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

    做衣好比练字,是极需耐心的。练字好歹几笔画下来能写成个字,做衣却几针做不成一件衣服,从量寸裁布到下针,每个步骤都需要极大耐心和仔细的。

    幸而今秾不缺少这样的耐心。

    她就当练字一样,在赵氏的指点下,先用家中破旧不穿的旧衣裁了做成玩偶大小的小衣裳,好是练了些日,感觉除了针脚没法细究,大致还是能成形的,就开始嚯嚯新买来的半匹棉布。

    半匹棉布做成几身里衣还是使得的,这卷布花了不少价钱,赵氏也是下了血本,心疼小儿子在府城读书辛苦,无人照料。

    怕老大老三有意见,吩咐今秾到时若有剩布,顺手给三哥和大哥家的两个丫头做一身。

    她这么说了,今秾自然先裁了一部分布预留下来,不能到了后面没布用了,才说不够,故而没法给兄长家们做?

    不过这时候,半匹布已是长得很,做成被套都余的,今秾粗略估计,给生哥做两身里衣还是够的。

    她就着手忙活开了,一连埋头做衣月余,才将半匹布都用完了,做成了两身生哥穿的里衣,三哥一身,大哥家两个小丫头还小身量小也不费布都各自做了一身,而后又有剩的,但做成大人穿的常衣已是不够,干脆发挥了灵巧心思,给自己和大嫂做了两套小肚兜小短裤,夏日穿在被里睡觉最是舒服。

    周氏收到肚兜短裤,连忙揣进怀里,左右看了眼,怕人瞧见,拉着今秾到角落里说悄悄话。

    笑拧了她耳朵,“这你也敢做?”

    今秾眨眨眼,“有何不敢?穿在屋里躺在被窝里,无人看得见。哦~我是无人瞧见,大嫂约莫有大哥能看得见……”

    周氏又羞又恼,又拿她没法子,但怀里两件细软的小里衣,还是很得她欢喜,夏日炎热,有时都捂出痱子来,开了窗怕蚊虫跑进来叮咬,不开窗又烦热不已,有了这小衣,穿着睡觉也不怕热了。

    况且这样的好料子她除了刚成婚时做过一身,之后再没穿过。

    这阵子赵氏让她接了今秾的活儿的怨气也消下去了。

    今秾这丫头,看着温温柔柔,其实滑头着呢。

    心里欢欢喜喜捧了小衣回房,也想起今秾的好来,总是挺尊重人的,照顾人的心思,从不给人难堪,哪怕婆婆赵氏偏爱她的未婚夫,她也没恃宠而骄,欺压大房,三宝是她顾着长大的,一口一个小婶婶,可见待自己两个女儿都极好。

    赵氏早没了这些女儿家的心思,剩下一块布,直接裁剪了缝边给她和瑜老汉做成枕巾,铺在枕头上吸汗清爽。

    如此一来,各人都有份,各自欢喜各自满意。

    赵氏握着枕巾细瞧,又把今秾做给瑜生的里衣检查了遍,点评道:“穿是能穿,你这个丫头学东西是快的,但要做成外袍还是嫩了点,往后还需多练练手。”

    今秾知她爱逞大家长威风,不论她说什么,都点头应下就是。

    做完衣服,寻了个时间,跟着牛车上了县城,到郭家时还拆了一封瑜生刚送来不久的信件,还附了一根桃木做成的桃花簪,做的人约是生手,雕工不算细腻,但剩在心思灵巧,簪尾顶端雕刻了一朵精致的桃花,用粉色的颜料缀成,极其好看。

    今秾不免想,遇到下雨天气还是别戴了,一会儿颜色掉了。

    她看了桃花簪,心里就已经有了想象,看了信,果然是瑜生自己做的,他说外面的簪子虽也美,却不如自己做的有心意,他想用自己亲手做的簪子,簪在她的发上,只是遗憾路远没能亲手为她簪上。

    “府城外那座寺庙后山有片桃花林,那日夫子组织赏花作画题诗,若出众者,可赢得桃树枝头最高的那朵桃花。桃花采下易萎,我便将它的枝做成了簪,望秾欢喜。”

    今秾看完信,笑颜如花,不曾停下,郭梨见了颇为酸气,挽着她的手摇晃,“哟哟哟,某人快笑成桃花精了。”

    今秾本就欢喜,一说直接笑出了声,嗔瞪她一眼,“哪有哪有。”

    “还是那句话,羡慕你们有多年的情分,你情我浓的,羡煞旁人,我与未来夫君,也不知会不会相看两相厌,连他是个什么人都不晓得,都只从长辈那听说。”

    说完,又抢过今秾的桃花簪细瞧,满眼的羡慕。

    瑜生虽身体差了些,家境贫了些,但他满心满眼都是今秾,如今已经三取案首,他爷爷说以他的学问品行,将来若是能考到会试殿试,定然不同凡响,秾秾也算不负一场。

    心里为好姐妹日后的福气高兴,也觉得各人有各人命,万一瑜生那破身体,出个什么事,苦的还是秾秾,一时又觉得秾秾前途未卜,也是难说。

    想起那日瑜生病成那样,秾秾沉默的样子,她心疼蹭了蹭秾秾。

    今秾摸她头,“怎么了?”

    郭梨摇头,“无,只是觉得现下若有一分福就享一分福,想那么多做什么。”

    “秾秾这样就挺好。”

    今秾闹不懂她又想哪儿去了,笑着摇摇头。

    忽而郭梨跳了起来,问:“瑜生可有跟你说,上月他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今秾:……!

    她一时惊呆。

    郭梨拉着她的手到房里,找出一封前不久兄长寄来的信,信中写了上月瑜生去交给书铺抄书的时候,回来路上在小巷里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而且打得鼻青脸肿。

    瑜生不知道谁干的,好生淡定,自己去药铺买了药膏擦外伤,也不曾报官更不曾跟夫子告状。

    还是小郭先生自己看不下去,心里吞不下这口气,看不得好友被打,跑去报了官,且在夫子问起的时候,站出来指着府学里惯常为难瑜生的几人,说他们有重大嫌疑。

    后来学府师长们查出来,却不是那伙人干的,不过那伙人也不清白。

    那日是这么着的。

    本来那货以竺学子为首的人确实打算仗着人多,去堵瑜生教训他一顿,但有人抢在他们前头干了这事儿,先把瑜生给套麻袋打了,他们幸灾乐祸看完,就回家了。

    鉴于以往对瑜生的恩怨,作为目击证人,他们保持沉默,当然不肯站出来为瑜生指证,直到师长们查到他们身上时,才把这事儿说了。

    顺着这条线索查到另外三个学子身上,其中一个还是跟瑜生小郭先生同一间学舍的。

    那人是主犯,夫子问话的时候,皱着眉怒瞪瑜生:“他读书好就算了,天天被夫子提出来夸奖,以他为榜样贬责他人便罢了,还天天在学舍房里读未婚妻的信,一日不看上三两遍都不行,有时半夜醒来都要打开床头的匣子看一看摸一摸!”

    “月月都有未婚妻的书信衣物食物寄来,每天乐呵呵的甜甜蜜蜜的烦死人!这里是神圣的学府,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总之吾看了便不爽!”

    夫子与众学子听了:“……”

    随后学堂里爆出一阵狂笑声。

    这事儿一时引为学府内外的笑谈,甚至传到了府城坊间。

    郭梨一提起这件事也笑得不行,擦着眼泪说:“我兄长寄这封信跟我说的时候,我笑了老半天,我娘以为我疯癫了,我把这事儿告诉家中诸人,连我那素来严肃的老夫子祖父都笑了。”

    今秾一时不知道该心疼生哥,还是该乐。

    她表情复杂,生哥咋没跟她说呢?

    郭梨笑坏了,“他肯定不好意思跟你说,虽然只是一点皮肉外伤,但被人打总归是不光彩,还是因为跟未婚妻太/恩爱了秀得人家同窗眼红这种事被打,更不敢说了,怕说了日后你不给他寄信寄东西去了。”

    今秾:“……”

    她今天还要给生哥寄两套里衣呢,她还发明了烤饼子,有甜口咸口的,试验许久,夏日天热干燥,只要不碰上水沾湿,可放月余都不坏,收到只需泡入开水,或上锅蒸就可以吃,干吃也行的,干干脆脆就是费牙口。

    这些寄过去,会不会害生哥再被打?

    郭梨揉着她脸笑,“你家生哥已经成了府学里的红人了,因与未婚妻秀恩爱被打,也是府学里的第一人了,听说还被天下第一楼编进秘闻版奇闻八卦里,想来日后定会成为府学中的一段传说。”

    今秾更不敢寄了。

    ……

    寄还是得寄的,都是要紧的要用的物品怎能不寄?

    只是写信的时候,难免在末尾叮嘱生哥信看第一遍就好,别多看,好生看书。

    瑜生收到物品信件的时候,在一众揶揄笑声中,满脸通红地跑回学舍。

    包裹未看,先看了信。

    见秾秾那样叮嘱,更是羞赮得差点想钻进地里,秾秾也知道了!

    定是郭兄说的没跑!

    他看到秾秾说信只看一遍就好,不免觉得冤枉,明明他是只看了一遍的,偶尔想秾秾的时候,再多看一遍,至多不会超过两遍,何况他也从不曾半夜醒来看信,他读书用功,常常晚睡,哪有半夜还能醒来的?往往一觉睡死了,睡到天明。

    那嫉妒到揍人的同窗太过癫狂,为了栽赃他减轻罪行才故意往夸大了说。

    可恨现在已经传遍了学府,都知道他有个恩爱的小未婚妻,思念到把人家的信放在床头,半夜也要醒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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