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南禹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堂上的斗争愈演愈烈，太子攻击宁王一派的贪腐，宁王则抓着太子的败仗。而对于这二者搅起的风云，皇帝似乎十分满足这种对抗的事态。他对太子的不喜来自于不喜的皇后，来自于幼时深受太子母妃外戚干政的威胁，要不是太子是嫡是长，太子之位是否是他的都未可知。

    和赤一的再见面是一个月后，宁王要去北巡，太子想要在其北巡之际将其通敌叛国的罪证做实。

    如何坐实？信件，人证缺一不可。信件的伪造需要“悄无声息”地送入宁王府中，人证则需要事先安插在北境，一个作为北方辽国的暗探现身，另一个以“恰当”的时间和场合见证双方的会面，无论是否是通敌叛国的交易，在这些会面的安排下，都能够变成真的。

    而能较好做到这些的人证，由暗卫来扮演是最妥当的方法。

    所以十七的任务需要成为宁王府中的一个侍女，见证一切，又在做完证后突发“恶疾”，死于狱中。

    其实真真假假可能到最后都无法辨认，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侍女是已经安插在宁王府中的眼线。而现在，十七需要易容成侍女的模样，并且学习侍女的言行举止。

    【诶……真的麻烦，各种行礼跪拜……想睡觉……】虽然心中已经开始困倦，但是表面上的十七还是冷面学习着一切，但看到进入房间的赤一还是一愣。【他也要参与这个任务么？】

    一旁教学的侍女暗探已经介绍起来了：“十七，这次任务，赤一会易容成北辽的密探，到时候也是他会和宁王会面。”

    【他就是喜欢我吧？咋次次任务都是一起？】十七大胆开麦。表面上还是热情地的打了声招呼，并亲切地询问来意，低垂的眉眼自然地错过了对面赤一一闪而过的笑意。

    “太子妃感谢昨晚的饴糖，点名给你带了糕点。”说完拿出一袋包装精致的糕点放在十七面前的桌子上。

    【诶，居然被派出去做任务，要远离亲亲女儿了，希望坠崖失忆的时候能够少受点罪……】一边没心没肺地拿起面前的糕点开吃的十七又开始心疼起太子妃。

    赤一放完糕点却没有急着走，反而坐下，也没有在意一旁吃瓜表情的暗探：“十七，这次任务不比之前的账本任务轻松。宁王府中如同铁桶，我们这些年渗透进去的暗探少之又少，能和你接应的人也很少，你千万要随机应变，杀出重围，实在万不得已不要落到宁王手中，他的手段，你我都知道，我怕你会熬不下去。”

    眼前的人明明没什么表情，甚至语气也是淡淡的，但是和他对视的十七，却像是突然触电了一下，不敢和他对视。

    【这次的任务是太子直接安排的，并且，凶多吉少。】十七突然在心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听到这一心音的赤一放在暗处的手掌也突然捏紧了。的确，这是太子直接安排的任务，暗卫中的女探不多，但是比十七更为适合的人还是有的，但是太子却把这一凶险万分的任务，这一随时可以丢出去当作棋子的任务交给，在上一重要任务结束还没有修养好的十七呢？

    赤一的心中开始有些懊恼，不应该这么明显的，不应该的，作为“赤一”，他不应该对任何下属有着不一样的对待，这才将她直接置于这一危险的处境。

    所以赤一才直接要求作为“北辽暗探”，他还记得他提出这一请求的时候，坐在书桌之后的太子的神色在烛火的照耀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就像是他刚接任“赤一”的时候，太子的神情也像是这般不可捉摸。

    “第一任死于任务，一个必死的任务。孤许诺他若归来，放他离开。”

    “不过可惜了，他没有回来。”虽然说着可惜，但是太子的眼中却只有淡漠的情绪。

    “第二任死于叛逃，孤此生最恨背叛，自然是百般追杀，他头颅被割下来的时候居然向我露出的是怜悯的神情，呵，不愧是将死之人，竟敢向我露出这般看向弱者的表情……”

    那时候的太子刚刚经历母后的离世，当晚夜半从宫中出来的太子满身是血，如同恶鬼，令人胆寒。

    自此，只有在人前，太子端着一副君子的温润的模样，但是对待下属，都是一样的冷冽无情，铁血手腕。

    也确实，就像是人会对自己手中的一把刀产生什么情感？

    刀，最大的作用就是将锋芒对向他人。就算有一天刀顿了，刀卷了，都可以随意换掉。

    在他的眼中，除了那世间的最高位，一切都是可以舍弃可以牺牲的，包括一些无关紧要的“刀”，一些无用的情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太子没什么情绪的询问：“赤一，你明白我安排的意思，即使她能平安回来，我也会将她调离京都。”

    身为暗卫首领，太子身边最最重要的人物，除了忠诚，多余的情感都是累赘。这是他们被从小培养所灌输的理念，也是赤一数次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源头。

    调离京都，虽然遥远，但起码安全不少。但首先，她需要在这次任务中平安完成。

    最终，太子还是同意了这一请求。

    代价不得而知，只有孤寂的月色见证了今日飞檐走壁离开太子府的赤一，衣中有着浓重的血色，和眼中化不开的决然。

    ——

    而此刻本吃着糕点的十七却皱起了眉头，她感觉到了面前虽然坐着笔直的人有些僵硬的臂膀。在对上他不敢直视的视线，有一些东西很好猜。

    “姐姐，我想和老大单独说些东西。”有些烦躁的十七还是礼貌地将卧底暗卫请出，又感觉了一下周围的暗探位置。

    才压低声音来到赤一身边，在臂膀的位置用食指轻轻点了几下：“你之前的伤口没有好么？”

    【怎么身上有伤还到处乱跑，送糕点啊啊啊啊，而且还是新的伤口，心疼了】

    是肯定的心音，却让端坐的青年心尖都开始颤抖。

    赤一看着眼前蹲着的，关切看着他的十七，张口半天却只说出一句：“对，还没有好透，今天出任务扯到伤口了。”

    而眼前的十七已经站起拿来了纸笔，上面写着：“是因为我吧，这个任务是你求来的吧。”

    她一向这般敏锐。赤一犹豫了一下，只是写下：“我无法改变太子殿下的决定，只能最大限度的介入。”

    赤一的字不是特别的好看，有些急切的内心从潦草的字体中可见一斑，却显得有些笨拙的认真。

    “哈——”十七轻笑了一声，心中似乎有一块地方被这算得上是“丑丑”的字体触动了。

    她没有继续写下去，只是把这些纸张靠近一旁的烛火，看着升起的火花，十七轻轻地许下诺言：“谢谢你。你救我许多次，也在任务中帮助我良多，这次任务，我会努力回来的。”

    【不管了，要努力回来，回来了就和他说清楚，要么拉小手，要么当小丑！】

    没想到，赤一却直接拉起她的手，将并不柔软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手心，虚虚地握着，眼神温柔的出奇，轻轻的目光落在十七的眉眼，似有千言万语在嘴边，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很越界的行为，让十七心里一跳。

    【他……】

    但还没等十七说什么，赤一已经收拾好了表情，刚刚有些温柔的神色褪去，还是以前那个杀伐果断的暗卫首领。面无表情的快速走到门边，拉门一气呵成，门边偷听的人呈鸟兽状散开。

    里面居然还有熟悉面孔十五，一边对着赤一笑嘻嘻的打招呼，一边对着房间里面的十七挤眉弄眼，嘴角都咧到了天上。

    直到赤一走远，十五才暗搓搓地开口：“刚刚干啥了，我听到你的呼吸粗重了哦~”

    但是十七还在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算好看，茧很明显，还有两道刀疤贯穿手掌。却被刚刚的青年温柔的握着，就像，就像这世间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人，极有界限和克制，只是虚虚地握着，但是暖意却从另一双手源源不断地传来。

    呆愣的神色被十五的插科打诨打散，有些无语地看着十五：“还能干啥，就刚刚，直接把他办了。”

    门外的树上传来几声轻笑，有人直接没站稳掉了下来，被十七凶狠的眼神所威胁，这才真的遁走了。

    “可以可以，还承诺起来了，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十五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嘴里嚼着糕点，对现在的状态十分满意，像巡视领土的君主一般发表了意见。

    然后不当外人的直接把刀放下，躺到了十七的床上，还翻滚了几圈，像一只在棉被里打滚的猫咪。伸展了一会身体，十五就开始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却不断挥舞着，语言暧昧：“妹妹，不和姐姐一起睡觉觉么？姐姐我这次可是乖乖洗过澡了哦~”眉眼都是笑意，但是也有着化不开的疲倦。

    “你没有自己的床么？”十七有些无奈，但还是闹不过地过去，而只有几个最亲近的朋友才会知道常年没啥表情，没啥存在感的十七其实是极为的闹腾的性子：“给我接招！”

    一边说着十七就是一个猛虎山上，直接扑到十五身上开始挠痒。就这样，两人在不大的床铺上还来回过了几招，直到十五告饶：“错了错了，我可是累极了，聊会天就睡觉了！”

    两人这才平静地躺好，十五也欣慰地开始调侃：“刚刚你的神色可称不上清白哦，怎么样，姐姐早就说过男人自有一般滋味，快快下手，也算是人间一项乐事——诶诶，别上手，右手还有伤呢！我还不能说几句啊？长姐如母，我有义务评价——好好好，我不评价了，不评价了——”

    十七这才放下打架的手，双手放在头后，直接大大咧咧地躺下，把十七挤到最里面，状似无意地提起：“姐姐，你对主上怎么看？”

    “怎么看？跪着看，趴着看，偷偷，反正不能直接看。”十五嘴里调笑将话题结束，但是眼神却是定定盯着十七，摇了摇头，示意人多眼杂。

    十七了然，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而是侧着身子躺着，直直地看着十七：“之前我一直得过且过，能活就活，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活着还是有点事情做的。是姐姐你，还有阿岚，还有其他人……就像是天平的两端，一直在摇摆，在衡量，现在，我想活着去做一些事情……”

    说到“其他人”的时候，十五轻笑了一下。但听完十七说完全部，眼角泛出一闪而过地晶莹，并没有问原因，只是拍了拍十七的肩膀：“无论如何，这样的十七是我希望看到的！”

    两人总是有无数的话题可聊，从民间八卦，到酒楼烧鸭，这些惬意的瞬间，都是十七和十五格外珍惜的时刻。

    “欸你知道么，老皇帝最近一直在想要南下，说是年轻的时候在江南遇到了许多美人，难以忘怀，还想再下一次江南……还有还有，北辽的皇帝想要强娶自己大儿子的媳妇，当时那场面，据说非常劲爆，大皇子的脸当场就黑的黑锅底一样……你喜欢吃的那家桂花糕听说老板娘和一个书生在一起了，姐弟恋，还挺带劲的嘞……咳咳咳咳……”十五永远是八卦小能手，听的十七啧啧称奇。但是突如其来的咳嗽把十五吓了一大跳，望着十七关切的眼神，十五强忍下嗓子里面的痒意，笑得说：“看把我激动的，看来是我也好久没有尝试爱情的滋味了……”

    屋外的日光泛出橘色，投入房间，暖洋洋的，让人直犯睡意。

    “这次任务去到了江南，景色倒是美丽，下次我们一起去，那里有家酒楼滋味极好……话说，你和他这是官宣了？……哼哼，虽然对他还挺满意的，但是莫名有点不爽是怎么回事……这次你的任务很危险，千万小心……回来我们就在去春风楼好好吃一顿……哈欠……”闭着眼睛的十五声音越来越低层，最后变成了嘴边不甚清楚的喃喃自语。

    十五一向随眠不好，特别是出任务回来，如果不一起聊天帮助随眠，会好几宿不睡。直到身边传来清浅绵长的呼吸声，看到刚出任务归来的十五终于入睡。

    十五才小心下了床，掖了掖被褥。

    将桌上散落的纸张收起，来到庭院中的石凳上，就着傍晚的晚霞继续看着。

    暗卫大多三五人一个庭院，但这个庭院，一直是十七和十五居住。

    日头下沉，晚风有些冷意。

    但是被某人触碰的右手却在不断的摩梭中发烫，十七有些恼怒地将手边的树叶丢出，深深地嵌入庭院中“伤痕累累”的树木中。

    顶头上司种种行为都在昭示着这次任务的不同和危险，但是能怎么办呢？这个炒蛋的世界，不给人活路。

    这般世道下，她能做什么？得过且过，还是做一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