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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从盛都过黔南而去,只有一条官道,官道东处有一小溪,溪水澹澹,或有船夫撑蒿而过,低头可见其中游鱼百条,空明无依,小溪绕山岨流数百米后便汇入了名叫宛江的大河中。

    这是一条连当地知府都不怎么在意的河流,它如一片璞玉般铺在天地之间,江水从上游缓缓流入一小城河街的岸边,水常涨落,水花拍打在堤岸已经生了苔藓的石头上。

    “啪”!

    苗人阿依努扛着竹箱一脚踩在岸边涌上来的那一滩小水洼上,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他绣着彩纹的束脚,他一边嘟囔着些什么一边回头看去,只见平常并不繁忙的渡口现在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雕着金龙纹的渔舟——这是中原皇室的图腾,他们迎接的是中原大夏国的宗室们。

    他上下打量着那些汉人,他们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用金丝线绣成的金竹从纱裙的下摆延伸至腰部,腰间的玉佩圆白莹润,长长的流苏坠下,有一种古老温和的高贵优美。

    他们的身旁是一些讨赏的船夫,汉人长官不耐烦地将这些干瘦的纤夫打发走,然后点头哈腰地和他们说些什么,就连自己族内的大将军脸上也多了一丝怯意。

    他们喋喋不休地说话,阿依努听不懂中原官话,不过即便不是官老爷,他也能从那些中原皇族看似和蔼可亲的笑容里窥见一丝鄙夷和高傲。

    他转过头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声,看向前方身处于大山之中的苗王城,颠了颠肩上的行李,咬着牙迈上了台阶。

    高大巍峨,绿树环绕的苍山中,苗家的吊脚楼鳞次栉比,隐藏在山中的密林里,牛角般高高翘起的屋檐如同山中飞鸟,长长的寨道穿山而过,青色的瓦砖垒砌出了一座八卦迷宫般的古兵营。

    苗王府内,音徕正和其他姐妹们看着自己的母亲教她们绣花,阿涅素手彩线,捏着银针一下一下的穿过苗布,不一会儿一朵石榴花便绽放于青石帕上,阳光透过头顶的树梢落在阿涅头顶的彩巾上,勾勒出她认真的侧影。

    不过这生动柔软的画面并没能让她专心,因为在她们身旁,自己的弟弟正和其他的孩子们拿着弓箭打山雀。

    她的弟弟桑久正在其他孩子们的起哄声下颤颤巍巍地将箭矢对准树上的小鸟,他身旁的一个孩子说道:“桑久!快点啊!再不打下来鸟就要飞走了!”

    桑久一听这话,脸上硬生生地憋出了一股酡色,他听着身旁伙伴的笑话,心里很是生气,心一横,便松开了手,箭矢擦着他的脸飞射出去,直接钉在了和鸟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棵树的树干上。

    “噗——”

    周围人都忍不住的笑了,谁能想到威武骁勇的苗王的小儿子竟然如此废物,连一只呆鸟都射不下来,要知道他的阿吉可是能从悬崖上射中高空盘旋的飞隼!

    周围的笑声久久都未散去,桑久难堪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之际,一个略微年长的少年忍着笑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久,别紧张,你再试试。”

    桑久点点头,又拔了一只箭矢出来,对准了另一只灰雀,他屏息凝视着前方,心想这次一定要将这鸟射下来,他缓缓松手....

    “唰——”

    一只箭矢穿破空气,射中灰雀,鸟儿扑腾了几下翅膀,便从树上掉了下来,周围人都被这一箭惊到了,他们回头望向桑久,却发现桑久的箭还在自己的手里——他根本就没射出来!

    桑久怔了一下,随即顺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自己的阿姐音徕正躲在杉皮屋下,右手拿弓,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哈原来你还比不上你阿姐啊哈哈哈哈!”

    顿时,桑久的心中生出一股恼意,恨恨地看向音徕,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身为姐姐的音徕自然知道弟弟这样子意味着什么,于是先他一步撩起裙子跨过低矮的木栏大叫着跑了出去,反应过来的桑久立马边追边喊:“音!徕!!”

    稚童清脆的喊声回荡在山间,音徕一听到这气急败坏的怒吼一个没忍住也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火上浇油地回过头冲着后面追她的小弟做着鬼脸,她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山涧清泉的声音如同身上叮铃咣当响着的银钗银环一般清脆悦耳,口鼻里全是青草和雨水的香气,整个人灵动轻盈地跑在这山川河流之间,好似翩迁飞舞的蝴蝶。

    她就这样尽情欢快地跑着,心里有些奇怪桑久怎么还没追过来,她试探着向身后看去,发现桑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赤着脚双手扒着阿婆家的竹门,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她心想:不好,有诈!

    “砰——”

    音徕一下子撞上了一个结实宽厚的身躯,整个人向后仰去,对方也没有扶她,她跌坐在地上,暗骂一声抬头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一双鹰眼藏在深色褶皱的皮肤里,从上至下的俯视着她,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匆忙起身行礼:“阿吉。”

    这是她的父亲,仡徕苗寨的王。

    苗王并没有和他的这个小女儿多说些什么,点了下头便走了,此时苗后也追了上来,捏着她的耳朵把她提了回去:“我说你跑哪去了,原来是去阿久他们那里射鸟去了,这下让我抓住了吧,赶紧回来绣花!”

    一听到做女红,音徕瞬间头大了起来,在苗后的手下挣扎:“不要做女红!不要做女红!”

    苗后讥讽地弯起了嘴角:“不可能。”

    女红课结束后,音徕便被阿吉叫了过去,阿吉嘱咐了她几句,大致意思是说明天有中原贵客上山,让她下去告诉高先生这两天不用来寨里讲学了,顺便还给了她一个竹篓,里面是一些银匠新打的银器,这是给高先生的学费。

    音徕点点头,将竹篓接了过来。

    他们口中的“高先生”,其实是中原的一位儒生,名叫高翊,不过阿吉一般都叫他什么“琼海先生”,阿吉说这是他的字,他们汉人除了名字以外,成年之后还会被赐字,一般为了表示尊敬,汉人都以字相称。

    音徕也不太懂汉人的礼节,只知道高先生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住在乌山的茶庄里,每个月会上山两天来教他们苗寨里的孩子读书,因为是儒士,所以教的也是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

    一开始音徕还很困惑地问苗王:“阿吉,我们苗人为什么要学汉人的东西啊?”

    苗王摸了摸她的头回道:“因为总有一天,我们要走出大山,和那些汉人打交道啊。”

    音徕看了一眼竹篓,它的上面被彩布裹着,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于是拿起来将它晃了晃,里面的东西哐当哐当地响着,她心想:肯定又是什么好东西吧,上回阿吉就送了高先生一把绞云纹白银剑,让她好生羡慕。

    她心酸道:“阿吉,你什么时候也能送我一把银剑?”

    苗王哼笑了一声道:“你要什么剑?你绣花的功夫比你阿姐好了?”

    音徕有些不满:“女孩子不一定非要绣花绣得好才算本事啊!阿姐她虽然绣花绣得好,长得也好看,但是我射箭比她强啊,阿吉你是没看到,我今天射了一只对面山头上的灰雀,那可是有数百丈远呢!”

    苗王低头看着正张牙舞爪炫耀自己战绩的小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从王座上走下来,音徕看他如此行为,瞬间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父王这样就是要送她东西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在身后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他在音徕的期待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类似于匕首一样的细长短剑,精致小巧,前粗后细,像一个放大的绣花针。

    他将短剑拿出,随着光线的变化,剑身上的蛇纹也淡淡的浮现出了别样的光泽。

    他将短剑递给音徕:“喏,这个给你,别告诉你阿涅。”

    音徕“嗯嗯”两声,激动地将短剑接过,挥了两下,剑身轻巧,剑柄弧度合手,虽然是第一次使用,却莫名和她契合。

    她点了点头,刚要道谢,苗王就趁她不注意把剑收了回来:“你先去给高先生送东西,回来我再把它给你。”

    音徕瘪着嘴,不甘心地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苗王一个眼神扫了过来,吓得她立马闭嘴,她将竹篓背了起来,委屈地走出了屋外。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音徕就打算下山了,不料刚打算出发,便被苗后叫了回来,苗后将她拉回屋内,指着案几上的银帽和褶裙说道:“阿妹,穿这个下山。”

    音徕一见这沉得坠头皮的头饰,向自己母后讨好道:“阿涅,我就是下个山......”

    “我当然知道你就是去给高先生送个礼”,苗后打断她,“但我听你阿吉说这两天有中原皇室来访,现在这些人已经开始上山了,你穿得好看一点,万一遇见了也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不是?”

    音徕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苗后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这是在不服气,于是再次啰嗦道:“不是阿涅说你,你看看你阿姐,言行举止多么端庄大方,尤其是一手女红简直惊为天人.......”

    苗后还在絮絮叨叨,音徕听得耳朵都生茧了,迅速将衣服穿好,戴上那沉得要死的头饰耳珰项圈,换上绣着凤凰莲花的青红褶裙,打断了正在细数自己大女儿多么优秀的苗后:“阿涅,我走了!”

    说罢便像林子中的野兔一样背着竹篓跑了。

    “诶——”话还没说完的苗后看着头戴银牛角,浑身银饰滴沥桄榔响的小女儿的背影,大喊道:“注意仪态!!!”

    ——

    从苗王城出来后,音徕长长地吐了口气,耳边终于没有了苗后的唠叨:真不明白阿涅为什么对“端庄典雅”这四个字这么执着,有一个阿姐还不够,还要把她也培养成这个样子。

    想到这儿她踢了一下脚边的碎石,觉得一定是母后看《女诫》看多了,她回去一定要把这方面的书全给扔了才好。

    音徕慢悠悠地行走在山林幽径之中,时不时地看一下四周,并非是她贪玩,而是因为苗寨背靠桐岭大山,此山虽然层峦叠翠,美不胜收,但因山路曲折,变化万千,她必须要时刻留意着周围的特别之处,以防迷失在大山里。

    因为路险谷幽,音徕晚上才到高先生所在的茶庄,她轻轻敲开了高府的大门,家仆接过竹篓带她到厅堂,让她稍等片刻。

    家仆走后音徕先是四处转了一圈,然后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上去,翘着脚哼着歌,没过一会儿高先生便来了。

    她起身向高先生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先生。”

    高先生点点头:“阿音,随意坐罢。”

    二人落座后,家仆将香茗端上,音徕不喜喝茶,浅浅地抿了一口后放回了桌上,高先生一边喝茶一边问道:“你怎么下来啦?”

    音徕动了动身子,将苗王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高先生听完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捋着胡须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夏国宗室啊,不知道是哪一位呢?”

    音徕瞬间来了兴趣:“先生,您见过夏国皇族嘛?”

    高先生笑笑:“见过,当年我进士及弟......”

    ......什么弟?音徕不懂,装作乖巧地继续听夫子追忆往昔。

    “嗯......不知道还是不是恒帝当政了。”

    音徕看向高夫子,堂内茶香氤氲,烛火闪烁,忽明忽暗地烛光照在他有些花白的两鬓上,他捋着胡子向前看去,眼里闪着点点亮光,仿佛是在透过大山看向遥远的以前和中原。

    他有些唏嘘道:“已经想不起来当年的事情啦.......我只记......”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以前的事情,音徕也安静地听着,此时入夜已深,音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高翊看向昏昏欲睡的音徕道:“徕丫头,今晚就别回寨里啦,在老夫府中住下吧。”

    本来已经有些疲倦的音徕一听这话,连忙摆摆手:“不用了夫子,太麻烦了!”

    高翊温和地笑道:“有什么麻烦的!你还记得老夫教你的那句话吗?有朋自远方来......”

    音徕立马回道:“这个我知道!”

    高翊摸着胡子满脸欣慰地看着音徕,鼓励着她把话说完整。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

    高翊的嘴角抽了抽。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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