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白日湛蓝的天空此时浓的好似一团磨，潺潺流水声稀释了夜的黏稠，也冲刷了少女压抑在心中的郁闷。
已经许久，沈怀夕总是乘着月色来到村头的小溪边。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溪边的草地上，也不说话，也不做事，就这样发着呆，或是看溪水流淌，通常一坐就是一宿。
待到第一声鸡鸣响起，再赶在村民出门前躲回家中。
这样多久了呢？
算起来，大约有六年了，从沈怀夕发现自己不会老、不会死开始。
右手撑在身后，左手举在脸前，月光透过指缝打在少女的眸子上，棕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显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透亮。
突然，一阵窸窣声从身后传来!
!
沈怀夕一惊，小溪同村子还有些距离，半夜通常不会有除她之外的村名来这。
好在她对周遭的环境一清二楚，很快反应过来，躲在一丛蒹葭后面。
蒹葭因无人管理，长得格外潇洒，不仅快比人高，且格外的密，厚厚一层都可以拿来当床垫用了。
沈怀夕小心翼翼的扒开一条指甲盖大小的缝隙，透过缝隙，她看到有一名身着墨色华服的男人朝小溪这边赶来。
男人手上还拿着一柄利剑，剑刃上沾着血液，在夜色下变成黑色的血液顺着剑刃滑落，在尖端聚成一滴血珠，摇摇欲坠。
随着男人的挪动，血珠滴落，在草地上留下一条血迹。
看男人行动迟缓，沈怀夕猜测此人应当受了伤。
她屏住呼吸，腿都蹲麻了也不敢挪动，深怕弄出声音将那人招来。
男人艰难的挪到溪边，手掌伸入溪水的一瞬间，溪水皆被染成血色。
他也不管有没有喝进血，自顾自捧起一大捧溪水吞如腹中。
“呼……”
男人连续喝了五六捧，才像缓解过来，侧身躺在草地上，手中的剑也被随意扔在一旁。
指甲盖大的缝不能让她看清男人的所有动作，沈怀夕只能通过模糊的身影判断男人的动作。
她看到在男人躺在地面后便不断打量着四周，猎鹰似的眸子有目的在寻找着什么。
“在哪呢……”
那是一种黏腻的眼神，宛如一条毒蛇，龇着布满毒液的獠牙，在夜色中蜷曲前行。
鳞片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下一秒，一道犀利的视线就对上了少女的眼睛。
“找到你了。”
!!!
强烈的恐惧感下，沈怀夕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时间，心脏的跳动像脱缰的野马，控制不住的加速跳动。
夜色深浓，沈怀夕躲得很快，普通人又习惯昼出夜伏，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看到自己才是。
所以沈怀夕想了一番，认为对方应当是在使诈。
此人大半夜还在外面拿个剑游荡，甚至身受重伤，肯定才跟人打斗过，好不容易逃走，谨慎一点是必然的。
可惜沈怀夕被困于此地十年之久，对修真者了解并不多，也就没有猜到此人是修真者。
修真者嘛，自然是有超于常人的视力和听力的。
“不要躲了，我看到你就在蒹葭从后面了。”
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沈怀夕，现在只能犹豫的离开蒹葭从，出现在男人身边。
男人看到少女，顿时眼睛一亮:“呦，长得不错吗。”
少女的眼神扫过男人身侧，面露警惕，迟迟不敢上前。
男人把沈怀夕眼底的警惕尽收眼底，虚弱的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方才一番动作似乎耗尽了男人全部的力气，男人全身躺在地面上，肌肉松懈，对少女没有丝毫的防备。
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材削瘦，容貌娇美，裸露的肌肤好似暖玉，泛着光泽，指尖看不到一点茧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主儿。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遮住身躯的层层布料随着少女的颤抖抖动。
任谁看，这都不是一个值得防备的人。
“嘶!”
似乎牵扯到了伤口，男人痛的龇牙咧嘴，脸上青筋暴起，额前的碎发也被汗珠浸湿。
他指着沈怀夕，接近命令:“你，给我包扎。”
沈怀夕咬住下唇，心中思绪万千。
男人见少女迟疑的模样，顿时心生不悦，沉着脸道:“怎么，不愿意？”
“我有何义务去为一位来路不明的人包扎？”
此人身份必定不简单，沈怀夕本不想惹火上身，无奈男人已经发现了自己。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威胁道:“你若是不救我，我就杀了你!”
“那也要看看现在的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间少女手持一柄沾血长剑，剑端直指男人。
原来方才沈怀夕趁男人不备，竟偷偷拿走被扔在一旁的剑。
沈怀夕原本还在犹豫，在男人显现出杀意的那一刻顿时做出决定。
好在男人持的是单手剑，沈怀夕单手也可以提动。
此时少女单手执剑，眉眼显露出一股凌厉，竟也有几分威慑力，能够震慑住男人片刻。
但也仅仅是片刻。
男人蹙眉，怀疑的看向少女:“你也是修真者？不对，你身上分明没有灵力。”
可刚刚从少女身上感受到的剑意不假……
“什么是‘修真者’？”
沈怀夕从未听闻过，她倒是从娘亲和爹爹口中听过仙人。
他们说青州百姓皆受仙人保护，仙人久居高山，极少出山，且各个身怀仙力，有通天之才。
“你不知道？”
沈怀夕摇摇头。
男人霎时仰头大笑，脸上流露出一抹嘲讽:“修真之人果然虚伪!在百姓面前维持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哪个不是人模狗样，虚伪至极!”
“你闭嘴!”
同爹娘生活尽十年，沈怀夕在不知不觉间也同普通百姓一样，对“仙人”产生了敬畏之心。
她绝不许自己敬畏的东西被他人沾染。
但隐约中，沈怀夕又觉得男人说的是对的，即使她不曾听过修真者，这种陌生的赞同，连她自己都感觉奇怪。
“这么凶吗？”
男人轻蔑的笑道:“你不过一个女儿家，难不成敢杀了我？怕是连鸡都没宰过吧。哈哈哈哈……唔!”
沈怀夕抽出插在男人心口的剑，新鲜的血液流淌在剑刃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这一刀又快又狠，一击毙命，压根不给男人的反应的机会沈怀夕就已经直击命脉。
男人已是奄奄一息，他满眼震惊的盯着少女:“杀我，你不怕我的人找你算账吗？！”
失去对生命的威胁，沈怀夕如释重负，竟然意外地感觉平静:“公子说笑了，月黑风高，公子被仇家追杀，尸横牧野，与我一介弱女子有什么关系？”
“你……!”
男人还想说什么，心口处就又被少女戳了一刀。
“多话。”
这下，男人彻底没了呼吸，身体渐渐丧失温度，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怀夕平静的来到河边，俯身洗尽指尖沾染的血迹，在确保鞋底和裙摆都不曾粘上血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情况下回到家中。
次日，沈怀夕在家门外晾着衣服，就听到娘亲同邻比家的婆婆议论。
“小云家真捡了一个男人回来？”
“我还能骗你不成？！听小云她娘说，小云今早去河边浣衣，便看到一个男人躺在河边，那男人说自己是高门家的公子，要是小云救了他，待他家人到来，必赠予厚礼。说来也奇怪，那男人浑身都是血呦，身上竟然连一点伤口都没有!你说奇不奇怪？！”
沈怀夕指尖一滞。
闻言，张母附和道:“确实奇怪，不过，这人的情况怎么同我家小夕……”
“啊？那他该不会同小夕一样，是个怪物吧？”
邻比阿婆下意识道，说完才反应过来，刚忙找补:“我……”
张母面色不悦:“好了!我家小夕怎么样还轮不到外人插嘴，我记得你还有事干吧？”
既然张母递了台阶，那人还有什么理由不下的:“是是是，我要回家喂牛了!走了，走了。”
见人走了，张母一回头就瞧见正在晾衣服的沈怀夕。
张母步伐迟疑，面露尴尬，猜测方才一番话沈怀夕有没有听到。
“小夕啊……”
“没什么的。”
沈怀夕自顾自晾完所有衣服，语气平静，仿佛刚刚那人说的不是自己:“我早就习惯了，而且他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对。”
她就是一个怪物，一个不会老的怪物。
沈怀夕是张父张母十年前在故水村捡到的，那时的她衣衫残破不堪，昏迷于雨后的泥潭之中，浑身泥泞，雨水也冲刷不掉她身上的血渍。
遍地残枝败叶，不见雨后晴空，但留萧瑟一片。
许多人见遍地血红，连地面的泥水都是红色的，怕沾染上晦气，都不敢上前。
还是张父张母看不下出，出手救了她。
醒来后的沈怀夕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宛若一张白纸，干干净净。
仅存的记忆只有她的名字沈怀夕，清幽阁，和……纪雁行。
她当然没有告诉他们纪雁行，只说了自己的名字。
故水村不大，家家户户都十分熟悉，他们之前不曾见过沈怀夕，说明沈怀夕并不是故水村的人。
沈怀夕只是身上血迹多，看起来吓人，实际身上没一处伤口，调养了两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张家夫妻年近不惑，却没个一儿半女，见沈怀夕无依无靠，有收留她的意思。
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警示着她，
不要向往外面。
鬼使神差下，沈怀夕竟然留在了故水村，成了张家夫妻的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