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第二日一早,雯金如往常一般早起,梳洗打扮,预备去太太那里请安伺候。

    雯金稍稍偏侧过头,正面对铜镜,手中拿着抿子,将额边鬓角的碎发都抿了两抿。左右瞧了两下,又拾起一根凤纹簪,簪上的雌凤姿态高傲,有于飞翱翔之势,凤口旁是银镀金的祥云样式,中间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浮动莹莹光泽。

    雯金念今日是理事第一天,故而特特打扮得气派贵气些。可这支簪子刚簪进发中,她转念又想,贵气在骨而不在饰,她簪这簪子,不正说明她心中没底…但也再懒得将其取下。

    雯金看向铜镜中,银雀正立在身后,帮她簪好头后的碎发。雯金便趁此时吩咐道:“今儿个你先不要去和账房先生对后院的帐了。”

    银雀一愣,也知不可多问,屈膝应下。

    赤色的黑米粥中点缀着明黄的玉米粒,暗红的枣。血糯米被煮得软烂,剥离去外头的皮,袒露出里头白玉似的芯。雯金帮太太盛好一碗黑米粥,轻手轻脚地搁放在她面前。

    席太太抬头,狭长的眉眼笑成一条细缝:“如何?可都接过来了?”

    雯金明锐犀利的目光飞快地在锦昕脸上滚过两道,锦昕的表情兀自坦然自若。雯金只叹手上没证据,什么都不可说。她将红唇用力咬成了惨淡的白,强颜勾起一个淡笑:“没有呢,娘。咱们家业大,事情多。”

    雯金平淡不惊的语调偏偏在“家业大”这三字上说得又绵又软,像是黑漆罗甸桌上那道甜糯的米糕。这绵软的三字落到不同人耳里,意味也相距甚远。

    方锦昕放下给太太夹菜的筷子,低下头,两手掖进袖中。袖里的暖意慢慢慰平她略略发颤的双手,她心中暗念:不会有事的…

    而太太却将雯金的话理解作夸赞,呵笑了两声,故作谦辞:“什么家业大啊,也就那么些,恐怕跟你家还没法儿比。本还想下午带你一同去巩昌侯府走一走,既你还有事,我便带霄儿一人去吧。”

    雯金抿了抿唇,语气十分惋惜:“那倒是不巧,下回再随娘同去。”

    实心中暗道:谁要去那样的人家。

    伺候太太用完早饭,太太留下方锦昕,先放雯金回去理事。

    回到景云院里,穿堂里已经站满家下的媳妇婆子。众人见雯金从垂花门走进,都满脸笑容地逢迎拍马,七嘴八舌地问候:

    “二奶奶回来了?”

    “奶奶真孝顺,奶奶辛苦了。”

    雯金端持着不亲不疏的笑,与众人点头致意。施施然步入花厅,款坐上位,婆子媳妇们一一进来回事。

    回禀了十几桩事,多半是要拿对牌领银钱,或是置办物件的。譬如谁的乳母去了,要赏银子办丧事;哪个房的窗户重糊,要去库里取新纱。

    雯金无奈地看着对牌钥匙一次一次被递出,眼前不自觉就浮现出白纸黑墨的账本,上头触目惊心的数字。于是雯金一笔一项的支出都事无巨细地问清,若是有开支过度的,必要让她回去想法子缩减了,再来回禀。

    禀完事的丫鬟婆子从景云院出去,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嘀咕:“这位奶奶可真是个葱管儿吹火的——小气!日后还不知能不能捞到油水呢。”

    “二奶奶,要预备裁制夏衣,不知什么时候请布庄的人来?”

    春衣早在年前做好,下面便要预备夏装。

    禀事的媳妇是刘永财家的,唤做陈氏,刘永财是外院随侍处的管家。纵然雯金怒气正盛,可对这位有头有脸的还是和缓面色,亲善地问道:“往年是什么例子?一般是做几套?”

    陈氏从怀里掏出账本,伏身呈上:“往年差不多就是二月间选布料,三月间量身裁衣,老爷太太做八套,爷们儿奶奶,还有姑娘们做四套,”刘永财家的迟疑着说道:“还有三爷…做六套。”

    雯金听后眉心皱紧,心中一悸,随即又笑:“我就不看账本了,陈姐姐你我还信不过吗?还照往常的日子通知布庄的人来,至于做几套,我要再斟酌。”

    送走陈氏,雯金起身走出花厅,欲要回后头的正房。又见余泽徇领着长醉急火火地走进来,长醉手上捧着厚厚一摞账本。

    雯金停住步子,等余泽徇上来,二人并肩向屋后走。

    “怎么样了。”雯金侧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细长的眼里有隐隐的忧虑,压下浓眉,尖瘦的脸团在一起。他长相本就稚嫩,现在的情状更像是一个委屈而乖巧的孩子,雯金喜欢看他这副模样,总觉得这样的他,才是可以任她逗弄摆布的“弟弟”。

    烦躁了一个早上的心,莫名就被安抚了。

    余泽徇摇摇头,急躁地将袖子一甩,背到身后:“我也看不出门道,总觉着不对,还需姐姐来看看。”

    账册被雯金翻得“哗啦哗啦”响。次间只有夫妻二人,静谧无声,捻动纸稿的声音更显得突兀响亮。无论是这声音,还是雯金沉下的面色,都可看出这账有多糟心。

    雯金合拢五指,“啪”一下拍在厚厚堆叠的纸上。她脸色苍白,两颊的腮帮咬得紧紧的,目光恨得能喷出火星子,也不收敛脾性,语气难免有些冲:“不说别的,就拿着前门楼子前的米铺来说,上月过年,居然只有四百两的进项?我家前门楼子那儿的首饰店,上月是六百两的进项。虽说是两种铺子,成本利润不一,进项总该差不多。”

    她平铺的掌又骤然攥紧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现,闷声一响,扣于炕桌,强迫自己稳定心绪,清明头脑,分析道:“米铺的进项去年三四月还是五百六十两,怎么七月间米价稍涨了几钱,买的人就少了那么多。要知道,米是家家户户都要吃的,米价对生意好坏的影响并不大。”

    余泽徇不通俗事,但经雯金这么一点拨,很快就反应过来,缓缓地点头。

    去年六七月,正是锦昕嫁进府的日子。

    思至此,雯金猛然抬头,和余泽徇对上了眼,余泽徇眼中一瞬间也亮了,目光如电。很明显他也想到这点。

    雯金站起身,拿起桌上账簿,提脚向外走去:“我去大嫂子房里一趟。”虽然现在没有证据,但若是方锦昕沉不住气,说不定诈一诈也就被诈出来了。

    但雯金太过低估方锦昕了,方锦昕闻之,依旧气定神闲地品着茶。看了眼桌面上的账本,继而盈盈的眸光流转停落在雯金的侧脸上:“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大嫂子无需同我做戏,看在往日情分。只要嫂子把这亏空填上,我不会捅到娘跟前去的。”雯金两眼直望门外,故作悠然地出声道。

    锦昕扑扇着两只眼,眼里透出满满的困惑不解:“这是公中的亏空,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哪怕捅到娘跟前去,也万没有我填补亏空的道理。”她一番话罢,能察觉到那双闪着剔亮寒光的眼冷冷地扫将过来,可现时她心中有了底气,也毫不留情地偏头对视回去。

    “亏空成这样,嫂子先前就没有半点察觉?”雯金见她不肯松口,另辟蹊径来套话。

    “我知道亏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那些庄子铺子的事儿也轮不上我来管。”锦昕两叶细眉叠蹙成一个小疙瘩,哀怨地和雯金抱怨:“我常担心娘怪我开支过度,才有这些亏空,殊不知,我哪一项不是按规矩办事…”

    雯金抬手挡住她滔滔不绝的势头,也不同她再寒暄作态,“唰”地站起身:“既如此,我不叨扰嫂子,有些事儿,嫂子还是想明白的好。”

    雯金拿起账本,行出了锦昕的屋门。回至景云院,余泽徇已不在屋内,原守在房里的梅雪禀说:“二爷去外院了,说让管家下晌把那粮店的掌柜叫进府。”雯金听来,点了几回头,心里更有了较量。

    待余泽徇回屋吃午饭时,雯金便直言和他说明心中所想:“不若下午把那掌柜叫进府时,让我隔着屏风会他一会。你不通庶务,到底没有我问起来明白。”

    余泽徇自然知道雯金见识不浅,其爽快伶俐许多男子都不能与之比肩,所以不假思索地应下。他睇去一双明澈的笑眸,情意溢出了眼,像是朵朵桃花绽于眼尾,说了些俏皮话:“我常叹姐姐嫁我实是委屈了,若承了岳父的盐业,反会有一番作为。”

    雯金也大大方方地应承下他的恭维,见四下皆心腹,同他玩笑:“行啊,你舍了这家业冠带,入赘我赵家。”

    “不行。”余泽徇斩钉截铁。

    虽是二人玩笑,雯金神色容颜也霎时为这二字一黯,凭什么甜言蜜语,男人总丢不下自家的宗法宗祧。

    “我只有这爵位冠带,才勉强堪配姐姐。”他又添了这么一句,雯金脸上才勉强可见欢颜。

    “再说,我要是丢下这家业不要,岂不便宜某些人。”余泽徇脸色陡然冷下来。

    “什么意思?”

    “我估计这事儿也不是大嫂一人所为,大嫂哪里能随便会外头的掌柜?能见外头掌柜的只是大哥…”只以为他是处心积虑地要谋夺爵位,殊不知早开始惦记起家财来了。

    雯金似有若无地搅弄碗里老母鸡汤,打散了一个又一个油泡,神思早飘回到初见余泽衍的那一日。看他沉稳端庄,总以为他是正人君子,却不想心思如此阴郁贪婪。

    粮店掌柜傅文杰被府里管家从铺子的摇椅上揪起来时也愣了一愣。他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但上头有人,按理来说不该出事的。去府里的这一路,他便留心打听:“前些日子二爷和赵家千金结了亲,不知现如今府里谁掌着事。”

    这账房佟旺兴总管也知他惹乐二爷夫妇不快,不欲搭理,随意应付:“自然是二奶奶掌事,将来这家不都是二爷二奶奶的。”

    傅文杰便为自己暗捏一把汗。

    傅文杰的娘从前是是太太从前身边二等丫鬟,早在他娘这辈,就被太太放出了府,后他又被太太委以掌柜之职。他想起小时还伴着二爷玩过,只盼待会儿二爷会念着儿时的情意饶了他。

    他被带进外院一间正屋,谁知进屋后入眼的哪里是什么二爷,竟是一个木边硬木嵌螺钿插屏,插屏素白的绢纱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鱼,绢纱轻薄通透,那金鱼皆若空游无所依,分明看出绢纱后坐着的是一个身材窈窕合度的女子。

    傅文杰一时看呆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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