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夜溟。
来人似乎一愣，微微低头垂眸，郁灵似乎看到他连眨了几下眼，这才哼哧一笑，挑起半边嘴角，俯身将脸又向前凑近了几分，道：“是我也不奇怪啊，只是阿灵你怎么对我的到来毫无察觉呢？”
郁灵也是一愣，是啊，她怎么会对夜溟的出现毫无察觉呢？此刻她法力尚在，还能驱使法术和归梦，但如何没有察觉妖主靠近呢？
此刻也来不及细想那么多，她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夜溟一只手伸出，撑在了郁灵身旁的树上，正是方才郁灵差点一头撞上去的那一棵。
可能因为雾气太浓，二人想看清对方的脸，就只能保持半条胳膊的距离，可是这个距离让郁灵深感不适。
她对夜溟原本如果是防备，如今更是多了十分的忌惮。
夜溟却依然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表情，邪笑着，递道：
“自然是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郁灵道：“帮忙？”
郁灵白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夜溟应该是明白其中含义的，无非就是——你猜我信不信之类的。
夜溟也不急着解释，只换了个话题道：“你有没有想过，这雾或许是个迷阵？”
郁灵道：“这雾难道不是你弄的？”
夜溟道：“当然不是。”
郁灵道：“最好不是。”
夜溟道：“我在看到你之前，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你在附近。”
郁灵心下稍稍放下戒备，细想一下也对，夜溟此刻出现如果真是要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方才自己差点撞树上，岂不是绝佳的时机。
或者，多少见到自己会先“冷嘲热讽”一番吧。
郁灵仿佛想到了什么，缓缓道：“是迷镜。”
夜溟道：“什么迷境？”
郁灵解释道：“想来是这魔眼中神器的主人，为了保护神器，或者出于其它目的，做成一个阵法，让人被困在此无法脱身。我在北境荒蛮遇到过一个类似的，只是那个阵法没有迷雾，而是许许多多肉眼看不到的‘镜子’交错摆放，走进一面镜子说不定会被传送到什么地方。这迷雾中，应该是也设了很多迷镜。”
夜溟道：“那不就简单了，你上次是怎么脱困的？”
郁灵道：“当时并不赶时间，走着走着，设迷镜的人忍不了了，出来跟我打了一架。”
夜溟问道：“上次是什么人设的迷镜？”
郁灵道：“竹紫杉。”
夜溟一时无语，水神竹紫杉对他来说基本是活在传闻里的，但他也知道郁灵与她姐妹二人心意相通，互相帮扶也互相拆台，打打闹闹了几百年，像学了一个好玩的阵法，用在姐妹身上先试试的情况，太正常不过了。
夜溟揉揉眉心，道：“二位还真是有情调……那现在岂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郁灵道：“当然有。”
夜溟眼前一亮道：“什么？”
郁灵抬眼歪着头，看着夜溟，假笑了一下。夜溟更加疑惑，但看着郁灵挑衅一般的皮笑肉不笑，瞬间明白了，正要伸出手去抓郁灵，她却轻轻闪避了一下，转眼就消失在迷雾中。
甩开了夜溟，郁灵如释重负。夜溟现在对她而言，更大的威胁是随时可能会因他彻底失去法力，现在是关键时刻，她可千万不能弱下去。
虽然只是闪避了一下而已，郁灵却已经完全听不到夜溟的任何声音了，但也感应不到那强烈的怨念了。她叹了口气，将归梦插回乌黑的发间。
她呆立原地思索着，如果用皎月强硬冲破迷镜，一则对现在的自己消耗太大，二则很可能会误伤聂云瑾和朔月。如果像刚才一样用白绫开路，到处传送，也是完全碰运气的做法，现在时间紧迫，不能耗这个时间和精力。
她心中暗骂：“呔，是什么人能想出这么恶心的阵法来！”但是转念一想竹紫杉曾夸赞这阵法构思得奇妙，便忍住不骂了。
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闭目凝神。
自己从山口一路走进密林，也不曾发现有什么隐秘的阵眼，所以这一行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触发迷镜的呢？自己来了两次都没有触发过迷镜，夜溟也不知道何时进入的，难道是夜溟那边触发了阵法？或者，是因为聂云瑾或者朔月这样的凡人闯入？
不论这迷镜不论如何传送，一定会避开阵眼，所以想靠碰运气破坏阵眼基本不可能。且密林中设阵，若没有人守着阵眼，就必定要防止蛇兽破坏，石头、树木、地面上的东西应是不可能了。难道阵眼在“魔眼”当中？可是自己上次来探查过，那神器附近根本没有什么设置阵法的迹象。所以，阵眼在……
郁灵淡定抬眼，昂首看了看根本看不到的密叶或者天空。不错，她之所以没带三人从天上直接落进来，是因为在这神农架上空有一个只有她和天君上阳能看到的“结界”。郁灵从未见过这样的结界，一般的结界都是封闭起来的空间，但这个结界，看起来像一个盾，像一床被子一般覆盖在神农架密林上空。更诡异的是，跟天君同行的另一个仙官，还有当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夜溟根本看不到那里有个“盾”，而除了自己，另外三人根本无法穿过“盾”直接进入密林。
难道，阵眼是那个“盾”？
郁灵也觉得这个思路清奇，不过确实可以一试。
她召出归梦夹在指尖，向上空轻轻一挑，归梦极速窜去，但很不幸，归梦并没有触碰到悬浮在密叶上层的“盾”，而是出现在了距离郁灵很远的另一个方向。
看来，上空也布置了迷镜。
…………
郁灵原地愣了许久，终是揉揉眉心，这下好了，归梦也回不来了。
怪只怪自己当初被竹紫杉戏耍的时候没有听她好好说道一下这迷镜的破阵要义。
“八卦？”她突然脱口而出。
当年竹紫杉逗她的时候说了一嘴：“你看那些话本的功夫看一下八卦，就不会被困这么久脱不了身了。”
郁灵还不服气，道：“这北境荒蛮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本事设这么大一个法阵？我懒得陪你玩就是了。”
竹紫杉道：“非也非也，这阵法并不难，也不耗法力，只要我不将阵眼撤去，再过百年它依然能困住你。”
郁灵道：“打不过我就玩阴的？”
竹紫杉道：“明明你输了好不好！”
…………
郁灵带着一丝苦笑从回忆中脱身，是八卦，她回想了一下，当年从天上俯瞰神农架之时，这密林四面八方被群山环绕，丘壑起伏，对应八卦阵确实是正南、西南、西北、正东分别有几个缺口，看上去很像入口之类的，她当时并未多想，如今想来，或许是草圣树荫，覆盖了这巨大的八卦阵？
她凭借碎片一样的记忆，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竖条条来，嘴里还磕磕巴巴念念有词着：
“乾坤……震……盂，艮……离，坎……兑……兑……巽……”
边画边修改，终于是画出了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在地上画了两个八卦阵，地上一个，那么天上也必定还有一个。
而后，她再次驱使归梦在阵中穿梭，终于发现了其规律，这八卦，原来也在转的啊。
那么天上那个也一定也在转了。
只要找到两个八卦同时旋转时，正南坤卦三个缺口相重合，便是“生门”。
郁灵喜出望外，远程驱使归梦一番游离穿梭。
终于，归梦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猜的果然不错。
那么接下来，只要自己一边平面移动，一边飞到上面变换位置，主动控制自己位置和八卦的方位，那么待到两阵坤卦重合或许便可离开了。
郁灵自信满满，没多久功夫，便成功掌控全局，眼看着前方便是那缺口了，虽然依旧迷雾重重，她也不知道走过去会传送到哪里，但有出路，总比在这原地打转得好。
她庄重地几步迈了过去。
又是刚才那一阵强烈的怨念迎面扑来，郁灵只觉得周边一阵阴寒之气，让她微微眯了眯眼。
她的周遭一片漆黑，除了在她眼前，有那唯一的一束光照射下来，正好映在了直直插在土里的一把战斧身上，斧柄嵌入地下，斧头如同一个骄傲的战士一般昂首站立着。
那战斧周身铜绿，斧尖微勾，斧面上的纹路已经不大清晰了，即便阳光照射之下，它也没有反射出身为一个武器应有的光芒。
郁灵正欲上前，突然感觉到旁边有人，正要戒备，那人却柔声道了一声：“是我。”
长生？
长生居然，比自己还早一步找到阵眼？
黑暗中，长生单薄的身影逐渐清晰，他道：“我往边缘处走了走，这里，毫无边际，应是个虚空的阵法。”
“从一个阵法，走到了另一个阵法……”郁灵忧心忡忡道。
长生道：“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郁灵自然知道这没什么稀奇的，但这话从长生口中说出，就是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长生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的原因，郁灵总是觉得，此人太过冷静。
可这份冷静根本不应属于一个看上起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眼下要事在身，郁灵没有再多想下去，她走上前，在距离战斧三步距离处停下脚步，她抬眼一望，果然，自己在那“魔眼”的井底。
她上次在“魔眼”外面也曾试图进入那“井口”，但似乎被“神器”拒绝了，那井口被一道神力封印，她无法判断是谁干的，也无法冲破封印，她只能猜测，或许是上古神族中的哪一位设下的吧？先人做这件事必然有其缘由，她身为后人，怎么能勉强冲破呢？想来当时并没有感觉到怨念，或许也是神力封印的原因。
郁灵上次试图操控井底的神器，是受了井口封印的阻碍，如今神器就在眼前，她好像也不得不再试一次了。
但此时她法力衰弱，实在是有心无力。正黯然神伤之时，长生却在她背后给了她一股力量。
神脉感受到了力量的注入，好像也兴奋了起来。郁灵只觉得这长生，当真是靠谱至极。
她驱使神力运转，指尖轻挑，掌中金色神光四溢，那光芒温暖柔和且清澈灿烂，随着神光越来越耀眼，她双脚离地飘了起来，神光笼罩着面前的战斧，她眉头逐渐紧蹙，额间微微渗出了细汗。
是一件神器，但，只认一个主人。
神器，战斧，无头尸体无头鬼，她心中似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