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电光火石之间,仇心柳的箭被江云踹掉。然而当两人听到声响回头看时,双双呆住。

    “师父!”

    “风师父!”

    就连济州妖师,也怔愣了一瞬。

    风行骓嘴角含血,一支箭矢正中胸口,而他的手,正握着那支箭矢!

    “师父,你这是何苦!”江云跑向风行骓,扶住了他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的身体。

    仇心柳也跑了过去,在风行骓的身旁跪下。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您……风师父……是我……”仇心柳声泪俱下,本就瘦削的肩膀在秋风中震颤,像是下一瞬就要被风刮走似的。

    风行骓却了然地笑了:“无妨,我这一条老命,早该归西了。”说着,他转头看向了济州妖师。

    “我已自行了断,你可满意?”

    济州妖师愣了一会,随即回过神来,不屑地道:“哼,我说了,要让你的徒儿杀了你。你自行了断,与我何干!”

    “这么多年了,我知你恨我入骨。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这是怎么回事?江云和仇心柳相视一眼,满脸疑问。

    济州妖师见状,冷笑出声,凉凉道:“呵呵,你行将就木,总算是说了一句对不起。早些年你为什么不说?你以为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掉我们之间的恩怨?!”

    风行骓苦笑不语,只是狠狠咳嗽了两声。他伤及肺脉,已是无可救药,就连多说两句话,也已成奢侈。

    “他以命相抵,你还有何不满?”一个散漫不羁的声音由远及近,仇心柳和江云眼前一亮,只见圆滚滚的肚皮撑着白色袈裟,竟然是麻颠和尚到了。

    “麻颠师父?”

    昔日在宜昌的破庙里,江云和仇心柳得麻颠指点,学了一招“左右逢源”,因此这位颠三倒四的和尚,也算是两人的半个师父。

    “麻颠老弟……”风行骓拼着最后一口气,握住了麻颠的手。

    “你安心去吧,我都知道。”麻颠拍了拍风行骓的手背,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风行骓牵了牵嘴角,伸出已没有力气的枯手,搭在江云的手背上,然后又望了一眼仇心柳,道:“好徒儿,柳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你要好好待她……”

    “师父!”江云眼见风行骓就要阖上眼睛,心中大恸,泪流两颊。

    仇心柳更是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喘气一边叫:“风师父!风师父!”

    然而,风行骓的手无力地垂下,已然没了气息。

    见到自己的仇人殒命,济州妖师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她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就连江云站起身来,拿剑怒指她的心口,她也浑然未觉。

    “死了?就这么死了?”黑衣女子自言自语,像是不相信眼前的画面。

    “济州妖师,你好狠的心!风师父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逼死他!”仇心柳已搭弓拉箭,随时准备射穿这个女人的心脏。

    然而济州妖师恍然未闻,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嗖嗖抱住自己的双肩,一边原地转圈,一边喃喃自语:“死了,死了,哈哈哈……死了……”。

    “这女人是疯了吗?”一位粉衣女子从天而降。

    “荆师父?”仇心柳呆住了,没想到连荆花容也赶了过来。

    “看样子是的,真是可惜啊。”

    有荆花容的地方,必有王良良,而有王良良的地方,必有怜香惜玉的美德,尽管济州妖师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打扮,实在和温香软玉扯不上关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听到苦竺悲天悯人的祈祷声,仇心柳知道,五散仙都凑齐了——只是,风行骓已溘然长逝。

    “杀·人·偿·命。”江云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手中玄霜泛出寒冷的白光。

    “你杀了她,你师父也回不来了。”麻颠和尚数着胸前的佛珠,拦在了江云的剑前。

    “麻颠师父?”江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麻颠——他竟然在维护逼死他师父的恶人?

    “哈哈哈哈~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就都清净了……”济州妖师倏地站起身来,张牙舞爪地往自己脸上抓,那层蒙住她脸颊的黑丝巾被扯得稀巴烂,连同没带稳的蓑笠一同落到地上,众人见了那一张脸,先是一惊,然后都不自觉地瞥向别处,强忍着肠胃翻江倒海的涌动。

    那简直不能算是一张脸,只能说是人身这副架子上挂着几团肉,红一块,紫一块,除了两颗黑色的眼珠子嵌在白凄凄的眼眶里,还能瞧得出是一双眼睛之外,其余器官全都歪歪斜斜,跟散架了一般。眉毛长如胡须,倒挂在两只耳朵下面。鼻子和嘴巴裂成好几瓣,突兀地扒拉在肉皮上,就像是长出的痤疮。

    她见到众人的眼睛都往别处瞟去,笑得更加大声:“哈哈哈哈,你们害怕了吧?被我丑怕了?哈哈哈哈哈——你们知道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拜谁所赐吗?”

    她不用说,大家也都猜到了答案。

    但是谁也不相信,风行骓会让一个女人毁容。

    “是他!就是他!若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武功尽失!又怎么会到苗疆学习蛊毒,导致容貌全毁!是他害了我,是他……”说到最后,济州妖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声柔弱得犹如女童。

    一想到这女童般轻柔的声音竟然出自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仇心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风师父如何害你武功尽失?”仇心柳问。

    容颜尽毁的女子泣不成声,听到仇心柳的发问,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过来,那眼神中呼之欲出的怒火,似乎下一瞬就要烧到仇心柳的身上。

    “他嫉妒我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名声盖过了他,所以对我痛下杀手!”

    “胡说!”麻颠突然插话道,“你休要胡言乱语!”

    素来喜欢胡言乱语的麻颠,此时义正言辞地指责另一个女子胡言乱语。大家的目光刷刷看向了麻颠。

    麻颠也不管大家的注视,那双一向笑眯眯的眼睛此刻睁得老大,盯着济州妖师道:“你当年仗着武功高强,在江湖上杀人如麻,风老头屡次劝说无效,无奈之下,才废了你的武功,望你好自为之!谁曾想到,你却偷偷跑到苗疆去学习蛊毒,这才导致容貌尽毁!这一切后果,皆是你咎由自取!”

    “哈哈哈哈~杀人如麻?可你知道我为何杀人?”济州妖师的眼珠子又转回到仇心柳身上,直勾勾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的灵魂抠出来,“仇心柳,若是你心爱的男人不要你,你会如何?”

    仇心柳没想到济州妖师有此一问,怔在原地。

    而江云侧过头来,也看着仇心柳。

    在他的脸上,仇心柳看到了好奇二字。

    可是,仇心柳什么都没说。

    “呵呵,既然你不说,不如我替你说了吧?你一定想说,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别想得到,对吗?”济州妖师饶有兴致地看着仇心柳。

    听到这句话,仇心柳猛然抬头,如梦初醒。

    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当初在宜昌,她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劈了华紫音一记阴掌。

    可那都已经过去了。从她五年前发作钻心虫,在祁族与华紫音谈心后,这一切都该过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女人现在提起?她到底想做什么?!

    像赏戏一样,济州妖师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仇心柳此刻脸上错愕的表情。她那分裂的嘴唇继续一开一合道:“五年前,在宜昌,江云好不容易找回了水露仙花医治华紫音,你却暗地里给人家推了一记阴掌,当时的你,就是抱着‘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信念吧?”

    江云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心柳,她说的,是真的吗?”

    “……”

    “当然是真的,否则依照仇大小姐的性格,我若冤枉了她,她岂不是一个窟窿就把我射穿了?”济州妖师幸灾乐祸地看着默不作声的仇心柳,发出咯咯的笑声。

    “是真的又如何?”夜色渐深,起风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仇心柳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江云,“我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妖女,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吧?”

    她说得理直气壮,但心脏高悬猛跳,只觉得心口有无数条小虫在噬咬,又痛又痒,额角青筋尽显,然而她一声不吭,强作镇定。

    江云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话头又被济州妖师抢了去。

    “你会这么做也不足为奇,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心爱的郎君爱上别人。可你的师父风行骓——”济州妖师转向江云,“他却爱上了别人!既然他背弃了我,那也不要怪我薄情寡义了!”

    “你胡说!”麻颠跳了出来,斥道,“风老头从来没有中意过你。一直是你单相思!你被他拒绝以后,在江湖上胡乱杀人,扬言只要他一天不娶你,你就杀一天的人。风老头对你百般劝解,仍是无用,才只能废了你武功!”

    “这位姐姐的执念可真深呐……”王良良听罢,摇扇叹息。

    “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成这样,真是可笑。”荆花容冷哼一声。

    然而济州妖师目眦欲裂地对麻颠吼道:“你才胡说!谁说他没有中意过我!他不是对我满心愧疚嘛!现在他不是甘愿死在我手里吗?!如果他心里没有过我,又何必把性命送给我?!”

    麻颠哈哈一声,笑道:“你当真以为他是为了你才甘愿赴死?”

    “不然呢?”

    麻颠蹲下身来,伸手向风行骓的怀里探。

    “麻颠师父?”对死者动手动脚乃为大不敬,江云意欲阻止,麻颠大手一横,已将一枚玉佩攥在掌心。

    那玉佩通体雪白,光泽莹润,塑成一只鸟的形状,正是轩辕巧巧的奶娘随身携带的白鸟玉佩!

    “这玉佩你可还记得?”麻颠双指捏住玉佩上下两端,让济州妖师看个分明。

    “我当然记得。”白鸟玉佩最初是风行骓佩戴之物,昔日他曾与济州妖师说过,日后若他看上了哪名女子,就会把玉佩相赠,并且在玉佩背面刻上她的姓名。

    “那你看看这上面刻的是谁的名字?”麻颠走近济州妖师,摊开玉佩反面给她瞧——那上面赫然雕着一个“娟”字。

    “娟是谁啊?”济州妖师茫然道。

    “娟就是他爱上的那名女子。你本名叫甄容,娟不是你,你应当很清楚。”

    “不……不可能,不可能……”济州妖师十指抠入自己的头皮之中,一把一把拽下自己黑灰相间的浓发,一时间毛发飞扬,惹得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不可能……哈哈哈,怎么可能呢?”济州妖师的两只眼珠子就像要掉下来了一样,挂在没有一块好肉的脸皮上,她一边扯着头发,一边漫无目的地乱晃,渐渐地,离江云一行人越来越远。

    “站住!”江云刚想去追,就被麻颠拦住。

    “她已是个疯子,让她走吧。”

    “可是钻心虫……”

    “你记得钻心虫,是因为心柳,还是因为华紫音呢?”荆花容冷不丁开口道。

    江云哑然。

    “唔……”方才强忍住钻心虫噬咬的仇心柳,此刻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心柳?”眼看着仇心柳就要倒下,江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扶,却被荆花容抢先一步,将仇心柳接入怀中。

    “现在有一个法子,可以解钻心虫之毒。”荆花容的手,搭在仇心柳的胸口。

    “什么法子?”江云眼睛一亮。

    荆花容放在仇心柳胸前的手,突然变掌为爪,鲜红的指甲纤细如月牙,垂柳一般扎在仇心柳的胸口,只消轻轻往下一抓,仇心柳将立刻被挖心掏肺,当场毙命。

    江云大惊失色,“荆姑娘,你做什么?!”

    荆花容冷笑一声,“蛊毒的基本原理是依靠吸食宿主精血而活。宿主死了,蛊毒自然解除。”

    “这算什么法子?”江云皱眉。

    “我还没说完呢。”荆花容继续道,“而且心柳体内的这种钻心虫是母蛊,只要她的虫子死了,其余被她传染的人,中的是子蛊,自然也都得救了。”

    也就是说,只要仇心柳死了,华紫音以及其他祁族人,都能获救。

    “用一条命,换许多条命,其中还包括你未婚妻的命,难道不是很划算吗?”荆花容的指尖在仇心柳的胸口磨砂。

    江云攥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荆花容手上的动作。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荆花容故作诧异,“怎么?这办法你不满意?她可是曾经对你的未婚妻痛下杀手啊。难道你还要留她一命?”

    “……”

    王良良看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荆姑娘你就莫要欺负我徒儿了。”

    荆花容翻了个白眼,“他什么时候又成你徒弟了?”

    王良良折扇一收,摊开双手道:“毕竟当年在恶人谷,我也阴差阳错教了他苏生,多少也算半个师父吧,你说是吧,好徒儿?”王良良边说边向江云使眼色,可惜江云视而不见。

    “哼,我看人家可未必领你的情。”

    “请荆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心柳。”江云拱手低头,难得见他低声下气。

    “你不恨她?”荆花容饶有趣味地看着江云。

    “一桩事归一桩事,不可混为一谈。”

    “呵呵,还真是能言善辩。”

    “阿弥陀佛,几位保重,我先与麻颠带着剑邪去了。”苦竺转身作揖,随即与麻颠一道携了风行骓飞去。

    “师父!”

    王良良按住江云的肩头,道:“你知道那玉佩为何又回到了风老头的身上吗?因为阿娟前不久过世了。他亦生无可恋,本想闭关渡劫,忘却前尘,飞升成仙,但终究是功亏一篑,被甄容搅了局。渡劫失败,强行出关的后果是修为尽失,他也无甚留恋,索性随阿娟去了,说不定在阴曹地府,还能做一对快活鸳鸯呢。”

    江云这才明白,为何出关后的师父一脸憔悴,一心求死。念及师父,江云又想起了他最后一句嘱托——“好徒儿,柳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你要好好待她……”。

    他回头去看仇心柳,仇心柳却不见了!

    “心柳?”

    看到江云满脸彷徨,王良良叹了口气,道:“荆姑娘应该是生气了。不过你放心,有她照顾仇姑娘,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

    “照顾?”江云明明方才看见荆花容欲取仇心柳的性命。

    王良良噗嗤一笑,“那是逗你玩儿的。荆姑娘视仇心柳为亲徒儿,怎么可能伤害她呢?”

    “她们是回恶人谷了吗?”

    “正是。”

    “多谢。”江云转身,玄霜剑已在脚下。

    “你要去哪里?”

    “恶人谷。”

    “你不该先回祁族看看吗?”

    江云脚下的剑,突然不动了。

    若不是王良良提醒,他险些忘了华紫音和一干祁族友人,也都身中蛊毒,如今昏迷不醒。按照仇心柳之前的说法,他们只剩下十天的寿命!

    一边是多年未见的青梅竹马,一边是即将大婚的未婚妻,江云一时陷入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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