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
“天舒果。”
“我能尝——”
“不能。”
始于食欲的对话，终于对方无情的拒绝。
燕青青心里“哇”地一声哭了，面上却只能露出讨巧的笑：“姑姑，好姑姑，你看这托盘里有几十个果子，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就偷偷让我尝一个嘛，不会被发现的。”
她对面是位紫衣女子，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像极了燕青青以前的教导主任，神情也如出一辙的严苛。
女子站得笔直，连余光都吝啬给她。
燕青青知道，女子是在等通往玉竹苑的门出现，好将果子送过去。
但，她大清早，觉也不睡，在此蹲点，就是馋这口吃的，哪能轻易放弃！
她揽过女子肩膀，一副姐俩好的模样。
“芸香姑姑，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人最讲义气，等我以后升了等阶，住到那玉竹苑，好处肯定不会少了你的。”
听到这话，芸香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瞥了眼搭在肩膀的手，似乎有些不屑：“这么多年，你住上了吗？”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燕青青头头是道：“说不定，我离那玉竹苑，就仅仅只有一步之遥，而这小小的一步，就取决于这能够提升神缘的天舒果啊。”
芸香看向燕青青身后，那是一个直入云霄的巨大沙钟，沙钟内装的天地之清气。正所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恰如此景。
清气已落下大半，还有些许。
于是芸香的耐心，多了那么一点。
“那么请问，十年前，您第一次登上祭坛的时候，长老说了什么？”
“额，虽有神缘，却无悟性？”燕青青摸了一下鼻子，“但是话又说回来吧，我觉得是因为我当时心不诚。”
她当时手放在共鸣石上，默念祷告词，想起昨天看的话本内容，那玩意顿时变得乌漆麻黑，台下人毫不客气嘲讽“这何止是无悟性简直是被神明厌弃！”
燕青青认为，这不能怪她，前世，她一个苗红根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一直是无神论者，一朝穿越修仙界，一时思想转变不过来，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那么再问，我为什么托关系，不惜重金从您这调走？”
“因为我三年内失败了整整十七次——但是姑姑，失败让我积累经验，失败让我大彻大悟，成功，一定就在下一次！”
燕青青手握拳，言语间充满了力量，就像她当年激情澎湃地在升旗仪式上朗读作文。
可芸香作为一个被修仙界职场熏陶了二十多年的成年社畜，对此无动于衷。
“最后一问，你见过天地异象吗？”
清气落尽，玉竹门开。
昭昭日月下，凭空出现了一个金色漩涡。
同时，燕青青斩钉截铁的话传到芸香耳边：“当然了，我可是见过十三级台风和富士山喷发的人！”
芸香冷笑一声：“天舒果用在你这样毫无长进的废物身上，和喂狗无异。”别人都在步步高升，只有这位原地踏步，总和小孩一样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瞎话。
芸香端着托盘，带着金灿灿的果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金色漩涡。
燕青青转身，只能看见一条铺了青砖的小路。
燕青青想，她看不到而芸香能看到的东西，一定就是真正的天地异象了。
一阵风起，林间树摇晃，泛黄的叶落了一地，也落在燕青青肩头，她轻轻一伸手，掸走肩上尘与土，小声嘀咕，“我也很想有长进啊。”
二十年前，她胎穿来到这个世界，出身在某山村贫寒之家，八岁时，便宜父母商量把她卖了换点粮食，正巧碰上共鸣圣山广招门徒，路过说了句“这孩子有神缘”。
都是人口买卖，牙贩子出一两白银，共鸣圣山出一两黄金，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共鸣圣山给这笔交易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辞缘”，而一两黄金叫“辞缘钱”，因为被共鸣圣山选上的孩子和家人之间，就像是“山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直白说，她成可怜孤儿了。
不过没关系，在哪过不是过，穿越修仙界当然应该修仙，这一切就是她坦荡道途的开始！
因为“神缘”听着就比“仙缘”高级。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共鸣圣山是个专产圣女的机构，每年会生产三到四个圣女，面向人群是即将突破的修仙者，功能是召唤历劫天雷。
而燕青青是圣女预备役。
预备役一点都不好当，每日七点要起床去冷泉泡一泡，美其名曰去除污秽。
接着就开始背祷告词，净化心灵。
吃的是素，看的是经，睡的是竹席，穿的是统一服装，一生都要保持完璧之身，直到完成召唤天雷的任务。
即使是竞争上岗才能当的工具人，燕青青也有在努力争取，她八岁才上山，本来就比别人起步晚，只能比别人更加勤快，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背书，一举成为了同一批上山的人里边笔试成绩最好的那个。
还被长老钦点为首席圣童。
那时她风光无限，心里得意洋洋，想着自己一个多了十几年前世经验的成年人来到新手村，升级这回事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啊。
燕青青飘了，浑水摸鱼，偷偷看起了话本，因为没有手机的世界，实在是太无聊。
可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圣女预备役有实践考试。
考完，才算是正式的圣女。
实践成绩将她们分为优良劣，优能召来电闪雷鸣，良能召来乌云滚滚，劣，劣什么也没有。
而燕青青就是那个垫底的劣。
曾经的首席圣童，自从实践考试时摸了共鸣石，测出个“被神厌弃”的结果，就从天上狠狠摔到了泥里。
芸香曾是主动伺候她起居的侍女，指望跟着她步步高升，出了这事之后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可，同批次的，成绩好的早就拿了优，去了玉竹苑，成绩不那么好的，过几年也晋升到了良，只有燕青青回回失败，在劣的位置上稳坐如山，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新人。
于是，芸香愤怒地跳槽了。
燕青青很痛苦，祷告词她早背得滚瓜烂熟，摸共鸣石的姿势换了好几种，表情也十分之虔诚，可，这该死的神就是不给回应！
她装得再像，再虔诚，打心底里还是不信神的，就算世上真有神明，她最信的还是自己。
那么放弃？
不不不！
如果能混吃等死，从此过上养老生活也就算了，可圣山它不当人啊！成绩关乎伙食，吃不饱真是大问题！
她听说，那玉竹苑特供的天舒果，只要吃上一口，半个月都不会饿肚子，这才打起了它的主意。
指望芸香念旧情是不可能了，燕青青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长叹一口气。
为了饱腹而装疯卖傻，如此不是办法啊。
还不如一步到位跟神卖卖惨。
几日后，共鸣圣山又举办了一次考核，一堆小女孩站在祭坛边上，像刚出巢穴的鸟雀，兴奋地叽叽喳喳。
“哇，这就是圣山祭坛吗？好漂亮啊！”
“中间的是共鸣石吗？这么——大！它不会砸下来吧？”
祭坛地面上画着繁复的白色符文，周边是八条顶天立地的柱子，柱子上有面朝共鸣石的阵法，阵法生出无数青色丝线，将其悬吊在空中，底下安置了阶梯。
走到台阶上，就能触摸到那遮天蔽日的塔型水晶体。
燕青青也问过别人这东西会不会砸下来，对方很诧异说：“砸下来？想什么呢！共鸣石是圣山的脸面，你嘎了它都不能砸，你的小命可没它矜贵！”
考核开始后，她才得知共鸣石不仅仅是能变色，有些悟性高的圣女，能直接召来天雷，圣女不比修仙人士，肉体凡胎容易被劈死，而这个挡在头顶的共鸣石，能挡天雷。
燕青青回过神，发现已经有位世家女跳出来科普了这个，一众小孩恍然大悟。
“要是我也能召来天雷就好了。”世家女目露渴盼，“母亲说过，神明只会回应最虔诚的信徒。”
另一个小女孩吹捧道：“一定可以的！”
马上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接话：“对啊对啊，你那么用心，神明一定能看见的！”“成绩又好！”“善良！”“勇敢！”
最后一位小女孩被抢完了台词，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漂、漂亮，妈妈说漂亮的人运气不会太差的。”
世家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家教让她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故作老成：“你们快别说了，圣女之中能召来天雷的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我们只是圣童，圣童根本不可能直接召来天雷。”
燕青青觉得小孩故作老成的样子有点可爱，没忍住笑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被误以为是嘲笑，小孩们顿时反击道：“你笑什么？”
“对，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刚才结巴的女孩小声说了句：“她额头上怎么也有考核印记？”
所谓印记，就是考官用仙力画下的花瓣图案，考官比较有童心，给每个选手都画不一样的，但对于燕青青，两人对话是这样。
考官：又来了。
燕青青：嗯，又来了。
考官：这次发的仙果在东北方向柱子旁领。
燕青青：好，谢谢啊。
对话结束，燕青青把脸凑过去，考官给她随手画了个圈。
燕青青每回都来，且杀青神速，上台不到一分钟就能轮到下一个，考官习惯了。
吹捧世家女的头号选手说：“我刚才就看见她了，她不就是那个有名的废材吗？听说考了十年都没过呢！”
“啊？十年！”“我们这里最大的都没有十岁……”“天啊，我不会像她一样吧？”“姐姐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