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
“师兄……”
“怀夕，杀了我。如果我的死可以弥补我的过错，那么，请你杀了我。”
一室之内，香烟袅绕，烛光烨烨，窗杦紧合，唯有少女闯入的那扇门微微敞开。透过门缝隐约可见庭院雨孱风愁，稠雨无情打在合欢树上，花落雨愈浓。
少女握紧手中的刀，用尽全力才阻止住自己退却的脚步。
“轰隆”
一声惊雷后，烟尽烛灭。
庭院中的合欢悉数凋落，仅剩的几株也系枝头而枯萎。
“对不起。”
“晦气。”
咚。
一个巨物被二人扔了出去。
山脚下，两名穿着清幽阁服饰的弟子趁着夜色，将一物丢在山脚下。
“诶，你说她不会死了吧？”
一名弟子看着地上的巨物道，原来地上那物并非物品，而是一名清幽阁的弟子。
只是此人衣衫破烂，又血肉模糊，散乱的头发遮住面孔，乍一眼看上去同垃圾无异。
这人是从掌门房间里拖出来的，拖出来的时候就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呼吸几不可闻，即使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这古陌荒阡本就没有多少人家，今夜雨又下的格外大，以至于此地只有二人，衬得气氛愈加诡异。
“轰隆。”
一声雷后，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本来稍有缓和的雨势骤然变得来势汹汹!毫无规律的雨声打在纸伞上，好似有人站在伞面上，直跺脚。
另一名弟子吓得一激灵，往身上贴了一张驱邪的符咒，嘴里念叨:“是掌门杀的你，你要找就找掌门!我们只是负责收尸的弟子，你可千万别记恨我们!”
“不过……”
男人话锋一转:“其实你死的也不无辜，谁叫你平日总是仗着亲传弟子的身份作威作福!你不知有清幽阁多少弟子记恨于你!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微不足道你欺负也就欺负了，谁曾想你竟敢把注意打到林师叔身上!谁不知林师叔是掌门的心头肉，欺辱不得!更何况整个清幽阁就林师叔对你最好，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对林师叔动手……”
不知为何，男人竟然感觉地上的人在听到“林师叔” 三字后，指尖微微颤动。
男人不敢想象的摸了摸眼睛，发现地上之人并未移动。
应该是看错了。
男人心想。
“喂，别说了。”
男人身边的弟子催促着他:“赶紧走吧，这雨看样子是越下越大了，再不走明日我们准得受凉!”
“诶!”
男人撑着伞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地上的人。
想到此人前不久还是身份尊贵的亲传弟子，不免叹息。
纵使身前身份尊贵、不可一世，也不过落得惨死的下场，化为一团腐肉，驱虫横生，为秃鹫食，为尘土埋。
“沈怀夕，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话罢，撑伞而走。
唔……
好痛……
少女趴在地上，暴雨浸湿打在伤口上，将伤口冲出条条缝，以至于伤口无法愈合，只能无助的张开身体，看着雨水裹挟着血液从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流失。
不行，
她必须要找个地方躲雨，再这样下去，她会因为失血过多死的。
但是……
沈怀夕用尽了全力，也只是稍稍伸长了一下指尖。
手指的挪动牵扯到整个身子，
“嘶……”
疼，
好疼，
只是稍稍动一下，她就疼的几近昏厥。
每一次的痛都宛如将结痂的伤口撕裂，
动一次，撕裂一次。
巨大的疼痛逼得少女想要放弃，
大不了就死在这里……
也省的受那么多苦了。
体力伴着雨水渐渐流失，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暖，五脏六腑传来的暖意逐步扩散到整个身体。
好温暖……
眼皮……好重……
好想睡……
困倦如潮水般袭来，很快淹没掉少女亲醒的那一处。
“怀夕啊。”
“怀夕。”
谁？
是谁叫我？
就在少女将要昏厥时，两道声音骤然从脑海中窜出来，踩在她的神经上，将少女的神智唤回原处。
我是……沈怀夕？
好奇怪，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听到“沈怀夕”时，却下意识认为是在叫自己。
她睁开眼，再次挪动手指，就听见不远处一道声音平淡的陈述。
“公子，她还有气。”
“哦？”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轻挑，磁性而低沉，仿佛寺庙里香烟，缭绕在庙宇上方，醇厚且神圣。
但此时，这块石碑却因少女而裂出一道缝隙:“受了林峰那老头子一掌，竟然还能活下去……倒也是命大，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公子，那我们？”
手下人摸不清楚公子的想法，只知今日公子得了一些消息，便赶来清幽阁这边。来后也不上山，只是呆在远处，遥遥瞧着，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走罢。”
公子斜坐在轿子上，一道浓厚的灵力凝聚在男人上方，形成一层屏障，隔绝了稠雨。
男人的右手撑在脸侧，狭长的眸子轻轻扫过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女，深色的眸子里激不起一点涟漪。
少女的死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不足轻重的事情，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说:“看戏须得知足，高潮看过也就罢了，其余的不过是高潮前的铺垫。”
他的意思是，
自己只是来看少女出丑的模样？
不行，
不可以!
她要活下去!
耻辱感和对那两道声音的不解，霎时化为强大的求生欲，鞭策着少女。
连沈怀夕自己都不记得她当时是如何撑过漫天袭来的痛意，撑起手肘，拖着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一步一步挪到男人的轿子前。
血水和头发黏在脸上，男人看不清少女的模样，唯有一道视线，透过二人之间的空气，宛如一条毒蛇，死死盯着自己。
“公子，要不要我们赶走她？”
“不用。”
看着那毒蛇般的眸子，纪雁行突然来了兴趣。
他俯视着少女，施舍般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沈怀夕讨厌这种被人俯视的感觉，这种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是一只蜉蝣，无依无靠，只能随波逐流、铺糟啜醨的活着。
她撑起残破不堪的身子，也是撑起她仅剩的傲气，尽力同男人平视。
她望着男人，来不及将唇齿间铁锈味的唾沫吞进肚子里:“救我。”
“求你……救我!”
救我，
我不要死，
我不能死!
隔着雨帘，沈怀夕看不清男人的神色。
或是失败，或是成功，皆在男人一念之间。
纪雁行看着这个残缺而坚强的少女，说实话，他并未产生什么怜惜之情。
他们是修士，
见过太多妻离子散，悲欢离合。
死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若是人人都有怜惜之情，这世间也不会战火不断，横尸遍野了。
但是……
纪雁行骤然想到了什么，男人挥手唤来身侧的下属，掌心凭空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木质盒子，随后将盒子递到了下属手中。
“喂给她。”
“是。”
下属快步走到少女跟前，半蹲下来。
这木盒子虽然不大，通体却泛着淡淡的光泽，紫黑色的盒子上纹路细密，纹理优美，应当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
下属打开紫檀木制成的盒子，只见盒子里盛着一粒花生粒大小的橙色药丸子，在夜色中烨烨生辉。
“这可是上品生骨丹，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哪怕半只脚踏进阎王殿都能把你救回来，今日就便宜你了。给她喂下去吧。”
下属捏住少女的两颊，将生骨丹塞进她嘴里。
生骨丹入口即化，无需咀嚼。
丹药一钻入口中，便随着涎液和落进口中的雨滴布满整个口腔，带着辛辣的苦味乍然钻入少女喉中，让沈怀夕猝不及防的剧烈咳嗽。
“此药千金难求，你可别浪费了。”
纪雁行适时提醒道。
“唔……!”
听到此话，沈怀夕立即用手掌捂住嘴，硬深深把咳到嘴里的涎液咽了回去。
男人说话不假，沈怀夕吞下生骨丹不过片刻，就感觉到身上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一些细微的皮肉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皮肉可愈，丢失的体力一时半会确实补不回来的。
沈怀夕早已支撑不住的趴在地上，最后一丝力气在刚刚耗尽，她像是燃尽油火的油灯，在夜色中无法行动。
“此药可保你的命，至于其他的，皆在于你的决定了。”
纪雁行将目光从少女身上收回，随后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你……”
夜色中，沈怀夕虚弱的声音夹杂在潇潇雨声中，若非纪雁行修为高深，恐怕听不到少女的声音。
沈怀夕抬不起头，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男人身着昂贵，器宇不凡，浓厚的灵力纵使沈怀夕是个没有灵根的废物，也仍旧能感受到。
再加上男人给出的上品生骨丹，若说此人不是身份尊贵，沈怀夕必然是不信的。
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救自己？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向这个人求救了吗？
但很快，沈怀夕就推翻了这个漏洞百出的猜想。
人非圣贤，愈是站在高处的人，对冷暖的感触就愈是淡然。
此人必不可能是因此而救自己。
连沈怀夕自己都没用认识到，她下意识认为，大部分站在高处的人都是冷漠的。
“我是谁？”
纪雁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拳头抵住嘴，笑的前仰后翻。
“我大概是隐世太久了，以至于你们这些小辈都不认得我。”
“哎……，这也怨不得你，罢了罢了……”
他道:“离魂殿纪雁行，你可记住了？”
回应纪雁行的，是少女微弱颤动的指尖。
“至于我为何要救你？”
纪雁行思索了一番，最终道:“自然是因为好玩。”
“青州好玩，清幽阁好玩，你也好玩。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愉悦。”
“所以啊，”
“沈怀夕，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