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ower 1

    2022年,新年。

    寒冬腊月也有那么几个适合旅游的晴天,此时冻结实了的贝加尔湖上就刚停稳了一辆旅游巴士。车门打开,紧裹着羽绒服的导游沈蟾从驾驶室里一路小跑着绕了出来。他晃着小旗,把麦克风的位置调整好,招呼满车的客人下来,围着车头站成一圈。

    被安排坐第一排的华人旅馆老板老郭搭了顺风车,这会儿正在收拾渔具,把拆叠小凳子提在手里,最后一个下了车。导游看他下车,这才把车门锁好,跟上众人,踏上了冰面:"大家看,这就是贝加尔湖最著名的蓝冰。为什么蓝冰是蓝色的呢?……"滔滔不绝一通介绍,还夹杂着自己现编的故事,满嘴跑火车。

    在把自己惯常说的仨瓜俩枣搬弄完之后,沈蟾报了个集合时间,马上放早就心痒难耐想四处撒欢儿拍照的团员们散开。他看老郭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已经开始凿冰了,就先占了他的凳子坐下喘口气。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循环播放的歌曲从贝加尔湖的小贩们的推车上,三三两两的旅行车上四散出来,在寒风中听来,没有夏天那么清澈高远,到有了几分破碎。

    揉了揉被西伯利亚的冷风刮到麻木的脸,沈蟾从羽绒服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包烟和打火机,他从中抽出一根,把剩下的烟塞回兜里,又打了个哆嗦。在贝加尔湖的寒风中点烟有多难,沈蟾从小就想象过,毕竟他也是在大东北出生的。但是真上手的时候,还是老郭看不过去他那笨手笨脚,帮他点着了。

    在这个时间段,除了他这样的导游,只有满旅行团的Z国人才会在这冰天雪地里瞎闹腾。沈蟾深吸了一口气,把刚刚因为放东西松开了的羽绒服裹得再紧些,又吐了个烟圈,朝湖面方向探了探头,点了点人数。

    "怎么了?不是还没到点儿吗?"老郭看他的样子,扯了扯渔线,随口问,"今年的生意都挺淡的。再说这病毒一到冬天就变异,好不容易拉满一车人来这儿转转,你着什么急呀?"

    "不是,"沈蟾解释, "先头有个找厕所的,我给指了路,有点远。现在还没回来。"

    "你们导游不都是看好地方放人的?怎么还有自己一个人去找厕所的?"

    "年纪挺大了,车上水喝多了憋不行了,一路上都催我。和他说去付费的,近,又不肯花钱。"沈蟾又吐了个烟圈。

    老郭了然的样子,这种客人他也碰到过,这是扣扣嗦嗦一辈子了,又叹了口气:"就这条件还非得出来玩儿?"

    "来这儿的谁没点情怀,都是歌里唱的太好……"

    沈蟾这一句话还没说完,耳边响起了轰鸣的声音。他和老郭同时回头,只见一架飞机冒着烟向这边冲了过来。

    在老郭一句"我x" 还没念完的功夫,沈蟾先一个俯冲把他一起带倒了。随着一片火光燃起,湖边传来了嘈杂的喊叫声,咒骂声和哭声。

    "导游,导游!"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头发散乱,尖叫着跑了过来,"我孩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沈蟾把被震得有些迷糊的头晃了晃,"我没听清。"

    "我孩子玫玫不见了!"女人惊慌失措地拉住他。她胸口还挂着前几天刚被这能说会道的导游忽悠买的琥珀,这会儿已经有些裂了。这大姐是带着女儿一块儿来旅行的,女儿刚大一,自小喜欢李健,这才在疫情刚好点儿的时候跑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冰天雪地。

    "你看见她朝哪个方向跑了没?"沈蟾对这家人有印象,小女孩儿短发,个儿高却是腼腆的性子,和她唠几句就不好意思搭话了。

    "她刚去看气泡冰,朝那个方向走了。"女人朝湖面的方向一指。而她指的那个地方已经被掉下来的飞机的后半截砸出来了个大坑。

    沈蟾面有难色,"阿姨啊,不是我不帮你……"

    "导游,求求你了。"女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女儿才上大学,第一次出国。我……我,"说着就开始翻口袋。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都拿去。"她拿出了钱包手机,"你要多少,我微信转给你。你行行好。"说着,软软地跪坐在了冰面上。

    她先前聊天知道这个兼着司机的当地导游是个贩木料的,从接机开始就不停兜售特产,紫皮糖,奶粉,貂皮,一样不少。景点没多逛,商铺却没少去。现下她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了,语言又不通,只能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盼着能让他去把女儿找回来。

    一边的老郭见沈蟾犹豫不决,看不下去女人声泪俱下的样子,拍了拍雪,顺手扶着她站了起来。"阿姨,您别这样,您先起来。"他是北京人,据说以前当过兵,在这边娶妻生了一儿一女,开了旅馆做生意,平日里最仗义的脾气。这次出来冰钓是为过年来伊尔库茨克的岳父母钓个鲜鱼加道菜。他和沈蟾不算熟悉,但和他挂靠的旅行社有生意往来,所以搭了他的车,想省点事,没想到却担上了大事。"我也有闺女,才刚会走路,她要是出事儿,我都不敢想……"老郭边说边用俄语招呼附近的当地人小贩,朝坠机的地方走去。

    沈蟾在原地站了几秒,不经意间扫到了几个团员不屑的眼神,抖抖缩缩地从怀里又取出一支烟,要点火却发现火机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咬咬牙,把烟放回口袋,跟着队伍走了过去。"哎呀,我也没说不去呀。"

    因为长期在这边带团,沈蟾已经习惯了走一脚深一脚浅的雪路,但在冰面上步行却还是有点难度。沈蟾走了半途,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前边的火还没烧尽,冰面上洒了些汽油,更加不好走。本来湖面的冰冻得结实,但飞机也是庞然大物,将冰面震得有些不稳,加上还着了火。附近的居民也是很少碰到这种情况了,到了稍近的地方,纷纷匍匐前进,生怕掉到湖里,老半天才凑到近前。

    这飞机已经断成了两截,前半截的机翼碎片一侧正插在冰面上,地上有些血迹,也横七竖八地扯着几具尸体,本是血腥的场景在大火的烧灼下又多了些诡异感。高纬度地区本来就昏昏沉沉的阳光也被烟雾遮蔽了不少,一群人只能一边呼喊着少女的名字一边费力辩认身边是否还有能喘气的。

    沈蟾跟在队伍最后面,旅游团里原先有两个男大学生和他聊得最熟,这会儿也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去找人,完全没人搭理他。他也没在意,小心翼翼地循着别人踩过的地方走过去。路过伏在地上的几具裸露尸体时,他皱起了眉头,自顾自地转头打了个弯儿,朝着翘起的机头驾驶仓位置摸索过去。

    "哥儿几个都活不成了。"老郭在后半截砸出的大坑旁一边帮忙找人,一边还在翻找幸存者。本来飞机失事生还的可能性就小,这会儿还着起了大火,真能找到活人的可能性又降低了。老郭原想着私人飞机上说不定会有跳伞逃生的幸存者,刚刚事发突然自己没注意到。但这一圈看下来,完全没有发现降落伞的迹象。加上这边是气泡冰密集区,湖面上烧起了略带淡蓝色的火焰,浮着烟,挡住了老郭向远处探察的视线。

    这一边,沈蟾也终于绕到了机头位置,爬进驾驶仓,朝驾驶座张望。看得出,机长最后还想着拉升,双手死拽着方向盘,牙关都咬出血了。"чемодан(箱子)"机长看见他靠近,死不瞑目地咀嚼着血沫,扭着头盯着机舱的方向,"чемодан…"

    沈蟾不说话,扒开了驾驶员的上衣,又挽起了他两侧的袖子,没发现什么就又把衣服盖了回去。他低下头,看见一个橙色的盒子,随手捡了起来,扔到了机舱外的冰面上。

    因为没在副机长的位置上发现什么,他又穿过驾驶仓的门到了机舱。从外型看来,这是一架中型私人飞机,从着火的位置开始已经烧化了大部分,机舱里原先即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肯定不在原位了。

    沈蟾隐约发现了一个制服的帽沿,强压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挤过去,是两个扭打在一起同归于尽的人,一个看衣着是副机长,另一个穿着件灰绿色的T恤,已经被血泡得发黑。两人的手边各有一把刀,身上都不只有一道伤口。他用力撕开后者的T恤,一个纳粹纹身赫然在目。他又迅速地在附近翻找起来,除了又找到一具乘务的女尸,四周尽是燃烧着的坐椅架和一些灰烬,大部分的焦炭黏合在一起,已然看不出原先是什么东西了。

    "找到了!" 中文夹杂着俄语在左舷窗的侧后方响了起来。沈蟾低下头,从原路绕出机舱,继而趴下,一边躲着人群一边一点点挪出了事故现场。

    在那坑里,几个人托着一个女孩儿的脖子从湖面和飞机碎片的夹角里把人扯了出来。女孩的肩上已是血肉模糊,本人也疼晕了过去。"玫玫,玫玫啊。"在一旁焦急等候着的女人不顾一切地向前探,又怕撞到女孩儿,刹住自己的脚步,只先伸出手摸她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流,随即大哭了出来。

    "阿姨,先去医院啊,别急,命保住了就好。"老郭看女人快哭晕过去了,赶紧扶住人。还好旅游区里的巴士停的都有一段距离,没被失事的飞机波及到。这会儿除了上车有点远,马上就能走。老郭看人到的差不多了,瞥了眼不远处的沈蟾,嚷着,"老沈啊,瞅啥呢?开车门啊。"他一边和来帮忙的当地人道谢,一边组织旅行团的人集合,人群这才渐渐恢复秩序。

    沈蟾依言开了车门,默默爬进驾驶室。先前救人的时候没人在意他,这时候别人当然更拿他当隐形人看了。受伤的和老人小孩被安排先上,慢慢地坐满了一辆车,除了还在哀嚎的,众人都在庆幸死里逃生,一时间车厢里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司机身后那排的位置被众人提前刻意空了出来。老郭把母女二人安置在空出来的座椅上,之后从自己座位上的包里翻出来个隔热小袋,这本来是准备为了保鲜装渔货用的,有些份量。老郭抽了件干净衣服压在女孩儿肩上的伤口上,把布袋压在更上面,用系带打了个结。"行了,"老郭坐到了第一排来时的位置上,看了沈蟾一眼,"老沈,赶紧开车, 去医院。"

    "我还得先清点下人数。"沈蟾向中巴后排走去。

    "还点什么?天都黑了,你赶紧去医院。"一个大哥不客气地喊着。

    "不是啊,大哥,这不是怕有没上来的,我们车程得一小时以上,这也不好回来找啊。"沈蟾陪笑。

    "那你数!数!赶紧!"坐前排的男大学生说。

    沈蟾从最后一排开始点起: "1, 2, 3……"

    "唉,你们把衣服往下稍稍,安全带系好。"他一边弯着手指,一边叮嘱,"这边一个人还是两个啊?"

    说完,沈蟾去拉那个衣服盖在头上的人,衣服却被他扯住。

    "怎么了? "沈蟾用力扯了两下,"你头摔……"

    衣服下,一把黑色的手枪向前探出,顶到了沈蟾头上,"недвигайся!(别动!)"

    沈蟾僵了一下。看着他点人数的团员已经开始躁动起来。

    "你什么人啊?!"

    "怎么上来的?!"

    "你别冲动!"

    "啊啊啊 !"

    "我出门怎么没看黄历!"

    "都别嚷嚷了!"沈蟾大喊一声,四下安静,他换了俄语交谈, "兄弟,好好说话,别冲动。"

    "Китайский?(Z国人?)"那人一边握着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一边缓缓站了起来。

    "Да.(对)"沈蟾瞥了一眼那人手上的纹身,主动举起双手,向后退去。两侧的团员一边紧盯着两人,一边紧贴着座位,大气都不敢喘。

    "водитель?(司机?)"那人往前跨了一步,原先盖在头上衣服从一边掉到了地上。沈蟾本人就有1米82,典型的东北汉子身量。这人居然比他更高一些,浅棕色的平头,灰色眼睛,穿着绿色的毛衣,外搭灰蓝色的羽绒服,身上还算干净。左腿有些瘸,走路的时候左手搭着中巴的椅背借力。但他左手腕上还套着个黑色的手提包,走一步,包晃一下,把前排乘客挂在椅背上的塑料袋带到了地上。

    "Да.(对)"沈蟾一边退一边小心避开放在过道边上的矿泉水瓶箱,绕到旅馆老板老郭那排还专门给他使了个眼色。老郭这个人的本事他略有耳闻,热心肠,也有两下子。但对方有枪,怎么也不能在满车手无寸铁的人的地方乱来,哪怕这里不是小p国是大P国也不行。

    沈蟾慢慢地缩回驾驶座,坐下,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P国的驾驶座没司机档板,一般有人抢方向盘就肉搏回去。其实即使有挡板被枪指着也还是防不胜防。目前这情况完全不是他能预料得到了的,也不知道走保险行不行,当初买保险的时候大意了。虽然这还是从国内进口的车,但是车险是在这边上的,应该会有这边特色的条款吧,也不枉他每年交的那些钱。

    "иркутск.(伊尔库茨克)"那人紧盯着沈蟾把高举着的双手放下,把安全带插在插扣里,防着他偷偷做手脚反抗。

    沈蟾关上车门,心里盘算了一下,先启动了车,把巴士移动到了主路上,才边开车边开口:"兄弟,我和你商量个事儿。我这一车的伤员,不是老就是小,也挺不容易的,都指着去医院看看,别受什么内伤。我们去伊尔库茨克可以,你到了市区我放你下车,你也放我们去医院啊。你放心,我们不报警,不找事儿,啊。我在伊尔库兹克的医院也有几个熟人,哎,你别看着我人高马大的,虚着呢。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报道,生怕哪天就给自己耽误了,所以那边哪个医生好哪个医生不好我都知道。你就和我们一起去,我们就装作是一起的,你看你那腿也不方便,和我们一起看看,我保证不和医生多嘴,你看行吧?"

    那人不说话,只是用枪顶了一下他的头。沈蟾朝后视镜里的老郭看了一眼 :"兄弟,真心的,我这一车老弱病残也闹不出什么。你看……"

    "тишина!(闭嘴)" 那人吼了一声,朝座椅射了一枪。本来有些骚动的车厢一片死寂,良久,有小声抽泣又被手压住强捂下去的声音从后排传了过来。

    "别,别着急啊。" 沈蟾颤抖着打着方向盘上了高速。本来已经是夜晚的路况这会儿更不好走,他的车开得又快又歪歪扭扭,一车人中渐渐有忍不住颠簸的,想吐的声音此起彼伏。

    "мы можем договориться.(我们做个交易)" 老郭的声音从他的座位上响起,"мы вызвалиполицию.(我们已经报警了)"

    那人顿时反手就要开枪打死老郭,沈蟾见状突然一脚刹车踩到底,整个车都在原地打个了圈儿。那人惊恐下连开几枪全打到了挡风玻璃的侧窗上,玻璃渣碎了一地,车里一阵尖叫,人却都被安全带死死地绑在座位上。只有端着枪的那人整个儿带包从前窗翻出了车子。

    "报警!"老郭惊魂未定,这会儿想起来整个旅游团就他和沈蟾会说俄语,就冲他嚷,自己抄起折凳松了搭扣就一步冲下了车。

    沈蟾把车熄火,下车。附近的车辆已经纷纷紧急避开,中巴横在应急车道和客车道之间,还撞上了一个路灯,碎了一个车前灯。剩下的那个灯倒是挺住了,把车头的路照得亮堂。

    灯光打在了那个生死不明的男人身上,老郭正用折凳挡着要害,一步一步地朝他挪着。沈蟾看了眼那人手上死拽着的手提包,又回头看了眼正在挣扎着爬下车的团员们。抓起手机,打了112,一边说着情况一边还向车后边走去。招呼几个人把伤员给抬下车去,又上车从自己的包里找了把折叠水果刀帮几个安全带被卡住的团员割开带子,临下车还不忘把那箱水搬下去。

    等沈蟾下车到应急道外的路基上席地坐下的时候,他已经快喘不上气了。他打开一瓶水,直接灌下去一大口。老郭这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凑到那个不速之客身边,确认他真的断气了,扒下了他的手提袋,走到沈蟾身边并排坐下。

    "不看看这是啥?"老郭打开袋子,里面是个黑色的箱子。

    "怕没命看。"沈蟾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你小子胆子不小的啊。"老郭把箱子取出来,平放在膝盖上,"就是我被马卡洛夫指着都开不了大半个小时的车。是吧?"

    "这话说的。"沈蟾看了箱子一眼,"把我杀了,一个瘸子,冰天雪地的,他找你开车啊?"

    "那你干嘛不等我们进市区呢?"老郭摸了摸锁头,是密码锁,精钢的锁头,严丝合缝,"说不定他就肯放人了呢? "

    "得了吧,那是你没见过这种人。"沈蟾看见箱子背面的一个花纹,略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反正他这种没人性的,不可能放人。"

    "那车你买保险没?"老郭把箱子翻了个个儿还是没找到突破口,转头去搜刮手提袋里面。

    "买了,"沈蟾顺手接过箱子,"这新车,没满三年呢……" 随手转了8个数字,按下锁扣,箱子居然打开了!

    "我x,"老郭看直了眼,"老沈你干了什么?!"

    沈蟾也楞住了,手上一痛,却是锁扣边上伸出一根针。他马上缩手,只见拇指上已经有了一个血珠。

    "样本已投放,新密码生成中,"这箱子盖子打开是一个显示屏,已经亮了,接着出现了一个不带感情的电子女声,说的是俄语,"面部信息采集中,请眨眼……已通过。"

    "什么!什么就通过了?!"沈蟾立刻上手去抓显示屏,想找到开关关机,"这老毛子的东西也太不靠谱了!"

    "指纹信息已采集,新密码锁定。"女声不紧不慢地说。沈蟾在显示屏上一无所获,只能翻回正面找开关,眼见得进度条已经完成70%了。一旁的老郭完全看傻了。

    "你别楞了,赶紧找找怎么关啊!"沈蟾脸都憋红了,拉了老郭一把。

    "声纹采集完毕,密码库无资料,重新定位中。"女声又响起,进度条暂时卡住80%不动。此时,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已经离旅行团越来越近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密码的?"老郭还没想明白前边的事儿,又问,"你给人输了个啥?"

    "八个0。"沈蟾伸长脖子,凑到箱子前面找开关,"不是,这密码都行,反诈宣传是一点儿没听啊。搁这儿准备讹我这无辜的路人呢?"

    "虹膜信息通过,优先级信息重写完成,密码待锁定。"女声说完,进度条已经到了99%。

    "等等,这怎么回事?!"沈蟾完全慌了,想关上箱子。

    "недвигайся! (别动)"随着开车门的声音,老郭一把拉住沈蟾,把他的手高举过头顶。几个警察正拿枪指着这边。

    沈蟾无奈站起,箱子掉到了地上。

    "ктовы?(你们是谁?)"警察们举着枪围了上来。

    "误会!误会,我们是旅游团一起的。"老郭忙解释。警察们上来搜身,让他们双手抱头蹲下。

    "信息覆盖完成,数据库更新完成,新密码已锁定。"女声响起时,警察们把箱子关上,进度条已经走完了100%。

    老郭和沈蟾在人员集合之后就把事情解释了一遍。但鉴于这已经牵扯到刑事案件,一群人被分批送到医院之后,警察还是找了几个懂汉语的翻译过来做笔录。老郭和沈蟾身边更是有人紧盯着。老郭和盯住他的人商量了半天,才争取到用医院的电话打给家里说晚上回不去了,让岳父母照顾孩子。之后,老郭的老婆娜塔莎也赶来了医院。

    沈蟾靠在急诊观察室的墙上无精打采。刚才他去了一次厕所,还有个警察紧迫盯人到了单间门口,要求他必须开着门上完,天知道他上次和同性这么坦诚相见还是在球场的厕所里,还不是他单方面的坦诚。可这会儿他打什么招呼都不管用了,那人就铁了心了要盯住他。他本来还打算到门口抽个烟,一出门就被两个警察堵回观察室。沈蟾又找人叨叨了半天还是没法子,在都是氧气瓶的医院里直接抽烟他再三说服自己也做不到。其实他伤不重,有点肩的肘的腕的擦伤和拉伤。他被拍了片子又稍微处理了下消了毒贴了敷贴。就是前挡风玻璃的碎片在脸上划伤了几道口子,止血的,消炎的药水一抹,乍一看上去红红紫紫的。

    沈蟾拍了拍身前的警察:"兄弟,我在这儿实在受不了了,你把我手机给我行不?不行?那你把你手机给我行不?不行?那你随便找个手机给我!我干导游的,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要给我公司汇报的啊!你们这样我要丢饭碗的!我到底欠谁的了?我干什么坏事了?你们要这么对我?我大过年的出来挣钱我容易吗?我又不知道那个疯子为什么到我车上来,我被他坑死了好么?我好不容易保下一车人,我车还烂了呢!我还要找保险公司呢!你们扣我手机干什么?我报的警!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啊啊……" 说到最后自己都委屈地想哭。

    他这边说话声音实在大了点儿,两个警察也不说话,仍然把他拦在这个隔开的小角落里。老郭虽然也有警察跟着,但是娜塔莎来了之后警察的神色放松了不少,由着他们两个人说话。

    "他可真是导游。" 老郭看沈蟾快奔溃了,忍不住求情说,"今天的事情都是意外,我们整团的人都能作证。"

    "你这话可不算数。"一个莫斯科口音浓重的P国人从急诊室入口走了过来,"你自己可以先给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不好好在旅馆招待客人,反而出现在贝加尔湖吗?"

    "我是去钓鱼的。"老郭认识这个警察,马克西姆,警察上尉,娜塔莎的青梅竹马,从莫斯科警察大学毕业的现役探长。

    "我看不见得吧,前雇佣军郭。"马克西姆拍拍挡在沈蟾门口的警察肩膀,"你们是有计划的去那里接人的吧。"

    "你别乱说啊。"老郭嚷嚷着,"这是有备案的正规旅行社,接的团都是事先报备过的。"

    "噢?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辆车上呢?"马克西姆看了一眼神情焦虑的沈蟾,"这个导游为什么要带你去?你协迫他的?还是他是你同伙?"

    "你够了没?"老郭上前一步,"我有满车人可以作证这事不关我或者他的事。"

    "那是不是这群人里面还有你们的同伙呢?"

    "您这么说就不好了。毕竟贵国的司法也是疑罪从无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在急诊室门口出现,张望了一下,看到了这边的情形,从一旁绕了过来,伸出手,"Z国驻伊尔库茨克领事张岑海。"

    "伊尔库茨克局探长马克西姆。"马克西姆打量了一下这个瘦高的男人,"你们来得到快。"

    "我国公民在贵国发生重大事故,我们理所应当采取措施,尽力保证我方人员的安全。"张岑海笑笑,"不知道我国公民怎么牵扯到贵国的刑事案件里了?据我所知,遨游旅行社在贵国的行程一直是合法的,而且和贵国的合作也一直很愉快。疫情期间虽然出行人员大幅减少,但我国依然是贵国主要的旅客来源地吧。"

    "具体案情我无权透露。总之这两位和一起持枪劫持案有重大关联,要受到我国警方保护。"马克西姆看了张岑海一眼,"目前只是配合调查。但真的涉案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他们也有对外联络的权利。"张岑海取出一份文件,"胜利律师事务所的亚历山大律师是我方在伊尔库茨克的代理律师,现在已经授理为他们处理这个事故。"

    "……你也是有备而来啊。"马克西姆把文件接过,翻了一下, "我要询问他们,你可以通知律师过来,如果没问题,24小时后他们可以回居住地,但暂时不能离境,必须接受我们的调查。"

    "我们当然配合警方工作。"张岑海微微笑了下。

    领事馆还来了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帮忙登记伤者信息,联系国内亲属和联系住院。全套流程跑下来,已经天光微亮。

    沈蟾和老郭天亮后被警车送到了警局,分别进了两间审讯室。刚坐下没多久代理律师也加入了他们。两个人一夜没睡,眼睛已经全熬出红血丝了还在接受新一轮的问询。

    警局里马克西姆灌下了第三杯咖啡,强打精神开小组讨论会。

    "你们怎么看?"马克西姆问了早上问案的三个小组。

    "不像串通好的,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他们没说谎,应该是意外。"

    "和其他人的证词也对得上。"

    "问了当地的几个小贩,都去帮过忙,证词一致。"

    "旅行社传过来的资料也核对过了,看不出明显问题。"

    "如果要硬扣人就需要更多证据,对方领事馆已经和内务部打过电话了。"

    "好了,"马克西姆捏了捏鼻根,"6个小时之后我们必须放人。现在把疑点再列一遍。"

    "那我必须说,"刚结束问询的伊万把文件扔在桌上,"郭也就算了。那个沈太能熬夜了!我一个经常凌晨干活的警察,从没见过一夜没睡之后的三轮问询还能每次都说那么多废话还不重样的人。"

    "对,我也想把他吊起来打。"马克西姆点头。

    "但是这也不能构成证据。"

    "他的资料很干净。10年经验的导游,3年前来P国接团兼作私人定制导游,开一家小型贸易公司,地址在符拉迪沃斯托克,2年前加入遨游旅行社,做贝加尔湖或者更北的极光线。只是夏天不接团做贸易,有时也带团去新西伯利亚。"

    "学习经历呢?"

    "有2年在圣彼得堡的学习,我查了一下学籍,还是国立大学,交流学生,国际关系系。"

    "家庭关系?"

    "单身,父母在Z国。不过没有更详细的信息了,这需要Z国政府配合。"

    "名下公司还有什么人?"

    "就他一个,业务范围清关,咨询,花卉贸易,木材贸易,皮料贸易,食品贸易…… "

    "这种外国人很多,做进出口的都有。"

    "这么说还是没有疑点。"

    "郭的背景调查也许突破点更多。不过你不是说他早就洗手不干了吗?"

    "娜塔莎和他结婚之后他只回过Z国3次,每次都是探亲并且是夫妻一同走的。"

    "交易纪录呢?"

    "两个人都很干净。不过做旅行团的必然有很多现金交易,这个不可能查清楚。"

    "电话记录?"

    "上个月分别共通话97次和168次,全部排查过了,除了各种推销,都是联系银行,景点,餐馆,贸易公司和旅行团成员的,都逐项单独核实过了。"

    "那么那具尸体呢?查明身份了吗?"马克西姆抬头看刚进门的同事科涅夫,这个新进来的同事去法医那里盯了一晚,自己让他一有消息就回来汇报。

    "上尉,我刚想和您说……"科涅夫有些局促地向一侧闪开。

    "这个案子你们不用管了。"两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走了进来,"FSB。我们会把需要的人和东西都带走,请你们配合。"

    马克西姆站了起来:"可是……"

    "请你们配合,我不打算说第三遍,如果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回卢比扬卡的话。"对方的话生硬而不带任何情绪,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息,"找个人带我们去证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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