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再次拒绝了她。但她这一次却没有收手。
“是你杀了那么多凡人的？到底为什么？”郁灵对着神器问着，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冰冷的武器，而是一个活人。
神器不应，郁灵继续道：“我知你已然修得灵体，你若不肯现身解释一番，我今日必然要收了你。”
郁灵言罢，双手胸前结阵捏决，顿时金光大盛，那直插入土的战斧手柄微微颤动。
正当此时，另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郁灵只看到眼前的战斧之前突然出现了一块盾牌，形状纹路正是之前悬浮在神农架上空的那个巨大盾牌，只是体型上缩小了数倍。
突然之间多了一件神器，郁灵更没把握了，可她决不能放任这神族宝器沦落为杀人魔物。
战斧神盾，不正是刑天战神的武器——干戚。
“你若不肯现身，即便我今日收不了你，也要将你永远封印！”郁灵肃然道，她其实也没多大的把握，毕竟借用的是长生的力量，长生的修为不高，却有这样的法力，或许是冥王襄助，或许另有他由，郁灵此刻无暇顾及太多，只是长生能坚持到什么程度，她实在不了解。
“被封印后，即便刑天转世，你们也再无缘相见了！”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那盾和战斧明显气势弱了下去，可没多久旋即又霸道起来，郁灵只觉得眼前的金光越来越强烈刺眼，逐渐将她吞噬。
是幻境。
郁灵不吃这套，她并不想冒险进入敌方虚构的幻境中去。
若对方不怀好意，一旦进入他的幻境那必然是落于下风的。而即便对方没有恶意，是有什么想让自己知道的，也大可以现身讲述，不必让她“身临其境”。
就在那神盾的金光即将将她吞噬的前一刻，一道银白色的冷光乍起，将金色神光压制回去，紧接着一轮弯月出现在郁灵身后。
她再次召出了皎月。
而她面前的战斧神盾似乎也犹疑了片刻，随即战斧拔地而起，在空中自转数圈，悬在半空，呈攻击之势，而神盾护在战斧侧前方，仅从二者的位置与姿态上看，仿佛真的有个看不见的巨人在掌握着他们。
郁灵其实并不想与之交战，毕竟那盾——干，与战斧——戚，乃是上古战神刑天唯一的法器，即便她神力尚在，也没有把握能将其收服，更何况现在是借用着长生的法力。
“干戚，我可是在给你们解释的机会，不要执迷不悟。”郁灵背靠皎月，有着惊世之姿，她的嗓音温柔中透着凌厉，眼神凌厉中透着悲悯，即便她没有把握必胜，也非常清楚两方交战，首先在气势上就要压倒对方。
那盾似乎下落了几寸，矮了半截，战斧却狠狠抖了一抖，仿佛在提醒着前面的盾。
那名为“干”的盾明明没有表情和声音，却微微倾斜颔首，金光忽明忽暗，似乎在与“戚”商议着什么。
郁灵就这样等着……
长生也静静站在一旁，依旧是负手而立，丝毫没有懈怠之意。
不知怎的，长生似乎给了郁灵一种非常坚实的安全感。当然了，郁灵还是觉得神力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最有安全感。
两件神器忽明忽暗交流了许久，郁灵倒是松了口气，起码目前来看，这一架应该是打不起来了。
郁灵自从没了妖主印记，总是有些疲累，她将皎月横过来，脚尖一点，坐了上去。
正在“对话”的两神器都不约而同歪了歪身子，好像在看郁灵。
一旁的长生也转头侧目，看着郁灵。
郁灵尴尬一笑，只轻轻摆手道：“你们继续，继续。”
两件神器继续忽明忽暗忽闪着……
郁灵约摸着可能过了有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她也不知道这俩家伙能探讨些什么需要这么久。
终于，大概是盾说服了斧，它面对着一边的黑暗，投射出一面发光的镜子，镜子里幻化出了一副末日之世一般的景象。
郁灵见了镜中景象，不由得直起身子，从皎月上自然而然跳了下来，瞳孔都跟着不自觉收紧了一圈。
只见画面中，一个身披金甲的魁梧男子，高举金色长剑，立于尸山血海之上，
在金甲男子眼下正半跪着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他昂首怒视着眼前的男子，口含鲜血，一字一顿道：“炎帝不可侮……”
言罢，一道剑影闪过，空中血光崩现，那半跪的男子颈上只剩下一个血红的窟窿，一颗头颅从尸山上滚了下去，滚着滚着就再也分辨不清哪一颗才是刚才滚下去的那个。
金甲男子再次举起金色长剑，尸山之外无数武士高呼着。
画面中的金甲男子和武士们的身影逐渐模糊，直至消失，而那被斩去头颅的身体却突然动了一下。
郁灵心中已经明白，这便是战神刑天的陨落之战了。
那无头身躯的下面，尸山当中缓慢爬出了一个人，那人满脸血污，已经看不出样貌，但郁灵隐隐觉得这人有点面熟。
他看到无头身体已经破败的战甲，瘫着跪了下去，似是痛哭着。
他跪了很久，忽地想到了什么，他到处摸索着，仔仔细细在尸体堆里寻找着，但一无所获。
想来，他的头颅应是被胜利者带走了。
他擦了擦眼泪，又继续在尸体中翻找起来，只是这一次，似乎比方才更仔细一些，他几乎把附近每一具尸体都翻过来仔细查看他们的脸。
最终他在一具身体身边停了下来，随手捡起一把刀，将那尸体的一颗眼睛挖了出来，他趔趔趄趄爬回到无头尸体那边，将那只眼睛贴到了那身体的□□上，接着毫无犹疑地，又一刀将自己的一只眼睛挖出，安置在无头尸体的另一边□□。
他匍匐跪地，重重叩首。
郁灵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自己觉得此人眼熟了。
这不正是老妖王储睚！
难怪这干戚愿意给储睚提供力量。
可这并不能解释干戚为何要做出砍人头颅的恶性。
郁灵正惊讶于储睚居然是刑天的部下，出神间，那战斧突然劈了过来，还未及郁灵以皎月相抗，她的身前一个白衣身影闪现，将她护在了身后，不是长生还能有谁。
战斧被挡了一下，还不死心，再次袭来，这一次却被盾住了。
郁灵摇摇头无奈道：“看来你们两个意见也不是很一致啊。”
郁灵收了皎月，走到了长生身侧。
郁灵的眼神穿过盾，对着战斧冷声道：“储睚，你居然没有死。”
说完，她抬眼与身旁的长生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多谢。”
长生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短短几日，郁灵对他这种态度已经习惯了。
战斧静默了许久，终于是金光大作，从斧中化形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前前任妖主，储睚。
郁灵道：“想不到，干戚居然对你感激到如此地步，奉出一体供养你的灵元。”
储睚狠狠瞪了一眼郁灵，道：
“若非他要挟，我当真是一点都不愿再见到你。”
郁灵道：“彼此彼此。”
储睚道：“看你的样子，已经不再是妖主了，怎么？被揍了？”
话音未落，长生冷声道：
“注意你的言辞。”
储睚却奸笑着，道：
“哈哈哈哈哈，真是想不到啊，你打我的时候身边是武幽澈那小子，怎么，才几百年，换了个相好了？”
郁灵对他的粗鄙早有了解，并不觉得生气，却看到身旁的长生攥紧了拳头。
郁灵回敬道：“这两百年我自是逍遥快活，只是你被困这井中，日子不好过吧？”
储睚脸色一沉，骂道：
“妈的，还不是拜你所赐，老子差点成烟儿了。”
郁灵听见这粗鄙之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淡淡道：
“我没空与你闲聊，我只问你，杀人砍头，是你所为？”
储睚半仰着头，挑衅道：
“是又如何？我如今神器护体，你能奈我何？”
郁灵却道：
“神器护你，是报你当年为刑天保住最后的尊严之恩情，可这恩情，你还能消耗多久？”
郁灵瞥了一眼战斧旁边的盾，似乎感觉它有了点反应。
储睚却不服气怒道：
“我杀的那些，都是狗轩辕的后人！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郁灵却不爱理他了，只问道：
“刑天战神，在陨落那场战役中，没有使用自己的战斧和盾，是吗？”
盾闪了两下，郁灵问储睚，它说什么？
储睚啐道，“老子凭什么告诉你？”
盾又闪了几下，储睚撇撇嘴，不情愿道：
“将军已知自己此战必败，所以将干戚留在了炎帝身边。之所以带我们上了战场，只是为了告诉轩辕老儿，他可不怂。”
郁灵道：
“那是炎帝将你们封印于此的吗？”
盾又闪了几下，储睚不耐烦继续道：
“是，将军死后，干戚不愿认他人为主，炎帝担心战斧之灵过于偏激好战，便将它封印在此。”
郁灵疑惑道：
“那战斧之灵哪去了？”
储睚怒道：
“你还有脸问？你杀了我之后，戚为了救我，已经烟消云散了！”
郁灵道：
“既是为了救你，与我何干。”
储睚正要骂脏字，盾又闪了闪，储睚悻悻闭嘴。
郁灵由衷赞道：
“看来那斧灵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啊。”
盾又闪了几下。
储睚却是忍不住了，怒吼道：
“你忘了这个贱人当初可是帮轩辕老儿的！”
郁灵一怔，谁？
盾也安静了片刻，随即闪了几下。
储睚道：
“那又如何？若不是那九天玄女，那轩辕老儿怎么可能那么得民心，在她出手之前，明明是我们炎帝更受爱戴！结果她一出手，全天下都以为轩辕老儿是天选之帝，全都是这贱人搞得鬼！”
郁灵听到“九天玄女”几个字，脑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画面、有什么声音，在努力冲破什么屏障，她晃了晃头，努力镇静。
长生察觉到她的异样，一手搭上了她的肩头，郁灵心下稍安，继续听储睚骂着。
“我是为将军不值！将军神武威猛，何以落得那般下场！”
盾又安静了下来，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同意了储睚。
郁灵叹了口气，道：
“刑天战神，当是受了蚩尤蛊惑方才与黄帝决一死战。蚩尤与炎黄二帝本就有仇，见二帝联手，自然要想办法破坏这样的联盟，你们以为，刑天战死，为何炎帝没有找黄帝报仇？”
应是感觉到郁灵已经平静了下来，长生将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拿了下来，郁灵微微侧目，神色微动。
盾依旧没有反应，储睚却猛地摇头，道：
“不，不是，蚩尤对将军推心置腹，是拜把子兄弟！”
“兄弟感情真不真，我不知道，但战场之上，阵营大于感情，蚩尤会为了与你们将军的兄弟之情，放弃自己的目的吗？他每次找你们将军，你们将军对黄帝阵营便多一份仇视，对不对？”
储睚眼眶中黑白分明的眼球快速晃动着，似乎在回忆，似乎也开始怀疑。
“你们将军身边但凡有个聪明人，也不会被蚩尤利用。”郁灵淡淡道：“炎帝心怀苍生，若知道你多年来，借用刑天之力为祸天下，残害苍生，该是如何痛心？”
储睚失去了方才的嚣张粗鄙，顿时失了半个魂一般，有气无力地看着那同样神光微弱的盾，半晌，泄气道：
“干，会后悔救了我这样一个蠢货吗……”
盾闪了闪。
储睚道：
“即便如此，你，九天玄女，你也是害了我神农氏失去民心的罪魁祸首！”
郁灵反驳道：
“你又错了，神农氏从未失去民心。”
盾又闪了闪。
储睚瞪大了眼睛，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慢慢爬上了他的眼白，眼球下面松弛的眼袋跟着眼球一抽一抽的，整张脸看上去有些扭曲诡异。
“干……”他喃喃自语着。
盾又闪了闪。
储睚道：
“不必求情，这贱人，今日一定会让我灰飞烟灭的。”
郁灵道：
“不错，储睚，你祸害人间千年之久，罪孽深重，今日就算神器护你，我也要将你绳之以法，以慰苍生之灵，以卫神农氏之名。”
储睚苦笑了几声，道：
“看吧，这就是那个九天玄女，自以为能代表天道正义的九天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