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烛是新上任的神明。
非自愿上任。
当时他看了小世界一眼，直截了当道：“转告那位前辈，我不收破烂。”
跑腿的只会打马虎眼，而前辈又是个甩手掌柜，似乎都吃定了天烛不会放着破烂不管。
天烛还真就不管。
眼睛一闭权当看不见。
可小世界里有个女人在喋喋不休地骂。日骂夜骂，还要上了祭坛扩音骂。虽然小世界时间流逝和神界不一样，但那些脏话是一字不漏传到他耳朵。
天烛降下神罚，整了道有史以来最大的天雷。
那女人安静了有小半天，也就是小世界10天——又开始骂了。这次目的性很强，就是要被劈。
完了，这是给她劈爽了。
干脆劈死？
不至于。
不管？
又咽不下这口气。
女人再一次骂骂咧咧时，天烛直接下界。
*
神像穿着长袍，五官立体，目藏慈悲，燕青青过去日日相对，却从未觉得如此刻一般骇人。
因为，神像动了。
如果说第一眼是眼花，那第二眼做不得假。
神像的眼睛雕刻时是挖空处理，如今转动着朝向她，她确信，从那冰冷铜像的身上，感受到“视线”。
神从高堂上走了下来，踩着赤色的地板，挥指之间，仿佛活了。祂目光如炬，泛着幽蓝的光，俯身掐着她脖颈，似乎很满意她此时恐惧的表情，“来，把之前说的那些话，当着吾面，一字不漏复述一遍。”
只一打眼，燕青青就断定，这位神明绝对和“慈悲”挂不上关系，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扑通一下跪了，抱着神像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您终于出现了！”
神似乎有一瞬的僵硬，随后想把腿抽回来，燕青青哪里敢松手，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扒着不放。
“我自幼无亲故，您是我唯一的信仰，今日见上一面，便是死也值得了。”
冒犯神明是个什么下场燕青青不知道，但她之前骂得那么凶，怕是早就将神得罪了个彻底，也不差这一项了。
甚至，她心态很好地想，如果运气好没死的话，能把神明气的亲自现身，她这个圣女该评个什么等级？
SSR已经配不上，她得是UR！
她要命人在圣山建上十几个温泉，再挖几个冰窖，装上寒渊髓，把冰淇淋什么的整起来。
她越想越馋。
这时，神更用力想挣脱她的束缚，腰间戴着的玉石因为剧烈摇晃发出脆响。
燕青青抱着神像大腿如同抱着一大袋宝贝金子，哪里舍得放手，流下的眼泪都多了分真情实感：“自从我八岁被卖到圣山以来，我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您——”
这可是真话，比金子还真，每日早八泡冷泉净身，能不天天想吗？她上大学都没那么苦过！
燕青青不知道的是，她的心声在作为神明的天烛这里震耳欲聋，他被气笑了，捏着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
那张脸可谓是梨花带雨，眼泪欲掉不掉，好生让人垂怜。
“够了，少卖惨，说说你那奶油慕斯。”天烛如此道，冷漠、残酷、且绝无怜悯之心。
奶油慕斯，一种很好吃的甜品，和烧烤并列燕青青心中最爱。
天烛颔首：“可以，还有吗？”
燕青青双眼放光：“真的可以？！”
那臭豆腐煎饼果子肉夹馍麻辣烫螺蛳粉……等，等等，不对，她没有说出口，为什么对方回答了？
神，连心声都可以听见吗？
神明拍了拍她的狗头：“当然，以上你说的那些，吾会把它们从你的记忆里抹消。”
“啊？”燕青青一脸痴呆地张大嘴巴。
“从今往后，你只能想起来它们的味道，却永远无法记起它们的名字和材料，这就是你不敬神明的代价。”
“不！”燕青青这下是真悲切万分了，这是什么魔鬼？一定是魔鬼吧？
“以及，你今日从未见过吾。”
话音落下，神像逐渐恢复成铜塑的材质，从脚踝处开始，燕青青触摸到一片冰凉。
“等等，等等啊喂！”
视线逐渐模糊，天旋地转。
燕青青晕倒之前，想的是：神又如何？神他*就能为所欲为吗？！她绝对，绝对，要*他*花！
*
燕青青再次醒来，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白胡子爷爷，老神在在地摸着她的脑壳，慈祥地跟她说，“好，好，都依你。”
这是一个美梦，梦里有数不清的美食，和美食，还有美食。
……什么美食来着？
燕青青拍了拍脑壳，一点也想不起来，但她仍然很高兴，这是个好兆头，以往芸香姑姑告诉过她的，偶尔有圣女被神明托梦，有的从梦中预知未来，有的洞悉过去。
窗外，一缕曦光照进来，落在燕青青身上，她一惊，居然是直接睡到了天亮，以往这个点，已经在冷泉集合，再稍晚些就该来神庙祷告。
也就是说不一会儿就会有人推门进来！
开溜开溜。
她半只脚还未落地，就对上了一双眼睛，是芸香。
燕青青一下好似被教导主任捏住的鸡崽，尬笑一声，“芸香姑姑。”
芸香手里端着木质托盘，里面装着贡品，她回回现身似乎总要端着点什么，上下扫视了燕青青一眼，皱起眉毛：“你在这里干什么？”
燕青青有些怵她，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冥冥中有个声音让我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这一定是神的旨意吧！”
说完，她没等芸香多问，就脚底抹油开溜，芸香气急地喊了一句，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养伤期间，燕青青是不用去“上课”的，但她做了那个梦以后，看到了一丝希望，每天晚上都翻窗过来神庙这边，想尝试坚持与努力，能不能在这几个月内练到熟练召唤天雷的程度。
一天夜里，她走到半路，忽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小小的一个，不是宁舒砚还有谁？
怪事，这可不是通往玉竹苑的方向，反倒像是，通往禁地。
就是那个她曾经溜去打牙祭的禁地。
她心生好奇，跟了上去。
宁舒砚似乎对这条路不太熟，兜兜转转好几圈，搞得燕青青很想跳出来带路，好在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山洞，山洞外被修者设下好几重阵法。
宁舒砚警惕地环顾四周，燕青青立刻找到掩体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宁舒砚放下了警惕，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玉佩，将玉佩放在山洞旁的嵌体，阵法就多出了一个可容纳一人的豁口，她走了进去。
燕青青等了一会，也跟上去。
她啧啧称奇，想不到有钱人家的乖小孩也干这种事，以后要是这法子能行得通，她肯定要缠着宁舒砚当朋友，毕竟当什么级别的圣女都不如吃肉香啊。
她摸着冰冷的石壁，穿过黑暗的山洞，来到熟悉的老地方，这里的灌木和杂草生的茂盛，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奇怪的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失去了宁舒砚的踪迹，也看不到有人踩踏过的痕迹。
更离奇的是，她看见不远处，有一只白色的狐狸在往石头上撞。
嗯，看过狐狸捕猎吗？
就是鼻子嗅嗅确认位置，双爪刨地，然后蓄力一跳，以头抢地耳。
这只狐狸就怪了，没有前面的那些铺垫，它就直愣愣地撞，好似要硬生生把自己撞死一样。
燕青青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把提溜起它的尾巴，嘿嘿一笑，“寻死不如先填我肚子啊。”
她抓起来才注意到，狐狸有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有点像话本里的山间精怪，十分地漂亮，又异常地眼熟，梦里见过的样子。
被突然倒提起来，狐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里流露出名为“嫌弃”的东西。
就好像填她肚子是多么耻辱的事情。
它张口就要咬她！
燕青青早就有所准备，立刻用另一只手捏住它的嘴筒子，得意洋洋地说：“小样，还想咬我。”
这只狐狸实际上就是天烛。
他上次下界察觉到圣山气息有异，意图调查，谁料那位前辈在小世界设了限制，若想查清事实，就只能亲自下界。
小世界容纳不下神明本体，他便分出一缕魂魄，降临于此。
他降临以后才得知，这小世界有一种名为“天道”的东西在维持规则，而“天道”判断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强行把他变成了一只狐狸。
也有神明成神之前是狐狸，可天烛一直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所以理所当然，他不会用四条腿走路。
他尝试了一下，觉得还是撞死为好。
于是就有了燕青青一开始看到的那幕。
燕青青看这狐狸似乎通人性，越看越喜欢，于是松开它的尾巴，将它举起来说：“长得真漂亮，姐姐我都不忍心吃了，要不你点个头，我养你吧？”
狐狸头上撞破了的伤口往外渗血，血顺着它雪白的皮毛流下来，像一朵朵展开的梅。
它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微微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
燕青青打了个寒颤。
那不像狐狸的眼神，至少不该是狐狸面对人类的眼神。
那一瞬，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几乎是，人类面对天灾时，本能地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