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半小时后,叶漾自然醒,像睡了三天三夜一样酣畅淋漓。她看看时间,松开郁森的右手,起身:“走了。”

    “我今天可以不走。”郁森坐得稳稳的。

    “明天呢?”

    “明天也可以不走。”

    “后天,大后天呢?”

    “都可以不走。”

    叶漾不喜不怒:“意义呢?”

    郁森一怔。

    “答不上来?”叶漾口若悬河,“答不上来就对了,因为没意义,你就算留下来十天半个月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你的酒吧倒闭得更快,更让我觉得你是个游手好闲的孩子,让你在多年后根本不记得这一段时间浪费在什么人、什么事上,因为根本没意义……”

    郁森起身:“我不是答不上来,我是在想你怎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忽地,他高她太多。

    叶漾打了个磕巴:“简……简单?”

    郁森铁青着脸:“有我在,你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这就够了,这就是我不走的意义。你要觉得这不算意义,我也没话好说了。”

    说完,郁森往安检处走。

    叶漾一屁股坐回刚刚的位置,嗤笑了一声。

    这孩子语文没学好是不是?所谓意义,就算不是天大,也不能屁大。让她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这算哪门子意义?这顶多算他不以善小而不为。

    等叶漾看郁森离开的方向,看不到他了。

    她慢条斯理地往安检处走了几步,送他这一程也算有始有终。

    离开时,叶漾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鼓了一下嘴,再噗的一声松开。喜悦,自然是郁森给她的。有人把她吃饭和睡觉这样屁大的事上升到意义的高度,她喜悦也是人之常情。

    晚上,叶漾在家剪指甲的时候,郁森给她发来了消息:「我到了。」

    她没记错的话,他们在机场又聊崩了吧?明明是不欢而散。这孩子既不会赌气,又不会欲擒故纵。

    另外,他也太爱“报平安”了吧?不管是谁报给谁。

    无须叶漾回复,郁森又发来一张他此时此刻拍下的照片——夜色中的大海。

    叶漾对照片中的画面再熟悉不过了。尽管夜色中的大海清一色的危险又迷人,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郁森在蓝天白云的小楼里拍下的。她在温水镇的一大半时间,都是坐在二楼的阳台,看着这一幅画面。郁森的房间在三楼,和她在视野上差不了多少。

    叶漾:「二楼有租出去吗?」

    郁森:「有。」

    叶漾:「什么人?」

    郁森:「一个女生。」

    叶漾:「住多久?」

    郁森:「不知道,今年毕业,说休整一年。」

    叶漾输入了“羡慕”两个字,删除,但最后,还是回复:「羡慕。」

    她要遮遮掩掩的人和事够多了,能免则免。

    郁森:「羡慕什么?」

    羡慕人家有停下来的时间,羡慕人家停下来是为了走得更快、更远,不像她,她的停摆是被卡住了。羡慕人家距离“就这样吧”只有几百米,一杯理想型只要十八块。羡慕人家在亲眼看着郁森发给她的照片中的画面,这个时节的海风比一个月前更爽快。

    叶漾:「羡慕她年轻。」

    她说了假话。

    她最不羡慕的就是年轻。可以的话,她恨不得她一夜间到迟暮之年。

    郁森:「嘴里没一句真话。」

    二人的对话到此为止。叶漾的假话被郁森看穿了,没必要再死鸭子嘴硬。郁森看穿了叶漾的假话也不敢穷追猛打,怕惹急了她,怕她把他删了。

    转天。

    叶漾去学校面试助教。

    助教只管统计出勤和批改作业,难度不大,来面试的都是在校大学生,她只要选个细心的即可。她之前用的几个助教都是女生,这次选了个名叫金展的男生。金展细心到什么份上?只有他注意到她剪指甲少剪了两根手指。都怪郁森,昨晚打断了她。

    符晓云的一个亲戚开了家足疗馆,符晓云给了叶漾三张五折券:“你要想去,就带你爸妈去放松放松,你要不想去,不用为了我的面子去捧场。远亲,我都不打算去的。”

    叶漾带爸妈去了。

    叶安龙是公交车司机,丁月吟在医院的药房工作,都还没退休,要么一坐坐一天,要么一站站一天。叶漾前几年常带他们去捏捏脚,这两年顾不上了,借机尽尽孝。

    叶漾做不了足疗。

    怕痒。

    试过好几次,无论是什么派系、手法,一碰她,她就笑个不停。

    她和蒋泽园婚后,有一次,她感冒,蒋泽园给她泡脚,顺便给她按一按,一碰她,她几乎把盆踢翻。

    今天是丁月吟唠叨着让她再试试,她来都来了,也就全顺着丁月吟了。

    没想到,一点都不痒。

    一点都不想笑。

    丁月吟言之凿凿:“长大了,皮糙肉厚了!”

    叶漾没有拆丁月吟的台。

    过去,丁月吟都说她是因为有人疼,才怕痒,越有人疼,越怕痒。今天做不到自圆其说。总不能说她不怕痒了,是因为没人疼了。

    在被技师连按带刮的半个小时里,叶漾又在想蒋泽园了,想他这一走,带走了太多太多东西,连她的痒痒肉都一并带走了。

    距离秋季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

    包括叶漾在内的每一位老师都拿到了一份没有续费秋季课程的学生名单,要去找家长关心孩子接下来的学习计划,说白了,就是去问为什么没有续费。

    这个时候,相较于老师,他(她)们更像是销售。

    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人提蒋泽园。

    说蒋老师的课一课难求,向来只有家长求爷爷告奶奶地把孩子往蒋老师的班里塞,没有蒋老师“倒贴”的时候。

    才怪。

    叶漾是有发言权的。蒋泽园是出类拔萃的语文老师,这不假。但当年,他也要对家长说:我们的课程是有连贯性的,坚持,坚持才有最好的收效。

    失去会带来美化。

    学校失去的蒋老师,她失去的丈夫,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越来越无可比拟。

    周五晚上,叶漾和谈苏约了吃火锅。

    二人上次在酒吧的小聚被蒋泽园的父母打断了,这次还不如上次,谈苏放了叶漾的鸽子。

    约六点,到了六点半,谈苏致电叶漾说别等她了,说组长在发飙,凭她对组长的了解,没一个小时消不了气。

    剩叶漾一个人吃火锅,想起徐通达说一个人去音乐节比一个人吃火锅还要惨。她倒是不觉得惨,但想起音乐节、温水镇,和抓不住尾巴的这个夏天,难免有几口食不知味。

    谈苏在微信上不间断地向叶漾倒苦水,说还是上次在酒吧她跟她提过的老艺术家抄袭新人的case。

    老艺术家同意了公开道歉,新人同意了和解,结果,公开道歉句句是文字游戏,和解也就作不得数了。老艺术家这边找了谈苏所在的公司防患于未然。谈苏一个组五个人忙活了多少个日夜,拿了好几套方案,新人却连谈都不肯谈。

    白忙活。

    也难怪组长发飙。

    叶漾为谈苏出谋划策:「你们是不是可以暂时放下道德,从他的弱点入手?」

    谈苏:「我们的道德早就被狗吃了!架不住这人没弱点,威逼利诱条条都是死胡同。」

    叶漾:「你们说他是天才,天才比一般人更有弱点才对。」

    谈苏发过来一张图片。

    谈苏:「这是他被抄袭的作品,够不够惊艳?」

    叶漾打开图片的时候,才下锅了一筷子毛肚。

    图片上是一个橡皮泥捏的大型怪物——叶漾只能用大型怪物来形容这个狮面、龟壳,被藤蔓困住的丑东西。她不知道她看了这个丑东西多久,只知道毛肚被她捞上来后铁齿铜牙都嚼不动了。

    她不能不想到郁森。

    她长大后,只见过郁森一个人捏橡皮泥。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她怀疑这个东西十有八九不叫橡皮泥……

    叶漾:「这个能卖多少钱?」

    谈苏:「你想买?」

    叶漾:「问问。」

    谈苏:「你要想买,我不拦着你,把你那小破房卖了,保准比你那小破房升值。」

    叶漾再打开图片,把狮面放大了看。她见过郁森两个“作品”的雏形,一个是前凸后翘的女人,另一个就是狮子。

    看上去……似像非像。

    叶漾:「他不会叫郁森吧?」

    谈苏:「你对艺术和雕塑不感兴趣吧?」

    叶漾:「不感兴趣。」

    谈苏:「靠!」

    三秒钟后,谈苏给叶漾打来语音通话,机关枪似的一阵扫射:“你不认识作品,你认识作者?你认识作者本尊?漾啊,我可跟我们组长说了,我找到突破口了。我有预感,你认识他!”

    叶漾指出:“我说了他的名字,你才有预感,会不会太迟了?”

    “好饭不怕晚!”谈苏顾不上措辞对不对了,“快快快,帮我联系他。”

    就在这时,叶漾收到郁森发来的消息:「我酒吧要关门了。」

    叶漾有片刻的头痛欲裂。郁森说酒吧要关门了,他分明还是她认识的临海小镇的酒吧老板,分明微不足道。但谈苏说他是个“天才”,说他随便捏个橡皮泥就能让她把房子卖了?她的房子再小、再破,也是京市的一套房子!

    “漾?”谈苏催促道,“你说话啊我的漾!”

    “我一会儿打给你。”

    “我火烧眉毛!”

    “作者本尊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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