,光影绰绰,灶房不算高大的门框外站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人与门框间几乎不留一丝空隙,说是站着,其实更像是紧紧贴在门框旁的外墙上,一双白色布鞋正对着门内,惨白的单薄衣裙随着风猎猎摆动,其上是一张泛青的脸。

    缭乱的长发缠绕飞舞,黑得发沉的眼珠子在眼眶中缓缓转动,正中间一抹白影,是沈微霜在它眼中的倒影。

    沈微霜脸色发白。

    她认出了那张脸,是穆姝。

    “沈、微、霜。”那长了一张穆姝的脸的东西开口唤她了,一字一顿,是穆姝的声线,也正是穆姝最喜欢叫的全名。

    冰冷坚硬的灶台硌在后腰,带来极轻的钝痛,身后铁饭锅中弥散而出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却好似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沈微霜咬紧了牙关,并不吭声。

    那张脸好像是笑了。嘴角向上咧起,勾出一个并不夸张的弧度。

    张开的嘴巴里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只有一个黑中泛红的平面,如同一张展开的毫无褶皱的宣纸。

    “不要害怕。”那张嘴巴一开一合,明明是血肉之唇,却形似两根乱抖的线条。

    “有人要害你。你知道的,过来我这里,老师会保护你的。”它的眼睛也弯起来,眼珠子不再乱转了,从眼眶中半凸而起,直勾勾盯着沈微霜,盯得她心中冒出阵阵寒气。

    那两颗纯黑的,像是死物的眼珠隐隐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觊觎之色,它在觊觎什么?它像是蠢蠢欲动着要将她的眼珠子挖出来,吞下去。不,那股贪婪更像是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抠出她的瞳孔,然后取而代之,鸠占鹊巢。

    她的手掌缓缓握紧。

    “快过来,快呀。”见她久久不动,那东西似乎有些急了,它伸了伸头,脖子向前抻出一寸,语气也略有加快。

    沈微霜沉默着不动。她担心应了声会陷入某种咒诅中,打定主意不理会它,目光在狭小的灶房内扫了一圈,灰白的墙壁高高垒砌,显然除了此刻正对着的那扇小门,她没有任何可逃离的渠道。

    “快过来,快过来。”那怪物锲而不舍地念叨着,语速越来越快,白色袍服翻涌地更加剧烈,却始终贴着门框不动,似乎无法迈入屋内。

    “快过来,快过来,快过来,快过来!”

    女医师平素温和冷淡的声线蓦地拔高,如同断裂的琴弦般乍然尖锐刺耳,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上,五官已经扭曲到无法辨认,嘴唇狂乱地抖着,似是有鲜红的血从唇部裂口中缓缓渗出,瞳仁从眼眶中脱出大半,若是沈微霜眼力好一点,就能看到其上有类似血管的东西一胀一胀地搏动、膨大。

    黄昏褪去了,夜色如幕布般盖下。

    白星升起,璀璨地闪耀着,银月如钩,垂下缕缕月华。

    凶猛的夜风停了,树木不再飒飒,门扉不再颤动,怪物飘扬的发丝和裙摆也静止下来。

    “为什么不过来?”

    它的声音重新变得平和沉静,沈微霜颤了颤眼睫,看到那张青白怪异的脸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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