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

    青石巷中,苔色深深。

    白墙翠瓦,过目而去。

    因着急回府,叶芷筠顾不得仪态,提着裙裾,一路小跑着赶回侯府后门。

    她深怕有人撞见,一手牢牢捧住头顶幕篱,奔跑间,眼前白纱随风飘荡,虚化若雾,朦胧似仙。

    因视线有限,她不知前方尽头处有人因谈话分神,也是目不视路,疾步走来。

    正巧与她迎面相撞,高大的身影乍然震得她后退踉跄:“哎呀……”

    “唔……”

    遮面的幕篱随势坠地,而她则被撞得头疼欲裂,眼冒金星,失了平衡。

    “啊,姑娘,你还好吗?”

    那名年轻男子连忙伸手拉住她倾倒的身姿,猝不及防挽入了自己怀中。

    “嗯?好特别的清香……”

    彼此身躯贴近的刹那,叶芷筠身上散发的芬芳,好似一双无形的温柔手心,将他勾入如梦如幻的梦境。

    段越甚至有些神志不清,欲往她衣襟前轻嗅一番。

    “啊!登徒子,无礼!”

    刚一睁眼,便见有人轻薄自己。

    叶芷筠惊呼出声,情急之下,一巴掌呼开了对方。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颤抖着手,慌张去拾地上的幕篱,胡乱戴了好几下,也没戴好。

    只能挡在面前,遮住脸容。

    狼狈的她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气愤又无辜地瞪向那名素不相识的男子。

    “姑娘……”

    段越也是手足无措,顾不得脸颊上的疼痛,欲上前安抚对方情绪。

    “不准过来!”

    叶芷筠赶忙后退两步,又见轻鸢入府查探之后,迟迟未来接应,不免心急如焚。

    犹豫间,她轻轻抬眸,打量对方。

    却见那“登徒子”身着锦衣,宽带束腰,领缘袖口绣着白羽金边的装饰,挺拔身姿,衬得衣衫秀丽,活似仙岛白燕,立于凡间。

    不像是什么品行败坏的腌臜货色。

    呵,说不定人不可貌相。

    叶芷筠转念一想,怒目圆瞪,气鼓鼓地防备他,与之僵持。

    鬓边发丝因风凌乱,贴在眉眼处,泛着痒意,又显得她楚楚可怜,落魄无依。

    这般脆弱警惕的神态,看得段越心生怜惜,拱手委婉道:“姑娘,在下真不是什么无礼之辈,适才是不小心撞到你的。”

    “那,那你为什么要凑过来闻,闻我的……”

    余下的话,她说不出口,贝齿羞恼地咬住下唇,别开目光。

    “这……”

    段越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息怒。

    这时,轻鸢匆匆赶来,着急唤道:“姑娘,发生何事了?”

    “嗯?鸢儿,我们快走。”

    心腹一来,叶芷筠顿感安心不少,拉住她的手,低着头,从巷子边上,小跑过去。

    “欸,姑娘……”

    段越伸手欲要挽留,又觉不妥而克制收手。

    错身之际,他望见对方梳着妇人发髻,心中莫名涌起一丝缺憾。

    也不再强求原谅,只乖巧站在原地,遥遥看着那抹清美素影渐渐远去。

    怀中似乎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芬芳,令他惊艳又怅惘。

    随行小厮急忙找来,恭敬禀报:“回,回国舅爷的话,小的刚刚都打探清楚了,这世子爷确实在侯府作客呢。”

    “……”

    段越淡淡收回留恋的目光,回过神来。

    “嗯,那咱们就去侯府登门拜访,顺便带他回叔父王府。”

    ……

    回府之后,叶芷筠惊魂未定,连忙躲回房内,脱去鞋袜,到头蒙入被褥之中,就着一身燥热汗意,伪装虚弱病态。

    正巧,轻鸢刚将她沾着泥土的鞋履藏好。

    秦氏便带人冲了进来,厉声质问:“叶氏,你怎未在席上?”

    “咳……”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咳。

    “呀,嫂嫂这是怎么了?”

    瞿茵茵本是跟来看她笑话的,岂料秦氏怒语未出,却见叶芷筠缠绵病榻,娇弱扶床,咳得更厉害了。

    “好端端地,嫂嫂怎么病着了?”

    她跟着进去打探详情,想拆穿叶芷筠的伪装。

    秦氏狐疑地挨近床榻,语气松缓了些许:“叶氏,你还好吗?”

    “唔,多谢婆婆关心。今日不知为何,一身乏累,午后就头晕目眩,心累得紧……”

    叶芷筠捂唇低咳,脸色苍白。

    轻鸢见状,为她添置披风,委屈哭诉道:“少夫人自昨日便不大舒服了,今早又忙着操持家宴之事,更是一口气也不曾歇过,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是午后才突然病倒的呀!”

    “嗯?”

    秦氏理了理衣袖,伸手探向她的额心。

    “哎呀,这般烫人,着了风寒罢。”

    闻言,瞿茵茵还欲煽风点火的质疑话语,全都识相地咽了回去。

    她故作担忧地摇头:“嫂嫂真是操劳了。”

    秦氏叹了口气:“那便好好休息吧。等下再派人给你请大夫上府来瞧瞧。”

    “唔,多谢婆婆关心。”

    叶芷筠虚弱地起身,欲下榻行礼。

    秦氏按住她的肩身,淡淡道:“行了。”

    众人很快便都离去了。

    叶芷筠抚了抚心口,松了口气。

    轻鸢关上门,走向她身边,庆幸道:“还好姑娘早有预料,让五小姐提前为我们打好了掩护。”

    “不过日后这等冒险之事,姑娘还是不要做了,以免……”

    叶芷筠苦笑:“哪还有什么以后?”

    她恨不得早早和离,也不愿应付这些尔虞我诈的伎俩。

    “铃心性情坦率,刚正不阿,她初来京城,若我不去见她一面,提醒她,她怕是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叶芷筠握紧手中信物,神色感慨。

    轻鸢看出她的伤感,安慰道:“洛姑娘一向聪慧,一身是胆,连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这等惊骇世俗的事都敢去做,从童试到乡试一路脱颖而出,想来也不会粗心大意到哪里去。”

    “正因她胆大包天,我才担忧啊。”

    叶芷筠挂念昔日闺中密友的安危,越发哀愁,却也相信她的才能,而深感骄傲。

    ……

    *

    直到深夜,府上筵席之声才渐渐平息。

    叶芷筠早早便上了床歇息,想一觉消弭连日来的疲乏。

    秦氏既已交待她好好休息,那便是恩准她今日不必操心其他杂事。

    难得闲假,她自是珍惜。

    岂料才和衣躺下,门外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随后,下人们着急的交谈声响起。

    叶芷筠烦闷起身,着好衣物,外出察看。

    “轻鸢,何事喧哗?”

    “啊,少夫人,侯爷,他,他喝醉了……”

    轻鸢也正一筹莫展,与扶人前来的小厮们交涉。

    闻言,叶芷筠顿时警醒,吩咐道:“那快将侯爷送回房中,你赶紧去熬些醒酒茶汤来。”

    几人便将喝得酩酊大醉的闻霆搀入屋内。

    等人退下,叶芷筠才捂住口鼻,缓缓上前照料。

    她怎想招惹这等烂醉如泥的醉汉?都是身为人妇的迫不得已。

    闻霆明明之前还嫌弃她这处肮脏不堪,今夜喝醉了怎么还让人将自个儿搀扶到她房里来了?

    叶芷筠略带困惑,但也谨守本分,俯身为他脱去长靴,解开外衫。

    她刚将手伸到腰封处,正要解开去,岂料床上睡意沉沉的男人,突然醒转,蹙着眉心,双眼朦胧地看向她。

    “嗯……你……”

    闻霆意识不清,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向上打量了好几眼,才看清她的面容。

    “侯爷……”

    叶芷筠一时不敢动弹,轻声唤道。

    “是你。”

    听见她温婉的声音,闻霆像是酒醒一瞬,狠狠扔开了她的手。

    她果真是浪荡下贱,随时随地都在使些勾人手段。

    “啊——”

    男人的气力太大,叶芷筠来不及反应,便撞向了雕花木床坚硬的棱边,后脑勺顿时传来尖锐的痛楚。

    她后知后觉摸向发中,一股温热的血意染了满手。

    “呃。”

    叶芷筠颤抖着收回手,疼得低吟出声。

    闻霆似乎并未真正清醒,倚在床边,烦躁地瞥了她一眼。

    “让干净的下人进来伺候。”

    干净二字。

    如根根分明的针,恶劣地扎在叶芷筠的心尖。

    她本也困得不行,强撑着力气照顾他,竟遭如此嫌弃的对待。

    半晌,叶芷筠隐忍委屈的泪水,温顺垂眸,平静道:“是。”

    她疾步推门而出,屋中那股舒人心脾的清香也随之淡去。

    闻霆原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却因闻不到这股芬芳,更为心烦意乱了不少。

    *

    宴会散后,秦氏便迫不及待传她去询问开支。

    叶芷筠有备无患,从容入内。

    甫一进门,秦氏便见她头上缠着纱布,一时惊诧。

    “嘶,你这是……”

    叶芷筠先恭敬行礼,才淡淡叙述:“昨夜病得头脑晕沉,起夜时,不甚磕着了。”

    闻言,秦氏神色愠怒:“你房内的下人是怎么伺候的?这点小事也不上心,还让主子受罪。”

    “婆婆息怒。儿媳已罚过他们了,日后多注意便是。”

    叶芷筠怕她因自己的谎言迁怒奴仆,赶忙又撒了个谎圆上。

    好在秦氏无心追究,三言两语便直奔主题。

    “昨日个的家宴你安排甚是妥当,倒是让人欣慰。”

    “多谢婆母夸奖。”

    叶芷筠顺势应下。

    秦氏又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之前都还在说筹备的钱财不够,那最后又是哪里来的活款打点一切的呢?”

    叶芷筠早知她会问这样的刁难问题,刻意引导她吐露资金来源。

    眼下,二房的妯娌也在,她便也猜到了婆母欲杀鸡儆猴,震慑瞿氏的几分心思。

    越是压迫,她越是从容镇静。

    “此事还请婆婆恕罪。”

    叶芷筠先是诚恳致歉。

    秦氏微微怒目:“哦?”

    “近来侯府一切开支将要缩减,早前便想请示婆婆,只是还未来得及,便先酌办宴席去了。”

    叶芷筠刻意迟钝回道。

    秦氏略一沉吟,追问:“为何要缩减?”

    “只因宫中厉行节俭,不得铺张,皇后娘娘以身作则,节衣缩食,全城女眷纷纷效仿,所以自下月起,全京都不会再用流金纱等高定布匹,或其他昂贵金饰……”

    叶芷筠徐徐道来。

    “什么?”

    瞿茵茵顿时惊愕出声,郁闷不平。

    全城都黜奢崇俭,那她预定的那些漂亮衣裳,珠花首饰,怎么买得回来?怎么戴得出去?

    叶芷筠又道:“而这笔外在修饰的费用一直也是侯府一笔不小的开支,反正后续是要节俭下来的,所以儿媳斗胆将其用在张办家宴之上了。”

    “因事起唐突,便未来得及向婆婆请示,故请婆婆责罚。”

    叶芷筠不卑不亢地陈述详情,好坏对策都说清了,反倒让秦氏无可反驳。

    就算提前请示,她也会同意。

    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慧质兰心,最得她心意。

    “罢了。你自己知晓分寸即可。”

    秦氏沉沉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苛责。

    “谢婆婆体谅。”

    叶芷筠缓缓起身,正要功成身退。

    秦氏又道:“不过你近来身子不适,太过操劳,易耗心力。”

    “所以我决意让茵茵入账房,帮你一起料理家中琐事。你带带她,后面也轻松些。”

    闻言,叶芷筠略一沉思,抬头看向二房那张得意的笑脸,心中不免叹息一声。

    帮忙是假,监控她才是真啊。

    婆母疑心甚重,一时半会儿怕是对她松不下心了。

    叶芷筠无法,只好暂且应下:“好。”

    ……

    天光大亮,照醒床头沉睡一夜的人。

    宿醉后的闻霆单手扶额,头疼欲裂。

    “呃……”

    他皱眉环视屋中布景,忽感陌生。

    嗯?

    自己怎会宿在她的房内。

    这个叶氏,真是心机重。

    趁他酒醉,竟使这种手段将他勾入此屋,妄想博得恩宠。

    昨夜种种,他已毫无印象。

    对于自己的妻子,心中油然而生的永远是恶劣的揣测。

    屋子里一派素净,床帐中淡淡芳香,缓解了他的头痛,令他暂且不想下榻。

    这时,开门声响起。

    闻霆以为是叶芷筠进来了,不知为何,他倒头假寐。

    目光虚幻地望着门口的身影,意图窥探她要做何丑态。

    岂料来人并非是她,而是他昔日房内的大丫头绿烟。

    闻霆顿时坐起身来,语带不悦地质问。

    “怎么是你来伺候?夫人呢?”

    “嗯,回侯爷的话,夫人昨夜便唤奴婢入内侍奉了。”

    绿烟谨慎回道。

    “……”

    闻霆忽然沉默,不解她这是何意?

    若是为了拉拢讨好自己这位夫君,那这些小事又为什么要假手于人?

新书推荐: 一篇黑松乙女 上元往事 虐文女主制霸荒野求生 霸总的白月光开替身培训班了 [原神]白水之歌(那芙) 那个骗婚的王老五 爱*******近 鸿毛轻如雪,露若凝为月 当精致女下班后尝试city walk 栀子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