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曾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往书店跑。
【因为……】
你斟酌了下语句，才接着对他解释道：【现象世界的碎屑实在是太无聊了。】
【被美丽的思想包围的时候，我反而更有活着的实感。你是这样说的。】
你的说法让中也着实头疼了起来。他隐约觉察到，你不是他很能应付得来的类型。那天令人心底发冷的结论被中也压了下去，你也再没提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哲学思考。
现在每天除了观察你以外无事可做的赭发少年翻了个白眼。无可指摘的是，自你替他接手了本属于他的任务，他的生活甚至变轻松了。
明明每天考虑现实的生存问题——比如物资的分配，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势力来侵犯羊的地盘啦，哪些成员之间吵架了，或者评议会的某某又对他的“强权暴力”有所不满——诸如此类的问题，都足够令人应接不暇。因着一些独有的小秘密，中也无事时还会回想五年前的事，咀嚼那些仅他一人存留的记忆，以探寻自己的来历。
但好像在你眼中，这些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总是望着天际出神般的眼底，一直倒映着的仿佛是比未来更加遥远的某处。
好在你除了去书店，多少还是有在做实事的——否则中也就算是在识海里吵到你烦不胜烦，也一定会把你吵回去的。他早发现了你的弱点之一就是喜欢安静。
以及……看见书店就走不动路。
中也发誓，那天你路过这里时意外发现书店时，是他认识你以来你的情绪最高涨的一回。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木质书柜与高低起伏的书脊的轮廓。这家店似乎不能仅仅被称之为书店，更应该说是家书吧。透过干净的落地窗，你能看见店里还存在着类似吧台和小圆桌的布设。一个貌似是老板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吧台后，正低头不知在看什么。
你不假思索地推门走了进去。
叮零一声轻响。出乎意料的是，空气里弥漫着的并非咖啡的馥郁香气，而是更加清苦而雅致的茶香。你停住片刻，在柔软的门垫上蹭了蹭鞋底，才放轻脚步走进去。
【你不会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中也在小声嘀咕，【进这种店没关系吗？喝咖啡那种很苦的东西可填不饱肚子哦。】
他说到最后，语气居然有点复杂的愧疚感，以及别扭的关心。在吃穿用度都一紧再紧的擂钵街，还在“羊”之中过着群体生活，一日三餐都有着固定的配额。如果用钱买了咖啡，肯定晚饭就没得吃了。你感到一阵心酸——明明一直以来吃苦的都是中也，结果他居然还能体贴到想着连累了你。
【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那种身份啦……还要谢谢中也暂时将自由让渡给我了呢。】你轻快道。【我一定会尽力早点找到恢复原状的方法的。】
搞钱之路刻不容缓！不管是哪条IF线的世界，名为中原中也的存在都绝不应该和贫穷二字沾边！哪怕是暂时还得养一大群孩子也……你又想叹气了。
中也诡异地安静了几秒。片刻后他小声说：【既然是约定的交易，就不用再说这种话了。毕竟你也做得挺好的……突然宣布自己是第二人格什么的除外啊！】
你忍不住勾起一抹笑。突然变凶的中也好可爱。可惜你现在看不见他的脸，真是太遗憾了。
【这家店应该不是做咖啡的，我闻见的是茶的味道。】你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书吧里的客人并不多，看起来生意惨淡。你直接往书架那边走，并没有要点什么饮品的意思。好在坐在吧台后面的年轻男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你，然后就兴趣缺缺地低头回去了。
你心不在焉地站在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开始翻。
【夕雾？】中也很快发现你在走神。【你在想什么啊？翻这么快，根本就没在看吧……】
被中也叫了名字的你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你下意识地抿起唇角。
【我很高兴啊，中也愿意好好呼唤我的名字。每次你这样叫我的时候，感觉会很安心。】
中也忽然笑了起来。
【——哦？原来你这家伙也会不安啊，明明一直表现得那么镇定自若的样子，我还以为什么都吓不到你呢。】他心情好时整个语调都会明显地上扬，一点不藏着掖着，会让你下意识联想到夏日明烈阳光的颜色。【我会好好叫你的名字的，安心吧。】
【所以，你在发什么呆？】
中也的话音直接落在耳边的感觉，无论多久你都习惯不了。也许是被他含笑的声音蛊惑了，你不假思索地回答：【哦，我在想这家书店的老板长得还挺好看的。】
【……】
空气好像突然变冷了。但你在认真回想，甚至悄悄又往吧台那边瞥了一眼。
那是个有着浅草色头发的年轻男人，被高矮不一的绿植簇拥着的模样看上去非常相得益彰。他的存在感就像这里的茶香味一样，有种融入了空气之中的若无其事。
明明五官很俊秀，还有这么独特的发型……为什么这么没存在感呢？你看着浅绿发青年右眼前略长的刘海。好像小鸟翅膀啊。
对方突然抬起眼帘，朝你笑了一下。你发现他的眼睛是和头发类似的草绿色。淡泊而静谧，像两汪春日幽邃的湖水。
中也突然出声道：【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你当然也在思考这件事。但是记忆的锁纹丝不动，你很难向中也解释，虽然你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但在这个世界上，好看的人可能意味着关键角色……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不知道。也没有唤起什么……】你无力地敲了敲额头，开始专心以目光在书架上逡巡。
转了一圈之后，你得出了非常令人失望又意料之中的结果。心底那一点微渺的侥幸也被打破了。
如果单单作为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这种生活简直就像一种精神上的刑罚。这里几乎不存在文学。你恹恹地想。文学是构建梦的一种方式。
而人类失去梦是会死的啊。
【我们来商量正事吧，中也。】你叹了一口气。
现在也就只有中也的存在稍微能给你带来一点慰藉……
【什么正事？】中也回复你的声音有些兴趣缺缺，【不是之前商量好了，要把羊安顿好之后，再去接触那家伙的吗？】
“那家伙”指的是现名兰堂的阿戴尔·兰波，失去记忆的法国超越者，现港口Mafia成员。鉴于你们的合作关系一开始就建立在互换真实情报的基础上，你已经尽早将故事的来龙去脉都如实告诉了中也。中也第一反应就是想去见现在最容易接触到的兰波，但你还没说什么，他却又先一步踌躇起来。
你大概能想到他在犹豫什么。可能多少有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中也在和他自己有渊源的人的事上就会变得感性。这种人情味是中原中也作为人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兰波现在失忆了，还是港口Mafia哦，你现在接触他是有风险的。虽然我也不确定情况是否有变，他也有可能在假装失忆伪装自己。毕竟那可是超越者——我是说，全世界顶尖的异能力者。】你好心提醒道。
【虽然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想干涉你的选择，但是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吧？】
中也沉默了许久。他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羊，被压在心底的结论又一次浮现出来。
你耐心地等待着。
【我们……找机会看看这个人吧。不上前搭话，只是看一下。】最后他这样说。
【好。】你不假思索地应了。
【夕雾，】中也再次开口，他的声音语调有些低沉，【你比我更擅长做领头羊。】
你眨了眨眼。领导力这种东西你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你只是更明确自己在人群中的位置，以及确定自己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的意愿而已。你的心很小，只能放得下一小部分在意的人。
【你会去考虑未来的事，但我完全没有这种意识。即使知道自己的来历对于大家是个隐患，但我也想不出解决方法，只能靠手上已有的牌，用暴力换取容身之所，就这样过着每一天。】
中也正以大字型躺在识海的沙滩上，定定望着头顶的天幕。他愈发低沉的声音听得你难受极了，但是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感觉到了，你好像一直不怎么喜欢他们……我是说，“羊”。是有原因的吧？】中也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有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他接着道：【你知道的事那么多，肯定也包括羊的。但是你一点都不提。】
【虽然我多少也有想过，只是总觉得事情不至于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但果然还是发生了啊。】
你并没有回复他。但此时的沉默成了最好的回答。
中也自嘲地笑了起来。
【什么“羊之王”啊……这不是一点都没有得到同伴的需要吗。】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连和我的交易里都要求要保护他们呢，中也。你干巴巴地回答。
【……我还是希望能让他们都过上更安定的日子。至少，在他们不需要我使用力量也能保护自己之后，再离开。】中也沉下声音，语气听上去诚恳极了：【你能帮帮我吗？夕雾。】
【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你了。拜托了。】
啊啊……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一回轮到你这样打断中也。
不用这么郑重其事地拜托我也会做的。你只要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就好了。
【那，要怎么做？】
你沉吟片刻。
——先赚钱吧！
【……啊？】
你头脑风暴后直接告诉了中也结论。道理很简单，羊这样的小型自卫组织是擂钵街扭曲的土壤才会培育出的恶之花。结构松散，防卫手段单一，最致命的问题是人心不齐。设想一下如果有类似守护者的人才存在，说不定也能转型成彭〇列那样的自卫组织发展壮大……但现在肯定是不可能了！就冲你知道的未来你也不太想给羊投入过多的心血。
而如果转变角度，只把羊当成一群孩子的话，事情就好办了（其实也没有多好办，但比经营组织简单点）。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其实是政府的责任，但谁让横滨的官方力量弱到了一种境界。而各种势力交织之下，更无人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去管这群孩子了。
——那如果有利益呢？
突然对森鸥外刚接手横滨黑夜时的抱怨感同身受了怎么办。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啊……
什么东西来钱最快呢？这个问题你不需要多思考，答案直接浮现在了脑海中。
钱生钱才是最快的。
——所以，你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
这段时间羊缴获的物资里，其中包括一批因为你的慧眼如炬而意外截取的黑/色/军/火。你让羊有技巧地选了不起眼的民用部分带走，碍于你近期水涨船高的威慑力，总爱犯些小毛病的其他人没敢在你眼皮底下再贪心地全部搬走。对方吃了个哑巴亏，也没在后续再发现这是羊所为，可以说是善后最轻松利落的一回。
中也心情复杂地旁观你的所作所为。
【你之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迫于压力勉强生存的状态吧。大概。】
【说不定你以前是混黑的吧？】
【也许。】你无所谓地答：【我的印象只剩下“工作是一门令人痛恨的手艺”这一条了。】
【这些事都做得这么轻车熟路，你也……挺不容易的。】
你从中也的语气里听出一种同情来。你忍俊不禁。
在无数次追问也只能得到你“我也不记得”的回复后，中也便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将你的做法和待人接物的方式都一一记下。
发到你手中的配比都被你消灭特征后转手卖掉，再加上其他任务的零散所得，换取了一些流动资金。现在是异能大战结束的后期，日元贬值得厉害，你好不容易才攒到足够的数额，然后——去股市开了个户。
中也的外表太年轻了，你还费了点功夫才让当值的证券员满头冷汗地帮你办完了手续。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中也不想说话。但他仍然顽强地发问了。
【这么高风险的东西，不会一不小心就血本无归吗？】
一份风险一份收益。我还没有玩杠杆折腾期货呢，这种风险还在预估范围内。当然，你说得对，劝人炒股可能会天打雷劈吧……只是因为这种途径对我来说最方便。要我吞并其他势力什么的太麻烦了。你回答。
比起人心的弯弯绕绕，K线图是一种过于清晰明了的东西。
……
时间回到现在。你状似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实际上在和中也聊天。
【难道你找到兰波的踪迹了？】中也打起精神。
【不。】你否认道。【正事就是，在等待市场走势波动……我是说，赚到钱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得好好想想怎么把你换回来。】
你语气严肃地说：【人不能总以第二人格出现。即使我和你现在无法分开，但总要想想怎样互换一下位置，让我待在里面也好。这毕竟还是你的身体。】
【啊……你以为我没在想吗？】中也略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你代我折腾那些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转换的方法。但是毫无头绪。】
他生气地踢了一脚这片海滩上目所能及的唯一一块礁石。礁石纹丝不动，他的异能就像根本没存在过似的。
【可恶！就连这片地方都跟没有尽头一样！根本找不到边界。】
【我可能……或许，想到了一些线索。】你轻声说。
中也立刻定在原地不动了。
【你说什么？！】
【我只是说可能。我也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有效。只是突然……灵光一现。】你含糊地说。
【事实上，这也是我来书店的原因……毕竟，你可是「中原中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