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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复疑无路

    沥沥拉拉下了一月的雨终于停了。是夜,月色透过白皑皑的雾气照进了死气沉沉的云雾峡里。深秋时分,落叶滑溜溜的,混着泥,掩盖了这整座山散发出的血腥味。

    此处紧邻明裕山脉西侧,湍流的岷江仿佛自天边而来,在这崇山峻岭中开凿了一处幽深险峻的山谷。由于雨水充沛,雾气缭绕,宛若青峰横亘云间,是以得名“云雾峡”,乃是整个明裕最为险峻的地势。

    民间说,这是座会“吃人”的山。

    这可真不是老百姓们胡说八道,大昭建国三百年,岷山光是云雾峡这一带,就有大大小小的战争百余次。只道是——只见活人进,鲜见活人出。而这座山约莫是吸收了太多人的鲜血,阴气太重,终日云雾缭绕不见光,使得“云雾峡”恰如其名。

    月光下,一排排规整的营帐逐渐清晰露出影子来,三两士兵来回巡逻,火盆中的零星火光也照不亮视线,只衬得他们双颊凹陷、双目无神。营帐上旌旗飞扬,胭色底上绣着一只暗金色的猎鹰。

    大昭有五王八侯,率军镇守四海的不过二王五将,荣王平川,宸王扶苍,郭侯安宁,傅将铸光,南公定海,北公镇荒,襄侯临江。

    而这只锦绣天鹰正是宸王麾下扶苍军的军旗。

    若非亲眼见到,谁也不会信,这号称天下第一的扶苍军,多少年间一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胜绩数不胜数……今日到了这云雾峡,却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云雾峡的山涧中建有石栈,施于绝壁悬崖上,绿岩凿孔,插木为桥,一侧是高耸入云的石山,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透过雾气,只见一团小小的人影在石栈上手脚并用地向上爬着。他身上裹着的棉衣不知穿了多少年,已被洗得发白,他却当个宝贝似的,一圈又一圈裹在身上,饶是如此,帽檐下的一双耳朵仍是冻得发红。

    阴沉沉的营地操练场中,校尉翻着名册,“……顾曾。”

    没人应声,校尉叹了口气,提声又喊,“顾、曾———”

    “到、到到到到到!”话音刚落,石栈上的那团人影终于连滚带爬地到了军营,站到了队列尾端,接着扬起一双水灵灵的圆眼笑了笑,神色有点赧然。

    而此人开口清脆,竟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子。

    众兵士见怪不怪,解散后纷纷围着那姑娘打趣:“顾曾大仙儿,法阵破了没?”

    这名为顾曾的姑娘哈出一团白雾,靠着火盆暖着手,“叫我大仙儿,你咒我死呢?说了多少次我是堪舆师,堪舆懂不懂,就是相地观星的。真当我是大罗神仙,还能施个法把你们都运出去不成?”

    众人围了火盆坐下,笑道:“管你是什么,你要是真能救兄弟们出这云雾峡,咱几个就给你供个牌位,真把你当神仙供奉又如何。”

    另一人见她冷得紧,道:“大仙儿你说说,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不好,跑来跟我们这受罪?你们家真就一点都不通融?”

    顾曾牢记着姐姐顾霜教给她的那段话,“自打大昭建国我家就是阴阳籍,世代如此,会点儿武的从了兵,而像我这种不成器的,只能跑到军营里给各位军爷打杂了。”

    众人啧啧:“那要是身子不行脑子也不灵光,怕是在你家都活不下去吧?这活给我我可不干。”

    顾曾狂点头,“说得太对了!”

    军中并不常见堪舆师,平常军队出征,自会寻当地乡亲带路,只有常年扎根边疆才会请专门的堪舆师坐阵。而堪舆师要干的活,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到天。简单点来说,就是做个人形地图,大到两城间的行军距离,小到水源在哪儿拐弯,都得记在脑海里,需要用到的时候,自然还得动笔画出来。

    用顾曾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来说,他们这一行端的就是一个吃得苦中苦、做个人下人。常年在外跋山涉水,在将士之前把山爬遍、把水趟遍,一不小心就得赔上小命,才能做出个不离大概的堪舆图来。莫说是京城的富贵奢靡,就算寻常人家的农舍树篱,他们这些堪舆师们也是求不来的。

    边塞苦寒之地,烟瘴丛林、黄沙雪川,见过的世面是多了,可身上的担子可比寻常的将士还要重上几分。大军迷了路,他们第一个被问罪;甚至有时吃了败仗,也得被拉得一起下水,说是选的营地的风水不好。若不是出生在改不了籍的堪舆世家,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经年累月地受这般折心气的苦呢?

    在这云雾峡里受冻挨饿,顾曾倒是习以为常了,可是这些将士们在这里遭罪,那就纯属是因为倒霉了。

    扶苍军是在和敌军的厮杀中误入云雾峡的,大雨过后的晴日,雾气弥漫,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追着敌军就一头扎了进来,可再想往回退的时候,却碰到了山涧垮塌,山洪席卷而来,所有下山之路都被斩断,只得隔着一条湍急的岷江和对面二里外的安宁军相望。

    算算日子,已过去两月有余了。

    远处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号角声,傻子也能搞明白,这是岷江对岸的安宁军要开饭了。

    最开始,看着对面的人吃饱喝足饮酒作乐,扶苍军这边还时不时骂骂娘;到后来弹尽粮绝,节衣缩食之下,连骂娘的力气也没有了,便也就由着安宁军在对面折腾。

    顾曾跑了一天,饥肠辘辘,校尉李哥递给她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骂道:“我他娘的就是不明白,这帮狗东西当真就一点良心也没有?”

    读过几年书的兵娃子小赵道:“李哥你都说了他们是狗东西了,哪还能有良心?把咱们殿下诓来这种地方,自己倒躲在后面当孙子,安宁侯这老东西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鬼算盘呢。”

    三月前,雍州,宸王正和手下的扶苍军着手与西边的察罕互市,突接京城八百里加急军令,命宸王领兵五万支援西南安宁军。

    彼时,扶苍军还是一脸茫然:这西南战事难道不就是边疆蛮子的小打小闹吗,还值得他们殿下亲自出马?

    但军令不可违,宸王三天之内就集结大军,一路南下,把靖楚击退至边境的云雾峡外,却一不小心……把自己也关到了云雾峡上,留着本应是主战力的安宁军在后方吃香喝辣看笑话。

    顾曾咽下最后一口米汤,回忆起自己卷入这趟浑水的前因后果,叹了口气。

    这是她在云雾峡兜兜转转的第几十天,迷过好几次路,也有好几次被林子里的食铁兽吓得不敢下树,校尉李哥就领着人专门捞过她几次。毕竟也是个挺清秀的丫头,谁也不想她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深山老林里。

    顾曾心道,好赖这雨算是不下了,情况总不会更差了,明天……兴许明天她就能找到一条小路绕过岷江最湍急的流段。

    他们这些人,包括她自己,不过就是微不足道的命,能撤多少便撤多少吧,最关键的是得把宸王殿下安全无恙地送出去。

    宸王何许人?那可是——不是皇上亲儿子却胜似亲儿子的——大昭第一亲王,伤不得,更出不得事,出了事整个扶苍军都难辞其咎。

    次日彻底放了晴,雨水一消,更是冷得刺骨。顾曾哆哆嗦嗦从营帐钻了出来,揣了块饼准备出门。

    “顾大仙儿,大仙儿!”

    顾曾转头,看见小赵在疯狂对她招手,她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她往小赵身后一瞟,见到了两个陌生的人影。

    小赵道:“大仙儿,这是上头派给你的人,说是来协助你的。”

    顾曾连退几步,“上头……哪个上头?我又不是你们扶苍军的人,哪管得了他们。不奉陪了,告辞。”说罢,她转头就跑。

    不是她大题小做,而是她之前已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了。

    那时他们铸光军正与北胡大战,她奉命勘察途中遇上几个逃兵,自称是她的顶头上司傅将军派来的。她费死费活地在敌军眼皮子底下看顾着这些人,总算是没让他们出事,可就在寻到出路的那一刻,他们却对她举起了明晃晃的大刀……

    那次真是好险,若非姐姐顾霜追来得及时,她恐怕现在已经转生投胎了。而事后,她被顾霜带回军营,以帮助逃兵的罪名又被打了二十板子,疼得她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告辞,告辞……喂呃,疼!”顾曾刚转过身,肩膀一紧,已是动弹不得。

    “大堪舆师怕我们作甚?” 说话的是个身形高大无比的年轻人,生得棱角分明,不怒自威(当然啦,他现在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悦的),“……听说你在寻下山之路,我等愿同行。在下……边、边羽,负责军中辎重。”

    “在下姓花名雨闲,乃是这军中一名小小的代笔。”另一个年轻人也赶着来拜会,他纤纤玉指执着把雪白的折扇,柔净的俊脸上生得一双讨喜的桃花眼。

    “在下也算是读过几年书,学过孔孟之道。姑娘若有什么事,便同在下讲了,莫要同边羽这粗汉一般见识。”花雨闲大步向前,手中折扇一扬,轻轻拍在边羽手腕上,“说你呢,对女孩子也这么凶,活该你老大不小了还打光棍。”

    那名为边羽的年轻人被花雨闲拍了那一下,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意外听话地把手收了回去,不再为难顾曾。

    花雨闲凑上前与她好生长篇大论了一番,甚至又接连拿出了几个都尉的公文给她瞧了,逼得顾曾不得不松了口。毕竟她现在身在别人的地盘,也得学会圆滑点,做点身不由己的事情。

    听这两位的意思,这次探路可能时间不会短。顾曾也不拖沓,火速整好了行李,努努嘴,“走吧。”

    这名为边羽的年轻人好似脾气极差,没人惹的时候就是一张不爽的臭脸,此时自然更是不耐烦,喝道:“你再等等,还有人没到。”

    花雨闲托着下巴,“对啊……也不知王兄去哪儿了。”

    边羽冷冷哼了一声,“你不是会算卦么,算算?”

    花雨闲还真作势捏起了卦来,片刻后睁眼笑道:“可不就来了么。”

    顺着他的目光,远远的,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衫的年轻人走来。此人背着个比他人还大的包袱,身上的衣服不合身的宽大,只对边羽二人笑道:“你们两个连冬衣也不知道带,真当自己年轻不怕冷?”

    边羽伸手把他背上的包袱接来,对顾曾道:“现在可以走了。”

    顾曾却拦在他们身前,对新来那人打量了一下,狐疑道:“阁下又是谁?”

    “哦?原来你们还未曾向顾姑娘介绍我。”新来的人轻咳了两声,对她揖了一揖。他围在两侧的布衫滑落,顾曾这才得以看清——此人竟是让人自惭形秽的俊俏!

    这年轻人虽然脸上落了尘,眸间却寒星难掩、极其明亮,而奇怪的是,明明他正含着笑,神色也有柔和的书卷气,整体观来却莫名透着的矜贵孤傲。

    顾曾看他几眼顿觉有点冒犯,便不敢多看,只是心道:惭愧惭愧,今日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

    “你你你…阁下就是王……王小玉……公子??”她回忆起适才在行文上看到过的这个名字,怎么也没想到是个如此清秀的公子哥,只得感慨,有一个会起名字的爹妈是多么的重要。

    王小玉神色尴尬,耳根都微微泛红了。边羽催道:“好了好了,名字而已,计较什么,快走吧。”

    顾曾叫他催着,便不再多言,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最后。一粒凉意落在她鼻尖,是苍松上垂着的露珠坠了下来。

    她走神了。千里迢迢从渭城跑来明裕,想做的事情没做成,想见的人更是没见到。如今,更是身陷囹圄,难以自保……只能在心中暗骂自己,臭棋……好一步臭棋!

    顾曾摇摇头,心思飘忽不定,等到不知何时再一抬眼的时候,眼前竟散了雾气,只有白皑皑的一片连绵雪山。如此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恍若隔世。

    不过……她看了看前面几个背负行囊的年轻人,顿感不解,这说好的找路下山,怎么这几个人却是往敌军那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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