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成皇帝看着正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女儿。粉扑扑的脸，虽然还小，却有了其母娇俏的影子。看着她，武成皇帝近来胸中的郁闷之气逐渐消散，他抱起小女儿：“下月月初便是你母后的生辰，长乐准备送什么给母后呢？”

    小公主不解，一边随意拨玩着父皇的髯须，一边问：“生辰是什么？”她才刚知晓人事，每日几乎都会碰到知识边界。

    武成皇帝稳当地抱着小女儿，耐心解释：“生辰就是人降生于世的日子。就像我们长乐，于千里彩云之吉日，降生于世，那日便是你的生辰。等你满三岁，父皇就会为你办一个隆重的生辰宴。届时，父皇和母后，以及你的皇兄们都会为你庆贺生辰，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

    “能让天下人一起开心吗？”

    皇帝没想到小女儿会这样说，他回过神来，豪爽地哈哈大笑着，眉梢夹带着欣赏的意味：“当然。本月末就是你母后的生辰了，你也长大了，帮父皇参谋参谋，要送一个什么样的礼物给你母后，她才会开心呢？”

    长乐公主手肘支起小脑袋，一番冥思苦想后，提议道：“父皇，我们做一只风筝给母后吧？”

    “风筝？”武成皇帝倒是没想到。

    “是啊。母后跟阿悠说，她的爹娘在很远的地方。母后最近老是皱着眉，阿悠觉得她不开心。阿悠见不到父皇和母后的时候，也会不开心。所以，母后应该是太久没见她的爹娘了，才会不笑。阿悠想要做个风筝，在生辰宴上送给母后，让风筝带母后去见她的爹娘，母后就会重新展颜了。”

    武成皇帝听着，心里头不是滋味，嘴上只是僵笑着：“你母后怎会不开心，这里有朕，有你和你的皇兄们，这里就是她的家。她不开心，许是你太皮了，长乐听话些，她怎会不开心？长乐再想些别的礼物。”

    长乐公主想着自己上房揭瓦的各种事迹，好像也的确可能是自己太淘气，惹母后生气了，于是不好意思地把头藏进父皇的怀里。

    -------------------------------------

    “允星世子，你的生辰是何时呢？”

    生辰？顾允星一愣，自他周岁起，便随王父来到桓国当质子。三岁时，几位王叔为了王位兵刃相对，当众位王叔打开王祖遗诏时，看到的却是王祖旨意远在桓国当质子的王父继承王位。

    于是，在一些忠于王祖的老臣的运作下，王父回去当王，把他留下了。

    桓人本就不把郢人放在眼里，王父在时，他们尚且步步相逼；王父回去后，谁又会把一个年少的质子放在眼里。周围的人都对他冷嘲热讽，暗放冷箭。于是，生存都成了问题，何谈庆贺生辰。

    顾允星想到这些，语气不免有些冷：“我不过生辰。”

    神经大条的长乐小殿下不解：“为何？允星哥哥不是很大了吗？”按照桓国的习俗，小孩未过三岁，不过生辰。盖因小孩年岁小，怕过生辰时，被一些不洁之物惦记上，因此染病，或早夭。因而，三岁之前，孩童的生辰，轻易不示人。

    可是母后说，允星哥哥已经十岁了，为何不过生辰？长乐公主不解。

    “我不过生辰，无关年龄，而是没必要。”

    听说，他降生的时候，出现了席卷全国的瘟病，王祖以为不详。当时还在犹豫送哪个王子出国当质子的王祖，一夜之间，似乎也不犹豫了。王祖远远遣了王父到桓国做质子。王父有时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怨念，想来也有这样的原因。

    顾允星在桓国宫中九年，早些年，光烈皇后处处照拂他，为他过生辰。可武成皇帝并不喜欢他这个敌国质子，有次吃长寿面时，顾允星捕捉到皇帝脸色微变后，再逢光烈皇后为自己过生辰，顾允星或者躲开，或者以他事搪塞。他不想因这些小事，让皇后为难。

    几番下来，光烈皇后以为他不喜欢过生辰，于是也就作罢。

    所以，距上一次过生辰，很久远了。

    长乐公主想起父皇的话，以为顾允星是因为爹娘不在身边，没人给他过生辰，因此他才不想过生辰的。她忽然撞进顾允星怀里，尽力伸长手臂环抱着他，奈何年岁尚小，都抱不过腰背：“允星世子，你好可怜啊。阿悠给你过生辰吧。”

    可怜吗？可是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他生于世上，于郢国、桓国而言，是一个用来平衡两国关系的质子。在降生后的短短九年里，他感受到的，只有利益算计，和周围多数人，发自内心的，因着凶兆或者他是弱国王子而对他的嫌恶。

    可是，那年那月的癸卯日到来时，顾允星去找长乐公主，他多处询问宫人：“长乐殿下在何处？”

    十中才有一人回答了他：“今日周家世子过生辰，陛下和皇后娘娘带着长乐公主去参宴了。”

    哦，原如此。顾允星将手上的獬豸玉印收回袖子。

    稍晚些，长乐公主欢快地小跑进来。

    昏黄的烛灯下，追着长乐公主而来的几个宫灯，将她映得分外明亮。在顾允星的眸中点起了光。

    “允星哥哥”，长乐公主跑来，她歪着脑袋，回忆着今日参加生辰礼时大人们说的贺词，“今日是哥哥的生辰，祝哥哥岁岁…岁岁欢愉，呃……”

    灯影下，顾允星嘴角不自觉挂起了一弯月，他从袖中抽出手帕，细细地为她擦去额头的汗。

    长乐公主手上着的紧握的一对人像木雕送给他：“这是长乐给允星哥哥雕的，长乐不知道允星哥哥的爹娘长什么样，就去问了母后，我照着母后画的画像刻的。”说着，她还从衣袖中扯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画纸。

    顾允星郑重地接过那木雕。两个人形木雕五官粗糙，但大致也可辩出男女。看着画中，手上，这判若四人的两个木偶，顾允星心里，却如同不辨昼夜的混沌开了一个口子，将要从暗无天日中分出白昼。

    “允星哥哥的真爹娘虽然没来，但是有了他们，还有......”长乐公主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指向自己，“还有长乐，我们都会陪允星哥哥过生辰的。”

    在长乐公主感知不到的的某处，顾允星捏紧了自己的衣角，指尖发白。

    长乐公主絮絮叨叨地细数着：“我还为母后做了一只大风筝......”

    -------------------------------------

    “我前几日阅览案卷，有一些不明之处，可否请教大人？”

    仇韫喝了口茶：“在外人看来，你我已是夫妻身份。或许殿下应该勤加练习，才好适应对我的称呼。否则，若是在陛下面前露出破绽，可不好收拾。”

    云岚意豁出去了：“岩岳。我有一事，可否请教你，岩岳。”

    仇韫不假思索，点头：“可以。”

    云岚意让向枫把一早准备好的案卷拿出来：“我昨夜阅览案卷时，发现乾元二十四年发生的一些案子，十分蹊跷。一年之内，或有民间巫医，以欺君之罪被处决；或是太医楼的一些名医，集体受到了父皇的责罚。还有，尚药局向梓辰宫进劣药，掌司竟全族被抄。”

    仇韫边听着，边认真一页页翻阅案卷，看到某页，指尖停了下来，云岚意看到方剂那处，问他看出了什么。

    “无事。”他并不想连着郢人之事，让她短期内再受刺激。

    “大人明明精通五术，何不直言？若大人不愿意向岚意透露，那岚意先行回去，叨扰大人了。”

    仇韫抬眼看她，最终还是开口：“这是救急症的方剂，此方剂用法如同峭壁走马，是行险之举，唯有沉疴重症，才会下如此猛药。”若是不说，她怕是不会再信任自己，以后，再有任何事，她也不会拜托自己。

    “此药长期服用会如何？”

    “不可能长期服用。此药性烈，用此药者，如同以命做注，一日之内，或生或死。以此，非命悬一线，不会用此药。”

    虽然，云岚意前一日已抄下药方，到太医院求问。但如今仇韫再说来，她还是心沉难言，案发的日子，离传闻母后梓辰宫走水的日子，不过七日。果然，她猜想的没错，母后薨逝，应是另有原因。现在想想，自己真天真，还真以为，母后真的是梓辰宫走水时，意外身亡。

    可为何父皇、皇兄，所有人，都有意瞒他。

    “先生，你是何时进宫的？”她想通过时间推敲，仇韫是否知道此事。

    “乾元二十八年，我奉命入宫，跟随钦天监司监修习天文历法。”

    在母后薨逝后，那他便是真的不知此事了。

    可以拜托他帮忙调查吗？可是他刚才明显是有顾虑的。他不值得信赖？但他最后毕竟没有隐瞒自己。云岚意脑子乱乱的，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用完早膳再走吧”，没等云岚意说没胃口，仇韫好言劝到，“别浪费了。”

    电光火石间，云岚意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如今，拿着心里的疑惑去问皇兄，他必是不肯答的。

    皇兄在那时，已经成人懂事，他怎会不知道真相，可他却也说母后是因梓辰宫走水，意外逝世的。只有一个解释，便是皇兄有意隐瞒他。

    但刚才，云岚意看着装点精致的糕点，陷入深思。或许可以去膳房找旧日的宫人了解情况。

    可舌尖刚碰到这旧味，仿佛看到母后携着金阳而来，云岚意泪珠就如雪崩一样，不止地大颗滚落。

    仇韫桌下的手捏着，他默默给她递了手巾。

    她尝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怕再失态，不敢再吃。

    仇韫也没说什么，待她走后，朝着她盘中糕点的方向看了许久。

    似是盯着那糕点，又似是在想别的事。

    良久，他拿起双筷，将她碟中的糕点尽数送入口中，细细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