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招摇山中长生殿。

    一张翘头长案,两只细长刀笔,三堆如山玉笏。云郁遥面无表情地凝视眼前的这些东西,万念俱灰。

    这些都是凌鸢失踪时累积滞留在文渊阁的奏章。从天帝山回来后,便有青鸟次第把这些东西送来。

    她心底暗骂着凌鸢这位罪魁祸首,兴味索然地转动着手中刀笔,迟迟不愿下笔。一个不留心,晃悠着的刀笔就朝一边飞了出去。

    坐在右侧的玄黎出手接住凌厉的刀笔,抛来一记淬了冰的眼神。

    云郁遥一惊,只得安分守己地提笔开始批阅这些玉笏。

    “南溟地界大旱?南溟国乃是东南方的滨海之国,滨海国大旱之事闻所未闻。”

    云郁遥拿起一枚玉笏,眉头紧锁,出声询问玄黎。

    “云中君不是布云司雨之神吗?他未曾管束吗?”

    一旁的玄黎握着另外几枚玉笏,面色也略有迷茫:

    “除去南溟国,还有西方汜叶国、北方的蓬莱国、扶风国和靠近弱水以北之地皆有大旱。”

    他又将其中一枚玉笏抽出:

    “先前便有扶风国祈雨的玉笏上呈,那时我便已将此事传讯给了云昭。只是时至今日,他都未有回音。”

    这些玉笏是人神沟通所用的器物,凡界祭司将信徒祈愿篆刻于玉笏之上,再置于祭坛。青鸟会每日往返人神两界,将供奉在神庙中的玉笏带回,以供天神知晓人间之事。

    云郁遥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书案,目光低垂: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下乃是仲夏时节,若是久旱无雨导致农田绝收,万千黎民恐难以活命。”

    她放下手中的玉笏,思忖着说:

    “不若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下界去旱地探查一番,你到云梦泽寻访一下那位云中君?”

    玄黎略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云郁遥见他并无异议,提起长剑便要离去。

    玄黎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了:

    “下界查探的路途有千里之遥,不若你去灵囿里从我的灵兽中挑选一只,以作为代步坐骑?”

    云郁遥的狐狸眼闪烁着异彩,直勾勾地盯着他,眼波流转:

    “多不好意思呀,灵兽这般贵重,就这么随意借于我吗?”

    玄黎看着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模样,暗暗冷笑一声,这人分明是欢喜极了,却又故作忸怩。

    他也不拆穿,似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这般推拒,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了,原本我还想着窃脂那鸟儿与你甚是相配,也方便你日后出行,这下看来,倒不如送去太一那处。”

    云郁遥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他,她只是假装客气一番,这人为何如此。

    “你分明知道我想要!”

    “你想要直说就好了,又何必假装斯文?”

    最后她还是骂骂咧咧地去灵囿接窃脂鸟了。

    按照先前玄黎所说,最先发生大旱的地点是靠近弱水之滨的地界,再紧接是扶风国、蓬莱岛和南溟国,大致方向由北至南蜿蜒而下。

    云郁遥引着窃脂向北而行,决定先去弱水地界查探。

    江面静谧无比,漆黑如墨的江水静静流淌,旷野寂静,满目荒芜,遍地嶙峋碎石,所到之处,渺无人烟,死气沉沉。

    举头四顾未见一丝颜色,就连头顶的苍穹也是最惨淡的青白色,仿佛世间的一切生机都被这江水给吞没。

    弱水位于昆仑之北,是分隔神妖两界的分界线。传闻中弱水浮力不胜鸿毛,不可泛舟载物,仙佛难渡。

    广阔的江面之上,屹立着千年前神妖大战后伏羲神君设下的那方结界。结界绵延数千里,从弱水源头至入海口的地界,无一不被囊括。

    由于这道结界的存在,千百年以来,妖族始终未能踏出过弱水之北半步。

    “咔嚓咔嚓——”

    碎石被踩踏的细微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靠近,一旁的窃脂鸟竖瞳骤起。

    云郁遥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利落将长剑出鞘,快速回旋转身面向后方。

    “神仙大人饶命!神仙大人饶命啊!”

    她还未看清来人面容,眼前之人“扑通”一声就以额触地,下跪求饶了。

    “小人乃是这弱水附近的居住民户,外出拾柴恰巧途径此处,未曾想惊扰到了大人。”

    跪倒在地的那人将刚刚丢在一旁的薪柴颤抖地捧起。

    “撒谎!”

    云郁遥侧身行云流水地挽了个剑花,银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劈头盖脸朝着面前的人挥去:

    “弱水地界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寸草难生,何处可拾柴火?还有何人和你说我是神仙了?看样子你倒像专门在此处候着我。”

    那人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避开凌厉剑锋,一只锋利的熊爪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云郁遥清楚地看到眼前此人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对可怖的熊耳,双目也变得通红凶狠,脸颊两侧各亮起三道醒目的红色妖纹。

    熊掌大力地拍在了剑身上,她被震得连连后退,待站稳身姿后,她随即催动了几枚燕尾镖。

    下一瞬,凌厉的寒光一闪而过,面前的熊妖还未反应过来,左右两边的肩胛各被两枚燕尾镖穿过,吃痛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了。

    云郁遥冷哼一声,运转灵力收回燕尾镖,仔细地拂去上面的血迹后放入了挎包。

    她缓缓走至熊妖身侧,掐着他的脖颈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像你这种杂熊妖我一手一个!”

    “说——你们妖族用了何种法子踏出地结界?说了兴许可饶你一命。”

    熊妖血红着眼睛,目眦尽裂,死死瞪着云郁遥,咬紧嘴唇拼命地想要挣脱。

    她狠狠一脚踹上熊妖的胸口,这下他彻底没了挣扎的气力,目光涣散地仰躺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熊妖:“如此境地还这般不老实,不愿说的话,我可把你带回去,叫人把你丢去幽宁泽,尝尝化成灰的滋味。”

    熊妖蓦然安静下来了,只见他满面痛苦之色,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抽搐,嘴里发出阵阵哀嚎。

    他的面色开始变得一片青灰,身体开始快速腐烂,七窍血流如注,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又挣扎。然而腐烂的面积却逐渐开始蔓延扩散,从脸到脚,整个身体都变得血肉模糊。

    “救……救命……”

    熊妖似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喂!你怎么了!我可没对你做什么!你这熊妖怎么回事?”

    云郁遥眼瞧着不对,熊妖却已然无救了。

    地上的熊妖转眼就只剩下一滩血水了,最后竟化为了一摊灰烬。

    变化来得太突然,云郁遥与一旁的窃脂鸟面面相觑,仿佛与熊妖的相遇只是一场幻境。

    她将此次见闻详细地传讯给玄黎后,又在附近区域蹲守了好几天。令人失望的是,接连几日四下皆无动静,那只熊妖的相遇仿若只是一场梦。

    期间云郁遥收到了玄黎的回信,他言简意赅地回一句话:速来南溟。

    离开之前,云郁遥顺道去了一趟相距不远的扶风国。

    扶风国是最早上呈玉笏请求司雨的地界,现下此地旱情远比云郁遥想象中的更甚。

    放眼望去,白虹贯日,赤地千里,干涸的土地开裂纵横,野田禾苗枯焦一片,苍茫又荒凉,灌溉所用的水车也因溪流的干涸停止了运作。

    村口有一残败的神庙,因久远失修,处处斑驳脱漆,殿内暗沉沉的,供桌上新鲜的瓜果是唯一鲜亮的色调。云郁遥看了半天,也无法辨别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神座上的神像低眉俯瞰,面带慈悲,形容枯槁的老祭司满脸虔诚,双手合十: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甘降风雨,各得其所……”(1)

    她悠悠叹了口气,从房梁上轻巧地跃下,落在了神像前的供台前。

    “老人家——”

    一见到她,老祭司浑浊呆滞的眼睛瞬间亮起稀碎的微光,欲要俯身跪拜。

    神庙前苍劲的银杏树下,云郁遥和老人在石桌上相对而坐。

    “您是说北地的妖物出逃带来了大旱?”

    云郁遥出手止住了老祭司为她倒茶水的动作。

    老祭司收回茶壶,用干哑的声音回答:“从父辈起,我们当地便一直有传言说,在北地有妖物可招致大旱。在大旱到来前,还有人说亲眼目睹了有妖物在山间御风而行。”

    云郁遥又接着问:“可有看清那妖物是何模样?”

    老祭司沉默地摇了摇头。

    与老者继续相谈了一会,云郁遥便起身告别了:“就此别过。”

    老祭司步履蹒跚地迈进了神殿,微微瞪大了眼睛:供桌上的那堆瓜果,不知何时已变化成一罐清澈的灵泉和几束泛着金光的碧草。

    云郁遥将将从云端落下,便遥遥望见玄黎已在前方刻有“南溟”二字的界碑处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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