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

    三天假期很短暂,也很漫长——在做数学套题的时候尤其能感受到分秒的迟钝,但在打电脑游戏时候时针和分针貌似都被上了发条。时间是公平的,却不是公正的,好像总是偏向寂寞更多些,貌似客观,貌似又不客观,难不成时间也是含蓄感性的主。

    除了写作业的时间,其余的都被姐姐支配着,要么一起去医院陪着爸爸,要么陪她去相关部门办理一系列回国手续,甚至还在爸妈的唆使下陪她逛了一个下午的街——他头一次如此希望姐姐赶紧找个男朋友。

    在海边,文苏有问过关于恋爱的事:“姐,你干嘛还不谈个恋爱啊?”

    “谁配得上你姐啊。”姐姐语气轻蔑,看上去像是封心所爱,但文苏看得出来谈及这个话题之后姐姐神情的不自然。

    “那……和那个男生彻底没联系了吗?”

    “谁?”姐姐故意装傻。

    “周。”

    “周是谁,不认得。”姐姐耷拉着脑袋,面颊潮红,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了。

    赤脚踩在沙滩上,文苏和姐姐一后一前地挪着步子,时不时侵袭的浪尾掠过脚踝,湿润着沙滩上干渴的卵石。

    踽踽走了一阵,姐姐驻足回头等文苏,像是彼刻海面一样平静地说:“听同学说,他回家了?”

    “西部吗?”文苏一直不知道是哪个省哪座城,只好这样问。

    “嗯。”

    “他那么优秀,在那边会发展得很好的。”文苏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谁知道呢。”姐姐拾起一块卵石,用力扔到海里,平静的海面激起一阵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后来文苏没再问什么了,也很识趣地再不会拿恋爱、结婚这样的字眼和姐姐开玩笑。姐姐总是那么成熟、理智,见识与境界也颇高,他相信姐姐一定能释怀得很好的。

    令他这三天一直魂牵梦萦的是叶君涵。上次小小的吵架后,他没给叶君涵发过消息,巧合的是,对方也没发来消息,这触及到文苏的经验盲区了。以往吵架有过自己主动道歉,也有过叶君涵主动表示和好,就算自己赌气一两天没有理她,她在第三天也一定会捧着一瓶冰镇饮料等在自己家楼下,而后学着电视剧里公主的样子:“少爷,喝点凉的,消消火。”即便是冬天。

    而这次例外。文苏承认自己赌气赌过头了,碍于面子不想主动道歉,但也时不时点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消息发来——可惜三个整天一条消息都没有,她的□□头像是灰色的,空间动态也销声匿迹,就连手机连续登陆天数也中断在397天——他仍然记得那一天,是高一开学的第一天,叶君涵发誓只在周末登□□,但第二天班主任让她建班群打消了她这一念头,后来再没坚持过。

    这一次反常得很。文苏收拾好上学要用的课本和作业,一股脑塞进书包里,旋即倒在床上,百思不得解,会有什么事能让那么开朗乐观的叶君涵惆怅呢——不会吧,难不成因为和自己吵架就变得如此消极悲观甚至生活索然无味了吗?

    文苏把脑袋埋在软塌塌的枕头上,甚至有些窃喜,看来自己在叶君涵的心里重要得甚至能和生活相提并论了。但他又猛地翻过身来,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勾勒的花边,又不甘心起来。他总觉得自己没错,跟叶君涵竞争惯了,比学习、比玩具、比谁的手机内存大,甚至会在超市里比谁在限制时间里买的东西更多,但不幸的是每次他都是输家。而这一次吵架,他想赢一次,让自己憋得发紫的自尊心清冷一下。况且本就是她无理取闹在先,我凭什么道歉——他在这样的委屈和怄气里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起了大早,给仍在昏睡的姐姐热好了牛奶,提前一刻钟等在了校车点,他想赶在叶君涵之前上车,好满足下自己可以扭头看窗外故意不理会她的微不足道却意义深重的胜负欲。

    然而事出反常,直到校车发车她都没有出现。司机本想再等等,但等了近五分钟也不见踪影,司机担心误了点只好发车。文苏坐在位子上不住地啃着手指,原本盘踞的困意荡然无存,联想到她这几天在网上的“失踪”,不禁冒起冷汗,担心她是不是出了意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甚至会不会因为家里的事不告而别去了英国。

    晨露凝结在脆弱的塑制玻璃上,被清冷的风吹落的水滴时不时滴在车窗的外沿上,仿佛用一个哈欠就能拨云见日。但文苏显然并不想这样做,他无心观赏窗外是阴是晴,或者校车有没有碰上那盏时间最久的红灯。各种电影里的桥段在文苏脑海里一遍遍放映着,即便他忍住不作最坏的考虑,但那些令人惊惧的片段像是三体人刻在汪淼视网膜上的幽灵倒计时,挥之不去。他想掏出手机来主动发条短信问候一声,什么自尊心什么胜负欲统统不重要了——可他今天又偏偏没带手机,借了邻座同学的手机,在码完字后才发觉叶君涵上周刚换的新号码而自己还没背过——“屋漏偏逢连阴雨”,他只好继续浮想联翩。

    在得不到任何音讯的情况下,光凭推断臆测难免令人不适,甚至发疯,有怎样离谱怪异的想法都不为过。他突然就理解那天晚上——不,那段时间——叶君涵的感受了,自尊心被愧疚泼了一盆冷水,委屈和不甘灰溜溜地逃走,余下的空白被想念和担心填满,胜负欲像是从没有存在过,只要她能立刻站在自己面前,输一辈子他都心甘情愿。

    听班主任在课上说,叶君涵请了一天事假,具体原因没说,单独找老师询问也没透露丝毫。文苏一整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上体育课也毫无兴致地躲在教室里睡觉。他终究是那个会被情绪左右生活的孩子,无论他到底有没有经历自己所标榜的成长。他适才发觉,无论自己在叶君涵心里的地位是不是如同昨晚臆想的那样,这个女孩子在自己的心里也已然超脱喜欢甚至是爱的情愫,成为生活里足以抗衡其余力量的大部分了。

    放学前,文苏收到了班主任老师的通知,在放学之后直接去爸爸所在的医院,大致是爸妈发现自己没带手机转而麻烦老师代为转达。他恍然想起来今天是爸爸出院的日子,一整天的低迷让他差点误了大事。

    病房里,爸爸久违地穿着运动服坐在椅子上,手背上的纱布也已经被揭了去,容光焕发,自如地点着平板浏览着新闻。一旁坐着妈妈和姐姐,还有几个收拾好的包裹,病床大致也被护士收拾干净并且换上了新的被单褥子。夕阳把余晖遍洒,整个屋子倒是光亮了许多,一反往日的压抑与清冷。

    “恭喜出院啊,爸爸。”

    爸爸回应了一个淡淡的笑,虽然是笑,但显而易见有着一丝冷漠和愤懑,文苏猛然想起来中华烟的事情,没敢再直视爸爸的眼睛。

    “昨天晚上就告诉你晚上自习请个假提早过来收拾东西,这可倒好,差点都联系不上你了。”姐姐没好气儿地说。

    文苏挠着头羞愧地挪到病床旁,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尽力想弥补这片刻的尴尬:“我来收拾吧。”

    “早收拾好了,靠你就晚了!”姐姐瞥了文苏一眼,“等等吧,过会二叔开车来接我们,到时候这些东西你拎下去哈,大小伙子。”

    文苏没搭话,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在刷着手机或是平板,什么都没有的他只能干坐着。他环视四周,察觉到桌子上静静躺着的一捧花和立着的两盒陌生的补品。

    他凑过去,被花的香气吸引住,沁人心脾的感觉扑面而来,花的品质很高,每一朵都肆意绽放,枝叶上也没有一片杂叶,而且包装很精致,用的是最高级的细丝捆起来的,即便他不懂花,也看得出来这花是精心挑选而且价格不菲的。一旁的补品也是那种从来不需做广告的高级补品,名字里甚至有文苏不认识的字。

    之前有过不少来看望爸爸的叔叔阿姨,一般也就是送送果篮或是广告里天天叫卖的那种营养品,文苏总能见到重样的。但面前的鲜花和补品倒是新奇的很,而且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送花本就是一件浪漫而且真挚的事情,他沉浸在花扑鼻的香气里,不禁发问:“这是谁送的呀,这么香?”

    “哦对,那些是中午叶君涵送来的,怎么,她没和你说吗?”妈妈扶着腰扭过头来回答。

    这个名字在此刻分量太重了,以至于文苏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妈妈喊的是这个名字。花的沁香直冲脑后,导致中枢神经极度紊乱,头皮不由得发麻,像是被不可名状的东西击中一般,文苏下意识抽搐了一下,虽是沁人的花香,但深吸一口的威力不亚于在实验室闻过的浓盐酸。他讲不清这个消息是定心丸还是深水炸弹,前者打消了他一整天所揣测的不详的念头,后者令他恐惧,一种叶君涵不会再主动寻求和好的恐惧,一种若即若离的恐惧,恐惧里也有着对自己以往的自私的谩骂和悔恨。

    “她……今天没来上学。”文苏如实说。

    “对,她说今天家里有事,请了假,中午腾出一点时间过来坐了坐,没坐太久。”

    “她没说我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说这一个多礼拜你们经常在一起做作业,还跟爸妈一再强调说你没因为这个事情落下功课,让爸妈放心。”姐姐跟着回答道。

    文苏脑袋空空,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大字像是雕塑般伫立其中,刷着红色的漆,用的是娟秀的行楷字,“不”字那条竖的垂笔尽量与其余两个字平齐,他怕再往下戳,就戳到了他那自恃清高而又弱不禁风的自尊心了。

    “要我说,君涵这孩子真的很成熟懂事,在这坐着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根本不像是个高中生说出来的,你天天跟人家在一块,可得学着点。”作为老师的妈妈时刻不忘她的教唆,哪里都是她的课堂。

    “改天你也带着东西去看望看望她姥姥姥爷,学会礼尚往来。”爸爸附和道。

    “知道了。”文苏没太把后面的对话放在心上,他的心的全部在此刻只有叶君涵一个人,像是风吹不倒雨打不动的磐石,那个分量格外重的名字就刻在磐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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