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阶梯教室里乌泱泱的人迅速往外涌。
程静坐在位置上，盯着夹在课本里的信封发愣。
“程静！”
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程静一个激灵回过神，心脏突突乱跳了好一阵。
“米安安！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挂了，一定是被你吓死的！”
“哈！如果真那样，作为从大一到大二一路扶持走来的舍友，我一定义不容辞，为你收尸！”
程静吐槽，“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那是！”米安安躬身从后面搂住程静脖子，“走，一起吃晚饭呗！你个大忙人，要不是上公共课，想抓到你可不容易！”
“我也想和安大美人共进晚餐……不过，好抱歉，为了毛爷爷我还得去做牛做马。”
程静大一大二的舍友没变过，大家相处都很不错。
她和米安安、顾天晴的关系尤其好，彼此了解也比较深。
听程静这么说，米安安也只好放人，“好吧好吧，勤劳的陀螺。诶？这是什么？”
米安安眼疾手快把露出一角的信封抽了出来，“哇哦！这该不会又是情书吧！不过给你的情书似乎从来没有被你藏课本里的高级待遇……噢哟，还是从某国某知名学府漂洋过海寄过来的！”
“不是情书，就是普通的问候而已。”
程静并没急着要回那封信，而是收拾好书本，从座位上起身，不紧不慢地解释，“是一位很久都没见过面的师兄。”
安安立刻觉察到程静情绪不好，有些忐忑，“你……生气了？对不起嘛。”
她立刻乖乖地把信双手奉上。
程静抬起脸粲然一笑，“怎么可能？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啊啊啊！要死了！”米安安突然尖叫，“程静，程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对我放电！我酥软了，挺不起来了！”
程静自我催眠：我的眼睛被“诟病”不是一两天了，我习惯了，我习惯了！
最终，那封信她还是没有拆，和之前收到的信件一样，被她堆在出租屋的角落里落灰去了。
程静从公交车上下来，顶着夕阳的余晖进了顾家大门。
她径直往上次的客厅走却被恰好经过的王叔叫住，王叔告诉她顾琉琛的住处是后面那栋房子，补课也在那里。
顾家的院子很大，有一前一后两栋别墅，两座别墅之间还有个很大的方形游泳池，只不过池子里的水放干了，里面摆了很多大型的盆栽，枝干窜出来比一层楼房还要高几分。
“这泳池怎么变成花池了？”
程静纯粹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
领路的王叔却似有难言之隐，“这个……哦，少爷不喜欢这个泳池，就这么填了又可惜，后来就干脆拿来放绿植了。”
程静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那些盆栽长得很旺盛，从远处看去，像一小片森林。
“这得长了好多年了吧，我看盆栽表土已经爬满了厚厚的青苔。”
管家这次倒是答得挺痛快，“确实很多年了，说起来，这些盆栽还是前夫人怀上少爷那年，顾先生特地让人运过来的。以前这些盆栽都放在那边的园子里，少爷小时候最爱在这些盆栽之间跑来跑去……”
管家忽然叹口气闭了嘴，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直到把程静领到顾琉琛的书房门口，都没再说一个字。
“程老师，这是小琛少爷的书房，您进去等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您了。”
“您忙您的，不用顾及我这里。”
顾琉琛的书房不算大，三面书架一面窗子，也就三十来平。
书房收拾得干净利落，书册摆放整齐，图书类目……有点出乎预料，总之完全看不出这是个高中生使用的书房。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书房里既没有符合顾琉琛这年龄段的学生常买的海报、游戏机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相应的高中生常用的辅导书、考试卷。
三面书架，一面放的是金融管理类的书籍，一面放的是程序开发类，另一面是一些杂书涉及天文地理不一而足。
程静随手抽了两本，里面崭新，连个折痕都没有。
她忽然又觉得这是顾学渣的书房了。
顾琉琛大概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书房，甚至有可能根本没踏足过。
这些书，装点门面还是不错的，有书房不能让它空着不是？
她拉开书桌后面唯一一把椅子，把背包里随身携带的专业书和习题册拿出来，打算一边刷题一边等顾琉琛回来。往书桌上放课本时，桌角的一本不知放了多久的程序类书籍险些被她扫落，幸亏她眼疾手快摁住了。
“这还真是处处有惊喜。”
程静发现她费心巴拉抢回来的书也是崭新的，但总共二百多张纸的书，已经被撕掉了一百零一张。
这第一百零二张么……正夹在书里，但被折成了纸飞机。
“飞机倒是折得不错。”
程静郁闷地合上书，觉得要把这小祖宗拉回好好学习的康庄大道，确实极有挑战性。
把半本书放回桌角后，她看了眼手机，很好，八点三十二，连顾琉琛的影子都没看见。
摁灭手机屏，继续看专业课本，把要预习的、要复习的、要着重整理的，全都搞定之后，再看时间，晚上十点。
顾祖宗依然不见踪影。
她不由得磨牙冷笑，顾琉琛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是不会乖乖接受洗礼的！
“好得很，我倒是不信，你还能一直不回来！”
为了维持为人师者的风度，她把“小兔崽子”这几个字来回在肚子里摩擦了几遍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接下来，程静每天准时到顾家报到，而顾琉琛……依旧不见踪影。
要是换别的家教，天天领着东家的工钱，结果连学生的影子都见不着，肯定要忐忑不安！
程静却稳如二大爷，接连一个星期，一个人老神在在地待在顾琉琛的书房里看书，她觉得经过一周的升华，自己对专业课的理解又深刻不少。
第八天晚上九点十分，程静照例整理完所有笔记，翻开练习册刚刷了两道专业题，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直没露面的顾琉琛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盯着安安稳稳坐在书桌后的程静，一个字都不说。
程静也瞧着顾琉琛，半晌把习题册一合，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里，“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一直躲到过年呢。”
“谁许你进来的？”
眼神如果有实质，程静现在就是个人形筛子。
“哦，看来你这书房还要有通行证才行啊，没问题，回头我去找顾先生开一个。”
“你不用拿他来压我，没用。这里是我书房，私人空间。你么，滚。”
顾琉琛言辞不激烈，但够冷够嚣张够无礼。
“很抱歉，作为你的家教老师，书房这种私人空间将被我名正言顺地侵入。所以，你要想把我拒之门外，或许……可以考虑换锁？”
“不过，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我认识的开锁匠至少有十个。做兼职这么多年被一个个小屁孩故意锁在门外无数次，还没遇见过他们打不开的锁。不是我自夸，一般般的锁，我自己都能解决。”
程静瞧着顾琉琛，眼睛里的笑仿佛变成了水，就要从微微上挑的眼角处溢出来，看上去又狡猾又欠揍。
顾琉琛皱着眉毛别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今天的辅导了。”程静忽地收了笑，腾地从位置上起身，把自己的东西麻利地收进背包让出书桌。
程静干脆的一句，让顾琉琛回了魂。
“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顾廷都没管我，你又算哪根葱？！”
回过神后的顾琉琛，整个人的状态变得很糟，之前他还会刻意压制隐藏情绪，这会儿却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顾琉琛的变化让程静意外，干脆顺势来个以毒攻毒。
“对，我确实不算哪根葱，也确实没资格管你。
所以你看，你一直不露面，我也没去找你，更没给顾先生打电话告你的状。
反正，我之前和顾先生已经谈好了，不论我怎么辅导你，他都不会插手。
对我来说，你回不回来其实都无所谓，只要我到顾家报到一天，顾先生就得付我一天的辅导费。
你不回来，我乐得轻松，还能趁这时间好好温习下自己的功课。
能拿到钱，还能摸鱼做自己的事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你……在外面玩得快活，也自得其所，多好！
所以，顾少爷，你想在外面疯尽管疯。反正将来实在没本事，还能回来继承家业呢，对吧？”
程静噼里啪啦夹枪带棒一顿输出，把顾琉琛听得脸都青了，看上去很想把程静摁住暴揍一顿样子。
不过，顾琉琛的反应完全符合程静的预期，她正在心里摇旗呐喊：
爆发吧！爆发吧！爆发了我才有机可乘！来质问我这种素质怎么配当老师，来质问我眼里只有人民币怎么为人师表……只要你问，姐姐我就能把你拿下！
但——
顾琉琛忽然笑了一下，铁青的脸色恢复如常，眼底带着讥诮，上扬的嘴角更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你用不着激我，那些对付其他补习生的手段对我没用。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我不会接受你当我家教。劝你早点找下个学生。”
扔下这话，顾琉琛转身就走，走就算了，还顺手把书房的门甩得震天响。
程静缓缓吐气，不断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为了人民币，也不要跟一个从小缺爱缺关心的小破孩一般见识！
我要给学生爱的教育，爱的教育！
我要善于发现学生的优点和长处！
看，这孩子：
虽然脾气暴躁，但他一直在努力隐忍压制，是个可塑之才啊；
虽然言辞冷淡又没礼貌，但他进出门还知道顺手把门关上啊；
虽然总是摆臭脸，但是……长得很帅，日后定是个上至八十老母，下至襁褓奶娃通吃的高冷系帅屌啊！
今天先到这里，明日再战！
抚了抚胸口，拖过背包一抡背在身上，但背包一拖一带，到最后还是把她之前抢救回来的半本编程书给甩出去了，救都没机会。
啪嗒！
书册倒扣在地板上，失去前半本的牵制，后半本书页彻底散架撒了一地，里面还飞出一张照片，正好落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