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仿佛化作无数冷箭扎向燕青青，她捂住心口，心想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能一般见识。
小孩挤作一堆开始咬耳朵，但似乎不太懂如何压低音量，那嫌弃的话语还是传到了燕青青耳边：
“她头上的图案也好丑。”
“衣服好旧。”
“她这样的能成吗？”
“我要是神明，才不稀罕搭理这种人！”
这些话，换作以前的燕青青听了，可能会气愤，忍辱负重，继而脑补自己在考核中大放异彩，众人纷纷惊呼有眼不识泰山，吹捧簇拥。那时她会抬起下巴，用高傲的鼻孔看人，冷笑三声：“曾经的我你爱搭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现在的燕青青撸起袖子，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好了，你们再不依不饶，我也略懂一些拳脚。”
这些年来她为了寻一口吃的，山里掏过兔子洞，水里摸过鱼，就连树上的果都尝了个遍，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手臂上都有肌肉线条。
小孩们脸刷一下白了。
世家女站了出来：“这位姐姐，言语相争，便用言语解决，再者以姐姐的阅历，该有海纳百川的肚量才是。”
翻译一下就是：能动嘴干嘛动手，而且你年纪比我们都大，和小孩计较不合适吧？
燕青青这人比较叛逆，本来确实没必要计较，但你要高高在上话里藏话，那不好意思，我偏不照做。
她说：“姐姐我才不要海纳百川，你说一句她说一句，你们是快乐了，可我会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啊。你们说说，为了面子将你们轻轻放过，这合算吗？”
她讲到“哭”的时候眼里流露出实打实的悲伤，话音一转又变得危险冷然，世家女到底还小，哪里见过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脸色也刷一下白了。
*
远处高一些的看台上，几位考官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是修仙者，眼力耳力自然异于常人。
“她不会真要把这群小孩打一顿吧？”一位少年剑修沉不住气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疑。
年长些的丹修摸了摸葫芦，叹了口气：“这可不好说啊，小兄弟你今年头回监试有所不知，共鸣圣山那禁止私下斗殴的禁令，就是为这位颁布的。”
圣女入圣山之前，接受的大都是正常的世俗教育，入圣山后，也都以端庄优雅、高贵圣洁为目标，像燕青青这样不要脸的，不管是尘世还是圣山之内，都极其罕见。
那一年，燕青青的言行影响了不少孩子，原本大家只是私底下暗戳戳的勾心斗角，如今被拉到明面上，撸袖子互扯头花，共鸣圣山被迫请来数万名礼仪官，进行一对一的言行纠正。
“我倒觉得她挺有趣。”法修寇丹艳红的手指绕着长发，兴味地笑了。
丹修又是一叹，尘世和圣山内罕见燕青青这种人，但圣山之外仙界之内，以实力说话的女修却是不少，这不，眼前的这位姑奶奶就是。
另一个人紧接着开口：“别人也就算了，但中间那位小女娃，可大有来头，这要是在圣山出了事，我们怎么交代？”
丹修幽幽说：“在下只负责疗伤，你们懂吧？”
所以说打起来什么的可不关他事啊。
“老子真是瞧不起你们这群草包！怎么交代？圣山请我们来监试，不是请来玩的，一个肉体凡胎的女人，还能怕了她不成？”脾气火爆的体修上前一步，就从看台上往下跳。
霎时，空中横生数道锁链，将体修拦了下来。动手的人是位器修男子，他一身白衣，手持孔明锁，锁链就是从那器物中凭空衍生。
如果燕青青在这里，就会认出，这正是之前给她脑门画圈的那位。
体修怒骂：“你什么意思？身为考官要徇私偏袒这个女人？”
男人打了个哈欠，眼下可见的疲惫，他收回锁链，懒懒道：“乱扣帽子，我拦，是因为事情已经解决。”
*
就在他们闲聊的功夫。
那群小孩已经因为燕青青迫真的演技，哆哆嗦嗦地道歉了。
燕青青看向世家女：“差你了。”
世家女从小到大被人捧着，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嘴里憋出一句“是我之过”，就红了眼眶。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明明没有议论是非，只是站出来替大家说话，只是这样而已，这个人居然敢这么对她！
不行，不能哭，有辱家风。
*
“咚——咚——咚——”
看台之上，声声鼓响，响彻整个山谷，其浩荡之气，让整个大地为之震颤。
一众端着盘子走来的侍女面面相觑，眼里写着同一句话：“这动静不对啊？”
震天鼓响，意味着考核开始。
而拿着棒槌咚咚咚敲鼓的，正是一开始被拦下的暴躁老哥。满腔怒火化作力气，他现在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可恶！那亓修近凭什么拦老子！老子自己不会长眼睛看吗？还使唤我当苦力？他以为自己是谁？！”
底下，世家女看了一下震天鼓，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走了，燕青青没拦，仰起头，看到高处看台上的白衣考官。
她知道动静瞒不过考官们，肯定是有人替她兜底，那应该就是心善的这位。
她点头示意：谢谢啊。
亓修近又打了个哈欠。
敲完鼓回来看到燕青青动作的暴躁哥：“你们看这女人挑衅考官！”
“呵，男人，”法修打断他的话，嘲笑道，“再这样下去，白的都要被你说成黑的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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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燕青青听不到他们起了什么争执，她表达了一下感谢之后，就把双手伸进了侍女递过来的水盆。
这里面的水比普通的水要更为冰凉，表层氤氲着白雾，是从冷泉接来的，实际上进祭坛之前她们就已经用冷泉洗了一遍澡，现在当众洗手，更像是一种仪式。
净化身心，除去污秽，一切，都是为了求得神明的垂青。
燕青青曾好奇，为什么圣山只有圣女没有圣子？答之：“因为自古以来，人们所熟知的那位神明，就是男性啊。”
燕青青不解：神是男性怎么了？因为性别就会格外开恩？你们不觉得很离谱吗？神伟大，就是因为祂慈悲、心怀苍生、公正无私，有这样一己之私的神，难道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可能也正是这个想法，让她一直被神明厌弃。
想到自己打算向这种神卖惨，就十分不耻！
这时，肚子仿佛抗议似的，叫了一声。
好，好，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填饱肚子再来讲骨气。
洗完手，侍女便领着她们，沿着青砖小路靠近祭坛。
祭坛边边挤满了一堆小豆丁，燕青青虽然不高，但站在里面也算是鹤立鸡群，她放慢速度，顺势挪到了队伍的最后。
考核次次都按抓阄来定，这些小朋友第一次参加不懂，以为按队伍定，都在争着往前排。
毕竟，越到后边压力就越大嘛。
高高的看台上，法修站了起来，燕青青远远地，只看见一个黑色的窈窕身影。
随后，女人轻咳，声音以法力扩音的形式在每个人耳朵里边响起：“肃静，现在将你们的手心朝前。”
大家不懂但是照做了。
她们手心的位置，缓缓出现一个水色漩涡。
世家女这边的小女孩们都吓了一跳：“舒砚，这是什么呀？”
世家女，即宁舒砚，她看了眼考官，见其并没有将目光放在这里，才咬了咬唇说：“有一种术法能连接两处不同空间，大了是传送门，小了就是如意袋，而她施展的，就是此类术法。”
女人又道：“很简单，把手伸进去抓阄，按你们抓到的数字决定谁先上。”
用这种术法抓阄，实在是太奢侈。宁舒砚对这个穿着黑色衣裙的考官有些敬畏，同时又是羡慕，她也有水灵根，却是半废的，不适合修炼。
很快这些情绪都被紧张代替了。
她伸手进去，在虚无的空间里，摸到一张纸。
宁舒砚拿过来一看：捌。
她松了一口气。
她生来有神缘，幼时就偶然触发过天地异象，所以这次的考核，她一定能拿优。她想神明堵住她的门却给她留了一扇窗，一定是出于对她的垂青。
她要利用共鸣石，再一次地，得到神的回应。
吹捧宁舒砚的女孩凑过来，见她表情严肃，以为她还在为刚刚道歉的事情不开心，就说：“哼，不知道那个废材抽到什么，舒砚你别难过，我们就等着看她笑话吧！”
宁舒砚挺直腰板，一眼也没往后看，淡淡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优越：“不可与井蛙相较。”
她和那种被神明厌弃的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就是就是，我们舒砚最棒了！”
宁舒砚专注地望着共鸣石，排在前面的圣童一个接一个登上了台阶，摸了那块石头，毫无反应，七个全都被判了劣。
有个女孩，承受不住这个结果，在上边就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跑下来的。
看台上，黑裙女人开口说：“神缘不够，共鸣石就不会亮；信念不够，就召不来天地异象，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过于挂怀。”
“下一个，宁舒砚。”
来了！宁舒砚上前一步，心里按捺不住地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