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站出来应声的正是先前与沈微霜对视的中年男人，那人个子不高，面无表情地上前两步，钳住沈微霜的双臂便向外拉去。

    “等……”沈微霜被扯得一个踉跄，她回头，刚想辩解，目光却与那老僧相接。

    老者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慈和，带着看透人心的透彻，沈微霜磕绊了一下，在那一瞬觉出有一股凉意窜上后背。

    她太少接触这些。

    如果谢辞在这里，就会知道此时那老僧展现的正是□□.裸的杀意，就会知道顺应这人的意思被带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沈微霜现在还无法领会这些东西，她在天山镇中接触不到如此锋锐凶戾的杀意，谢辞也不会与她说起这些——他自诩能毫无差错地保护好他的师娘，说起自己的经历时都是挑有意思的温馨的时刻讲，恨不得沈微霜就只待在他为她编织的温柔幻想乡中，一辈子被他的羽翼笼罩。

    她不曾见过，所以她被那一眼慑住，踉跄地被牧十拉着走。

    周围人尽皆沉默，藏有各种情绪的视线送着她离开，老僧身后的牧六俯首低眉，眉宇间的阴影沉沉压下来，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沈微霜被按着原路扯出了山洞。

    依旧是弯弯绕绕的密道，眼睛适应了烛火的暖光后骤然陷入黑暗什么都无法看清，她只能看到石壁偶尔凸起的深色石块，和身前男人随着步伐拂动的僧袍。

    “……我们要去哪里？”沈微霜尝试搭话，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烈，直觉告诉她前面等着她的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牧十没有说话。

    不同于牧六兴味下藏着的冷漠，不同于老僧慈悲祥和中包裹着的狠厉，牧十给沈微霜的感觉就像是他们之间对视的第一眼——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

    他带着她拐过一个弯。

    黑暗中，沈微霜意识到这似乎已经偏离了她来时的路途。

    哪怕是在夏季，深山的石洞中也带了阴冷的寒意，牧十个头不高，步子却迈得极大，沈微霜一路被他带着小跑，手臂被扯得隐隐作痛，不多时便感到疲惫起来。

    索性很快，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牢房。

    长而粗大的铁质栏杆直通洞穴顶部，又深深探入地下，里头什么都没有，简直就是开凿出来半个一人高的洞穴，然后在外面竖上栏杆，就此创造出一个极为简陋的看押地。

    沉默寡言的男人将沈微霜扯进去。

    男人力道极大，沈微霜自知挣脱不过，索性没怎么挣扎就跌进了牢房内，咔一声，牧十合上栅栏门，在外头套了把足有两个成年男人拳头那么大的锁，而后甚至没有看沈微霜一眼，转身沉默着走远。

    好生奇怪的人。沈微霜想。

    不是说视她如无物奇怪，而是这人自内里散发而出的味道，木然到不似活人，甚至突然探头试图吓唬她的那只纸灵都比这人灵动。

    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只余一片空洞洞的黑暗，沈微霜蹙眉思索了一会，遂放弃。

    她现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就算那牧十真有问题也与她无关，操心别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身下的石洞坚硬冰冷，周遭再没了旁人的视线和交织的呼吸声，沈微霜摸了摸自己脸颊上那道已经结痂了的疤痕，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不太懂那老僧将她关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哪怕是在对方老巢中，一个人独处的环境还是让她感到了些许放松。

    不知道穆姝现在怎么样。

    她想，这老僧既然想从她身上知道穆姝的一些东西，那么应当不会在她还没吐出他想知道的东西来之前就去找穆姝的麻烦。

    也就是说，眼下不必太过担心穆姝。沈微霜将心放了半颗，立时又想到另一个半途失踪的人。

    也不知谢辞遇到了什么。这个自称万法卫的势力看样子并没有关注到他，那么会不会是另一个势力？

    那个或许与叶葫有过来往，而她只能从零星线索中推断而出，从未亲身接触过的势力。

    四周的黑暗生了重量和形体般压过来，沈微霜阖了阖眼，抑制住自己心里要扩散而开的担忧。

    她得静下心来，想想怎么出去。

    附近很安静，沈微霜伸出手在那粗长的铁质栅栏上敲了敲，仅仅一两下便敲得她指节酸痛，她收回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她是有符箓可用，甚至牧十将她关押到这里的时候都没对她进行过搜身，似乎笃定她无法从这里逃出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穆姝给她的符箓基本上都是作用于灵异之物，对这种纯物理意义上的关押没有任何办法。

    难道就只能被关在这里？被关在这里，然后等着人来救，或是被那和尚再次叫过去，美其名曰静观其变，实际上只能称之为坐以待毙。

    但倘若真出不去的话，好像也只能这样。

    沈微霜有些烦躁起来，她垂着眸子，将散落着的发丝拢到脑后，抬起眼时，看到前方有一闪而过的荧荧绿光。

    ……那是什么？沈微霜疑心自己看错了，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下一瞬，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那确实是一抹泛着荧光的绿，小小的一个椭圆，中间竖着深色的一条线。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抹绿色旁的一小部分黑色也与四周有着差别，譬如更加深邃，更加油亮，像是一只喂养得极好的马匹如缎的黑色皮毛。

    现在那抹绿色正在缓缓移动，但不论如何，圆形的正面始终朝向她。

    那是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兽。

    沈微霜盯着它，看着这隐没于黑暗中的兽逐渐向她靠近，那只深绿的独眼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

    砰。

    它一头撞在了高大的铁栅栏上，没有一丝缓冲，沈微霜听到那兽自咽喉中溢出的轻鸣。

    她松开了紧攥的手，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了几下。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野兽？而且看样子不是寻常野兽。

    砰。那兽再度撞了一次栏杆，它的身躯好像异常庞大，这一撞之下整片栅栏都在颤动，索性依旧挺立。

    砰，砰！

    猛烈的撞击声不断响起，沈微霜看到那兽的眼瞳受了挑衅似的眨了眨，那片深绿中浮现出着恼的怒意，她听到低哑的嘶吼声，从野兽的喉咙里发出，充满威胁性和攻击性。

    它被这固执阻拦它的栅栏激怒了。

    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砸在沈微霜肩头，她伸手拾起，很粗糙的手感，坚硬的质地，一指便可圈住的大小，是一枚小石子。

    几秒后，又是两声轻响，在野兽凶猛的撞击声中几不可闻，因为落在沈微霜身侧，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再这样下去，这边会塌掉。她逐渐意识到。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那兽充满野性的嘶吼声仿佛就响在耳畔，口中的血腥味混着砸落下来的石子气息直冲鼻腔，沈微霜捂住口鼻，身子向后靠，紧紧贴住背后的石壁，撞击声越来越激烈，她的眼神闪动，突然放下手，大声喊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把这东西放出去！”

    她刚喊完一声，就被簌簌掉落的石子砸了个正着，她蹙眉拂去，心中有些疑惑。

    这野兽的撞击的确激烈，可头顶上石块的掉落频率也太过夸张了，天山的山体如此疏松么？

    再这么下去，恐怕她还没被野兽咬死，就要被石块砸死了。那和尚嘴上说的好听，什么并无恶意，实际上还不是把她带到这里恐吓。

    沈微霜咬牙，深吸一口气，就要对外面再喊一次，然而话还没出口，突然一阵极深的震荡自远处传来！

    哗啦，头顶的山石瞬间如散了架般坍塌下来，正在撞击着栅栏的野兽好似也被惊到，深绿色的瞳孔向上瞄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是刹那间转身而逃，黑色的身影转瞬便融进了幽暗中。

    “二皇子……”

    轰！

    极为混乱的坍塌声中，仿佛有人声激烈地大吼着什么，沈微霜握着铁质栏杆勉强维持着身体，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随着一声巨响，整个人霎时失去了意识。

    ***

    “……被我师娘烤一烤是你的荣幸，哀声叹气的做什么，你不乐意？”

    狭小的山间小道中，一身玄衣的少年速度极快地在每个茂密的灌木丛中穿行而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也不知听到什么，他勾唇笑起来。

    “谁要你做她的专属灵了？你还不够格……嗯，你那共生灵明显是投奔你主人去了，可惜你主子似乎也不太在乎你的死活，还操控了你的自爆……”

    说到这里，他精致的面容蒙上一层骇人的阴鸷，很快便消失不见。

    “你主人的目的？他想找问灵试炼的获胜者吧……获胜者是谁？你猜猜看……”他笑了声，接着在灌木丛中极快地逡巡而过，“嗯，获胜者赢得了试炼，可不代表就赢得了最终名额，在他前往仙界之前，要是有人能够杀了他，那仙门名额自然就是那人的……”

    “……你不知道？那是你主子故意瞒着你，防你生出异心……不过这种规则自己推一下就推得出来，何须等人相告……我师娘？她自然不知道，她要知道这个作什么，平白的担心受怕……”

    少年说着，脚步突然间一顿，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霎时明亮起来。

    “传送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