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

    烛火昏黄,烛台的阴影被映在石壁上,跃动如野兽狰狞的爪牙。

    周遭浮动着一股干涩呛人的气息,被火舌带来的光热熏烤,带着奇异的热度萦绕在鼻尖,几乎要令人感到眩晕。

    果然是他,果然是在这里。

    与那老僧对上视线时,沈微霜想。

    他与她记忆中一般苍老,面色平和,身形高大却佝偻,此时双手合十微微弯腰,看上去倒真像是个得道高僧。

    “老大。”牧六走过去,在老僧面前行了一礼,而后行至老人身后附耳说了些什么。他的话语快速且隐秘,安静得针落可闻的洞穴里,没有半分只言片语传到沈微霜耳中。

    当初接触她的居然是这伙人中的领头人。沈微霜有些诧异,也不知自己哪里吸引到了这位,是谢章的尸体极为特殊,还是单纯只是一个巧合?

    她没有头绪,心里天马行空地猜测着,面上情绪不显,目光缓缓扫视过整个洞穴,在老僧侧耳听牧六的汇报时恰与旁边一人对视。

    那是个中年男人,同样剃着光头披着僧袍,脸色蜡黄,面上皮肤松弛的向下耷拉,透出一股与周围人都不同的疲倦来,瞳仁黑黢黢的,令她想到街边小摊上贩卖的布偶娃娃的眼睛。

    那男人对她似乎没什么兴趣,目光相触后便低下头去,动作很木讷,怔怔的像是在发呆。

    “不要害怕,施主。”

    几息后,牧六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垂首立在了老僧身后,那老僧再度看向沈微霜,眼神和蔼,微微笑着道。

    “我们并无害人之心,此番请施主到这里,只是想要询问一些事情。”

    他的声音也平和,仿佛自带了梵音,话落在耳旁便叫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沈微霜掐了掐手心,开口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人最开始找上她便是因为谢章,这次也会是因为他吗?这一路既是纸灵又是真人亲自上阵,还把她带回了老巢,如此大动干戈,会是因为一具尸体吗?

    可谢章已经被穆姝带走了。在遇到那纸灵的时候她试图联系过穆姝,不知为何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知穆姝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如今自顾不暇,不管怎么样,现下还是不要将穆姝牵连进来为好。

    老僧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沈微霜身上,轻缓得像一根雀儿的羽毛。沈微霜思绪乱飘,指甲不知不觉掐进肉里,老人的视线在其上扫过,她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道将自己的手撑开了。

    他念了一声佛号,微笑道:“请勿伤害到自己,施主。”

    沈微霜蹙眉。

    这人大半夜的将她绑到这荒郊野岭来,有话不快些说,在这里磨磨蹭蹭,装模作样倒是挺会的。

    “那老衲就开门见山了,”老僧似是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微叹一声,“不久前,老衲曾与施主有过一面之缘,彼时施主亡夫怨气深重令人心惊,恐有恶灵化生之相,不知近日敛魂入体后,状况可有好些?”

    “原是为了这事,”沈微霜眼神动了动,眉心拧起,作出一片愁容来:“实不相瞒,有关此事,我先前也想过要联系您,只是苦于没了通讯符,才将此事拖了下来。”

    她蹙眉轻叹:“说来惭愧,此事全因我疏漏导致。昨日暮时,我不过放我那亡夫独处了一阵,原以为没什么大碍,谁知回房他就不见了踪影,方圆几里好生寻了一通也寻不着,可算是把我担心坏了。”

    “老师父,您说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镇子里因我而生了什么祸端,我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哀声叹气的,心里打鼓,知道自己这番错漏百出的说辞恐怕瞒不过眼前人。

    可她不能供出穆姝,何况这些人哪怕有所怀疑,恐怕也无法证明她所言真伪。现下谢章尸体在穆姝手上,想来早已被设下了相应的屏蔽术法,这伙人应当是找不到谢章的。

    找不到谢章,她这番话便勉强能够立足,说不定可以拖会时间。

    “原是如此。”那老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如沈微霜所想的那般反驳质疑,反而笑了笑,将话题引向另一处。

    “若是寻常的尸体丢了也就罢了,可施主亡夫怨气如此之重,若在镇里游荡恐怕真会招致灾祸。”

    他皱起眉,看上去是十足的悲天悯人:“施主联系不上我等,就不曾想过别的法子吗?”

    沈微霜心中一跳。

    “譬如,联系那位同样身怀仙术的女医师——据老衲所知,您与那位关系应该不错吧?”

    面相慈悲的老者抬起眼,望向眼前站着的女人,目光如裹了尖刀的棉絮,隐隐要透出锋利寒芒来,然后他看到那女人轻轻眨了眨眼,抿着唇笑起来。

    “老师父对我可真是了解,”她笑道,“说来惭愧,我原是要去求她的,也的确去求了她,可那日夜里聊了些其他事,惹恼了她,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此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事后想想,我也不应当固执己见跟她吵的,毕竟有求于人,还是这般大事,理应事事顺着她来才是。”女人长长地叹息一声,眸子低垂,似乎在回忆当日的情形,抿起的唇角透着些微的悔意和懊恼。

    老僧眯起眼。

    烛火噼里啪啦地跃动,眼前光亮明暗不定,周遭有意味不明的注视投过来,不再有人说话,呼吸声在山洞寂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微霜不由自主地想攥紧手心,手掌微微蜷缩,很快又松开,抬眼直视着眼前的僧人。

    她应当早点想清楚的。

    这帮人曾经不止一次冒充穆姝诱导她,那必然是知晓了穆姝的一些情况。

    只是之前她以为是因为她与穆姝关系亲密的缘故,现在想想,若是仅仅要扮作熟人引她放松警惕,为何不冒充谢辞?毕竟谢辞才是她在镇中最为亲密的人,这些人不应当舍近求远。

    所以他们几番牵扯到穆姝,必然是已经知道了这位女医师的特殊之处。

    她还是太迟钝了。

    沈微霜轻轻松下一口气,歪头笑道:“师父不会想要问我们聊了什么吧?都是些女儿家的私事,不值一提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人对穆姝究竟了解到了哪一步?

    是如镇民般浅显的觉得这女人能医死人生白骨,还是知道穆姝已经进入过仙界?若是后者,那事情就麻烦了。

    如今凡间能与仙师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沈微霜唯一知晓的渠道是如谢章那般去服兵役,据传仙门中人会在人魔边境猎杀魔灵,可真的有吗?谁也不知道,年年都有去服兵役的人,去过人魔边境的虽说人数极少也极危险,可到底还是有活着回来的人,只听说一群兵士死的死伤的伤,从没听说过真有见到了仙人的。

    那是真正不可触及的九重天,对仙术一窍不通的凡人渴望,半只手触及仙术门槛的人只会更渴望。

    若是穆姝的事情被这些人知道,只怕得闹出大事。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极轻的叮当声,听着像是某根禅杖的圆环轻轻碰撞。

    两人谁都没有分心去看,老僧注视着沈微霜,那双苍老深邃的眼瞳被压在白眉覆盖而下的阴影里,沈微霜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这样啊。”几息后,老僧缓缓点头,语调很轻,尾音柔缓地消散在空中。

    “那对于那位姓穆的女医师,施主有什么想说的吗?小镇传闻将这位医术传得出神入化,老衲对她可是好奇得很。”

    “大师说笑了,传闻最是会夸大其词的。”沈微霜接口道,“不过穆医师医术的确极为高明,不似凡间手段,我们也都猜她许是会些仙术。”

    “不瞒您说,我也曾去试探过口风,毕竟那可是与仙家有关的东西,可惜许是关系尚不够亲密,也可能是穆医师瞧不上我怕我泄了密,总之她未曾向我透过口风,只是偶尔会给我几枚符箓防身。”

    她说着,面带好奇道:“看大师的样子,也精通些仙法奇术,不知可有调查出什么来?”

    “我等不过是途径此处,一时好奇罢了,哪来的调查一说。”

    老僧静静地听着,面色不见波动,此时摇头笑道:“施主知道我们是因何而来么?”

    沈微霜一怔:“不知。”

    这帮人为何会来到天山镇,是个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的谜团,只是眼前人居然会主动提起,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天山镇穷乡僻壤,毫无特殊之处,若真要说起来,只怕得搬出天山那久远的异兽传闻,还有近期——

    她意识到什么,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不知施主可曾听说过问灵试炼?”老僧微笑道,“十年一度,仙门将会在那时挑选弟子。”

    “本次试炼,恰好就在近期结束,据我所知,试炼结束地点正好就在此镇中。”

    “施主,老衲所言对否?”

    ……沈微霜沉默。

    她大概是站得久了,腿有些发软,掌心不用触碰都能感到湿漉漉的,脑子里思绪乱七八糟。

    话题怎么会突然拐到这?问灵试炼,无论与谢章还是穆姝都没有关系,倘若这和尚真正想问的是试炼相关,他方才瞎扯那么多作甚?

    若是真想知道问灵试炼的事情,那他可算是问对人了。沈微霜自嘲地想。

    “试炼于何处结束,获胜者便位于何处。”老僧嗓音轻柔,在说起获胜者这三个字时,语调有种奇异的起伏。

    “您知道获胜者是谁么,施主?”

    不知何处而来的凉风吹过,石壁上的烛火狂乱舞动几息后缓缓熄灭了一盏,灯具上的火苗逐渐黯淡,消散,在两侧明亮的暖色下独独形成了一小片黑洞似的区域。

    获胜者。

    沈微霜在心里咀嚼这个词,它在她这里自然代表着谢辞,可似乎在眼前老僧面前不是这样。

    他好像完全不清楚不在意谢辞的存在,反而抓着另一些东西。

    谢章,穆姝,问灵试炼。

    她思索着这三个词的关联,询问谢章的事应当是为了引出穆姝,那么问灵试炼跟穆姝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着,眼神忽然一动。

    这和尚不会以为穆姝是问灵试炼的获胜者吧?

    “……穆医师?”沈微霜试探着问。

    那僧人便笑了:“施主承认了?那能否与老衲说说,那穆医师是如何走出的秘境,现在又在何处?”

    沈微霜张了张口,她有些懵然,很快反应过来,牵起唇笑道:“这些事情她怎么会与我说,再者,我方才只是随意猜测而已,是不是她还说不准呢。”

    遭了,这老头看上去一心认定了是穆姝,这样下去真可能会连累到她。

    她撕了通讯符却没得到回应,只怕穆姝那边也出了意外,面前这伙人若是再去找麻烦,恐怕哪怕是穆姝也会很难办。

    至少得拖一下眼前人。

    她是亲自参加过半程试炼的,随便拉个人出来,再半真半假地编造一番,说不定可以——

    “施主,莫打诳语。”

    她的思绪被老人轻柔的叹息打断,沈微霜一惊,抬眼便见那老僧会读心似的,再次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看来施主是不愿说实话了,”老僧一手持着禅杖,一手捻着佛珠,神色悲悯,“那便带下去吧。”

    “牧十,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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