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群已经涌了上来，江芜二人站在石阶中段进退维谷。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子母鼠。”

    言越挽了个剑花，剑意横扫过一片鼠群，密密麻麻的黑鼠停滞了一息，随后红着眼睛更加疯狂。

    “它们有什么弱点？”江芜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团扇，毫不客气的将灵力附着在团扇上，手起扇落，快要爬上鞋面的飞僵鼠群被扇飞，正好撞上言越的剑光。

    事已至此，已经没必要再藏下去了。

    江芜手上兢兢业业的忙活，心里暗暗叹气。

    修仙者耳聪目明，言越眼睛又没糊上，怕是二人一照面就能认出她来。

    “子鼠全身都是弱点，但只要母鼠尚在，就能源源不断。”言越坦诚，所以鼠群才会无论怎么杀都像没有减少一般，蚁多也能咬死象，丧命于子母鼠手中的修士往往是被生生耗死的，“但母鼠怕火。”

    火。

    江芜眼睛一亮，内视丹田。

    丹田中的小书在金色气海中悠游，书本偶尔掀开，露出其中黯淡不清的内页。色彩最明亮的是一片勾连天际的丘谷，白云飘飘荡荡，下方是一片被压塌的草窝，似乎不久前有兽卧在上面。

    江芜面不改色地往后翻，狐狸都跑出来了，窝有什么好看的。

    翻过一页，赤红的岩浆蔓延在焦黑的石块上汇向浆池，浆池上浮起大大小小的气泡，教人看着便觉得滚烫。

    而在画面的最中央，岩浆的中心处，沉睡着一头赤红的异兽。

    异兽大半个身子都沉浸在岩浆中，隐约能看出金色的锁链从颈部攀曲到尾骨，将其牢牢禁锢。

    铜铃大小的眼睛紧闭，如果不在意它足有九个形态狰狞的头颅，只看神态竟然有些柔和。

    古时神鸟，九头凤凰。

    祂是九凤。

    江芜盯着书页中仍处于封印状态的妖神，在黑雾侵袭下不得不自封于地心的九凤，传说中执掌火之本源，是天下玩火人的老祖宗。

    多亏了苍骨幽昙，虽然因为《山海经》抢夺灵力，她的经络没能完全恢复，但同时也将第二页的所需灵力堆到顶点。

    封印九凤的金链上已经布满细密裂纹，与九凤庞大的身躯对比，不难看出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这只怪物便可以脱困而出。

    就差一点点。

    “言越道长，接下来我可能会停那么一会儿，扇子给你，你先自己努力一下。”

    言越接住抛到手中的扇子，下意识就要回头。

    “停下，不要回头。”

    言越顿住，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充斥着腐臭的密室中突然混进了一股腥味，粘稠的潮湿感瞬间充盈，言越在越发恶心的恶臭中和发了疯般攻击的鼠群中意识到，这是人血的味道。

    尖锐的发簪穿透胸口，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伤口处渗出，落在书页上，瞬间被吸收消失。

    江芜将身体靠在墙上，勉强在逼出心头血的晕眩中保持清醒。这两天她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简直无一事顺利。

    哦，不对。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仙了，她纯粹是因为自己倒霉。

    江芜捧着书，看着画中的九凤缓缓睁眼，还是笑了。

    躲在屋里的小白突然抬头，遥遥望向虚空中不可窥见的天道规则，此界天道不再无时无刻的施压试图将它驱逐，连带着这具孱弱的化身也变得轻盈。

    【阿芜，它快醒了。】识海里传来小白的声音，声音隐隐激动。

    【小白，冲进去。】

    小白似乎就在等这一刻，话音刚落，白狐在房间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画中火山墟里的九尾白狐。

    脚踏清风的巨兽毛色纯白透青，一双狐狸眸中似有万千情丝，身后遮天蔽日的九尾招展。

    小白化为原型，覆盖住整张画卷，挥动尾巴对着九凤狠狠砸落，柔软蓬松的白毛一接触到锁链便化为锋锐杀意，将锁链全然包裹。

    包容，然后搅碎。

    江芜深棕色的瞳孔中浮现出火焰的纹路，差的最后一点灵力被填满，浩荡的灵气瞬间席卷火山墟。

    伴随着小白的绞杀，金色的锁链一点点从九凤身上滑落，落入岩浆中化作飞灰。

    空气中的温度正在上升。

    言越被蒸腾热气扑了一脸，额角有汗珠滚落。

    言越随手拭去，剑光不停的同时关注着身后的江芜。

    江芜此时也不好受。

    世界规则已经降临，正在不断施压试图阻止异界来客。

    如果不是《山海经》是她的本命法器，任凭江芜有天大神通，也打不开锁死的两界门。

    江芜只觉泰山压顶，几乎要将她压的神魂俱灭。

    就在江芜快要承受不住的时，九凤位于顶端的凤首上，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巨大的红眸中盛满了远古的沧桑，只在看见小白时微愣一瞬，便闪过了然的色彩。

    几乎从天地存在时便存在的妖神注视着自己的诞生地，翻腾的熔岩自九凤醒来便乖顺异常，在九凤投来目光的同时似乎喜悦的跳跃了几下。

    九凤的眼神轻柔缱绻，近乎眷恋。

    “唳——”

    小白已经先一步离开，九凤伫立在岩浆中心昂首嘶叫，无形的声波穿透两界门，同一时刻人间所有飞禽一齐高鸣。

    在岩浆的欢腾，飞禽的臣服中，九凤振翅而上。

    密室已经变为一片火海，江芜拽着一脸震惊的言越往出口处狂奔。

    “火是从哪里来的？”言越反应过来后反客为主，将哀嚎的子母鼠们甩在身后，还不忘打探消息。

    “哦没什么，我一个伙伴，它擅长玩火。”江芜一边敷衍言越一边往身后看，九凤的虚影正在火焰中逐渐凝实，兽瞳温和的遥望着她，江芜突然福至心灵，郑重道：“道长，抓紧了。”

    言越：“？”

    言越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发问，下一秒就感觉后背被锐器重重一勾，身体突然悬空，被带着往石门处疾驰而去。言越被迫半闭着眼躲避狂风，伴随着一阵巨响，石门强破后的碎屑劈头盖脸撒了二人一脸。

    再睁眼，言越低头，脚下是万丈高空，旁边是同样在巨鸟爪下的江芜。

    与他不同，江芜身体瘫软，表情安详。

    察觉道身旁人不断飘来的眼神，江芜悄悄睁开一只眼，被一直看着她的言越抓个正着。

    在半空中都保持板正仪态的言越道长眼神锐利，掷地有声的发问:“解释。”

    “没有解释。”江芜偏过头去，一副非暴力不合作，暴力更不合作的模样，看的言越直憋气，“鸟儿会飞怎么了，就是这样那样啊。”

    前方的九凤传来一声撒娇似的清鸣，江芜轻咳一声，神识哄了哄九凤，突然感觉自己越发会哄人了。

    【明明是脸皮越发厚了。】

    被带到蘅芜苑的言越道长已经回正厅向母亲复命，隐匿在暗处，看出言越正在生闷气的小白一针见血。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江芜一脸无所谓地拍了拍衣服，捡起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的大家闺秀标准微笑。

    九凤不仅抓她没用力气，连衣服都克制着没弄坏，思及此，江芜忽然疑惑地看了看从角落中慢悠悠溜达出来的圆狐狸。

    【为什么同样是解封，九凤动静那么大，你就那么容易？】

    选择了红尾山雀拟态的九凤蹦上江芜肩头，跟着饲养员江芜一起歪了歪头，看的小白瞬间炸毛，【都说了，我还小呢！】

    注意到鸟儿的眼神，小白瞬间偃旗息鼓，只敢在心中暗暗腹诽江芜早晚会知道九凤的真面目。

    离山之主，万禽之王，九凤的大名过去万族可是如雷贯耳。

    一人一鸟一狐狸走进里屋，关上门，隔绝所有窥探的视线。

    是夜，雨雾蒸腾，噼啪作响的雨声落在窗棂，遮掩了其余异响。

    顶窗被一双小手推开一道小缝，对方将身体折叠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以近乎纸片的模样从窗缝中溜了进来。

    顺着斗柜小心翼翼的往下滑，来人轻巧落地，绿色荧光的眼睛幽幽盯着床上安睡的江芜。

    呼吸规律，胸廓起伏规律，眼眸紧闭，白日生龙活虎的少女睡的安然，唇边还挂着温和的笑意。

    来人亮出利爪，一步步接近酣睡中的江芜，挥爪的瞬间本该睡着的江芜猛然睁眼，目光清明的一把按住来人，在对方吱哇乱叫挣扎的同时悠然喊道：“小白，点灯。”

    【就知道吩咐我干活。】小白嘀嘀咕咕的点上烛灯，栖在灯上的九凤拍拍翅膀落在江芜身边，和她一起低头看向来人。

    江芜唇边的笑意骤然凝固。

    娇小的身体柔软但冰冷刺骨，来人面容青紫，长长的獠牙伸出唇外，瞳孔一片莹白。皮肤上生着一块又一块接近溃烂的黑斑，其中甚至还有不知名的东西蠕动。

    对方压根不是人。

    这是个死婴。

    雷声大作，电光划破黑夜，拔去舌头的青白小脸遇到亮光的同时扭曲嚎啕，腥臭的液体从死婴硕大的眼眶里流出，不详的漆黑色沾了江芜满手。

    “请，大姑娘，放开舍弟，他怕光。”另一道童声断断续续响起，吐字含混又怪异，就像是第一次说话一般。

    小白和九凤如临大敌，望向门口处不请自来的客人。

    江芜松开卡着死婴的手缓缓起身，任由对方飞快爬行着躲在来人身后。

    三头身的小儿用仅存的独臂摸了摸不住颤抖的幼弟，二者如出一辙的青色脸蛋上毫无波动，像套上了一层死板的假面，江芜让已经准备扑上去的小白先稍安勿躁，“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小孩儿松开僵硬握着的拳头，一张皱巴巴的纸从手心落下，又被九凤适时叼起送到江芜手中。

    江芜一字一句辨认着被雨水打湿的字，读完，皱着眉撕碎纸张。

    昏暗烛光下独臂的哥哥牵起弟弟冰凉的手，乌紫皲裂的嘴巴开合，孩童布满烂疮的脸上勾起不熟练的微笑，一字一顿道：“母亲，正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