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葫

    “很惊讶?”静默的空气中,那只眼睛问。

    “你真的是他?”沈微霜反问。

    眼睛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你觉得呢?”

    “……”

    沈微霜沉默。她与前方那个巨大的眼睛对视,黑灰色的物质流动在半球上,昏暗中为其表面覆上一层幽深的流光。

    “叶叔。”下一秒,她开口叫道,“去年春节我给您拜过年的,以前您还会包红包给我,说希望我平安康健,万事如意……”她顿了顿,眼睫垂下,唇角轻轻抿起,“您会放我出去的吧?”

    灰黑色的物质仿佛凝固了一瞬,半球上密密匝匝的细小颗粒前后摇摆着,摇晃的幅度与方向均不相同,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矛盾感。

    “现在的娃娃……”叶葫笑着叹息,“怎么都那么爱耍滑头?”

    沈微霜不语。她紧紧攥住的双手背在身后,襦裙早已被冷汗浸湿,薄薄的一层贴在背脊上,让她有些不适。

    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叶葫?不过是几句语调相似的话语,无论冥冥之中的直觉如何叫嚣,她不是谢辞那种凭借感觉断案的人,不会以此做出判断。

    但不管是或不是,她的目的都只是走出这个鬼地方。

    苍老的叹息滑落在山洞里,坍塌声已经尽皆平息了,四周较幽深的夜更为寂静,那声叹息的存在太过鲜明,密道内幽幽地回荡,清晰地像是要化为实体。

    “娃娃,你看,老头子我现在这个样子……”眼球缓缓转动着,向四周横扫了一圈,竟像是在观摩自己的身体,“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么?”

    沈微霜眼神闪了闪,跟着问道:“你遇到了什么?”

    叶葫似是很满意她的配合,绕动着的眼球停住了,再次与沈微霜对视,他似乎保持着身为人的习惯,只是那由细密颗粒组成的半球冰冷诡秘,看不出半点情感,真如万年磐石般。

    “过来。”

    眼睛所在的那块石壁缓缓向内蠕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竟形成了一条可供一人通行的通道,自外头看去深不见底,幽邃如魔渊。

    那颗巨大的眼球自中间被通道分裂开来,两个半圆呈列两端,看上去极为诡异。

    沈微霜脚尖动了动,犹豫着没有迈步。

    “我若想害你,你早就如方才那只兽一样了。”叶葫的声音再度传来,语调平和,丝毫不见催促之意,“进来吧,我不会害你。”

    “叶叔要我进去做什么?”自知没有反抗的余地,沈微霜抬了步子,边走边问。

    洞穴内静悄悄的,叶葫没有回答她。

    黑黢黢的通道距沈微霜愈来愈近了,她看见里头的石壁光滑洁亮,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若是人工开凿,绝计开发不出这样的隧道。

    她没有过多的踌躇,弯下腰,一脚便踏进了通道。

    入脚光滑,沈微霜踏进去时险些一个踉跄,下意识伸手去扶身侧的石壁,奈何石壁也光洁如玉,正要摔倒时,石壁上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说是手其实也不大准确,那是一根圆柱状的东西,表面长满了细密的颗粒,活物般以极细微的幅度蠕动着,搀着她稳住身体后便缩回了石壁中。

    “多谢叶叔。”沈微霜低声道。

    “往前走罢。”苍老的声音凭空浮现,在这狭小逼仄的密道中仿佛无处不在,令人无法分辨源头。

    于是沈微霜便往前走。

    这条密道不知通往何处,极长也极深,在前方拐了一个巨大的弯,耳畔是自己的呼吸声和叶葫落下的尾音,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只能望见空无一物的光洁石块。

    两人都沉默着。

    深邃的黑暗和无尽的道路消弭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葫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你穿过由黑熊的皮毛制成的皮褥子么?”他问。

    沈微霜一愣,想了想,诚实地摇头:“没有。”

    谢辞曾给她带过各式裘服,当然不包括黑熊的,只是她不常穿,后来除了一条白狐围脖,其他都被压了箱底。

    叶葫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回答,继续道:“那东西向来也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两个月前,我上山找那些大块头的踪迹。”

    找黑熊?沈微霜蹙眉。

    先不说叶葫找黑熊做什么,哪怕是变得苍老前的他,也早已不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就这么上山,不怕阴沟里翻船?

    叶葫似是料到她会想什么,对于她困惑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也不解释,接着道:“你应该也已经听江婆子说过,有人见我进了天山,那天兽吼声响彻天山镇,所有人都听到——”

    话及此处,老人突兀地停下来,仿佛有短促的笑声自喉间溢出,只是被刻意压住,叫人听得不甚分明。

    沈微霜不太确定他此时的状态,沉默不语地静静听着。

    不过须臾,叶葫的情绪便平静下来,刻意压低的笑声还未在通道内散去,他再度开口时,语气又是一贯的慢条斯理了。

    “你不是镇上本地人,但应该也听过天山的故事。”

    他道:“镇中传闻,这座群山中,有一座山关押着守卫黄泉之门的地府恶犬,当然,也被称之为山神,其身形高大,面目凶恶扭曲,为世人无法想象之形态。”

    沈微霜点头。

    通道内静默了片刻,仿佛有人不知如何组织言语,又或者恍惚地回忆起什么。

    “它看到了我。”

    长久的沉默笼罩着洞穴,就在沈微霜扶着石壁小心翼翼前行,心中思忖着要不要主动打破沉默时,叶葫突然开口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微霜心中一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我被它看了一眼。”叶葫叹息,长长的尾音拖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然后就是那声吼叫——你们以为是它被激怒了吗?它只是寻常地吼了一声,而后消失在我面前。”

    老人顿了顿,一时没再说下去。

    “……那东西是什么?”沈微霜侯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是遮掩不住的惊愕,“那山里真的有山神?”

    “我不知道。”

    叶葫的语气听上去很坦然:“那是老头子我最后一次看到它,估摸着也会是唯一一次。”

    是吗?那他身上的异常是怎么回事?沈微霜不是很相信,但也知道叶葫没有骗她的必要,于是压下疑惑听叶葫继续讲下去。

    “那时正是正午。”叶葫说,“娃娃,要是你遭遇了这事儿,你会在山中过夜吗?”

    “不会。”沈微霜几乎没有犹豫。

    叶葫笑了声:“可老头子我偏偏就过夜了,次日才回去。”

    沈微霜露出疑惑之色。

    按她之前的猜想,叶葫当日没回去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可听他现在的意思,没有任何事情阻挡他回来,那为何在目睹了传闻中凶猛险恶的异兽之后,还会在山中滞留一夜?

    叶葫依旧没解答她的疑惑。

    “我回到了家。”他轻声道,与方才的声线不同,在说起这几个字时,他的语气更近乎于喃喃了。

    “他们在店里等我。之后很多天,都像以前一样。”

    这个他们应该指叶葫的妻儿,沈微霜想。叶葫的父母早已离世,仍在身边的至亲之人也就只有妻儿了。

    “但是也有不同。”老人慢慢道,“我开始想念那座山。”

    想念。沈微霜蹙眉。

    “我会在睡梦中见到它,会在用饭时见到它,会在街上溜达时看见它就在我面前。我很想念它。”

    沈微霜前方仿佛无限延伸的石壁突然扭动了一下,有细小的颗粒在其上滚动,摇摆,将光滑的石壁扭曲,似是其主人的情绪正在剧烈波动。

    “我很想念它……”叶葫再次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听不到恨意,不甘之类的情绪,反而充斥着另一种。

    另一种令沈微霜毛骨悚然的,深沉的思念。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座山。天山。”

    “你理解那种感觉吗?它比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家更令我感到亲切……我在那座山里看到我自己。”

    老人的声线近乎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漩涡,不断地下沉,下沉。

    “不怕你们小辈笑话,老头子我当时几乎要迷失在那里了……”

    几息后,叶葫好像清醒了过来,沈微霜听到他轻轻吁出一口气。

    “然后我看到了她。书上怎么说的来着,一夜白头……?反正我看见她躺在那里,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要不是发妻,老头子我还真可能认不得了。”

    沈微霜静静地听,想起白日里闯进面馆的那个女人。

    “她是跟我到这里的。”叶葫笑道,“你不知道吧?她以前可是镇里出了名的猎人,后来有次伤了腿,这才渐渐退隐。”

    “可是她技巧依然很好,一路跟在我身后,老头子我竟丝毫没有发现。”

    又拐过了一个弯,沈微霜扶着石壁,往前走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她担心我,才会跟着过来。是我害了她。”叶葫继续道,说这话时,语气透着一股难言的怪异。

    “是我害了她,所以我求他们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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