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因席太太是派心腹妈妈来请余泽徇夫妻二人的,因此这心腹妈妈也知道个中原委。原来方锦昕眼瞧着这俩日双霄的丫鬟常随双露去外院卓先生处请教功课,心中发疑,因此特教人在双霄院子近处蹲着,谁知今晚看见双霄扮作丫鬟,声称是奉太太之命前去外院给三爷送东西。

    方锦昕便告知了太太,太太又于余老爷知道,自然是一拿一个准。

    原是方锦昕,是了,想来这家里除了她,却也无旁人如此专等着拿人错处的。

    雯金和余泽徇踏进屋中后,二人先不约而同地侧头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恭谨地上前施礼。公爹余松庭背对二人,支应了一声:“嗯,起来。”

    雯金目光四转,悄悄环视一眼屋中,除公爹、婆母外,屋内仆从俱无,只有方锦昕侍立在一边,也不见大哥余泽衍。

    这时原本立在八仙桌前的余松庭缓缓地转过身,眼中闪出精锐的光,盯住并立在他眼前的二儿子夫妇:“此事本不该徇哥儿来的,只是此事涉及你媳妇儿,这才把你唤来。”声音中很是威严。

    雯金心中“咯噔”猛跳一下,面上犹自镇静,心想:涉及到我?难不成是二姐今早唤我过去的事,爹娘都知道了?

    余泽徇听了,忙拱手又行一礼:“爹常教育儿子,夫妻一体,若媳妇儿做了什么事,儿子当一并担着的。”

    雯金闻言,波澜的心上如有被熨斗熨过一样,是又暖又平,反大着胆掀起眼皮,望了一眼上首的公爹:“不知是什么事,爹您说就是。”

    自从成婚之后,雯金少见自己的这位公爹,唯有他偶尔在太太这边用晚饭时,雯金等人过来给太太请安,或可以一见。但他每次最多与余泽徇多说几句,而后便避到内室。今日公爹脸色显见得不大好,屋内烛火悠悠地晃荡,将余松庭半边脸笼在阴影中,又将半边脸照亮。晦暗不明,神色难辨,却可见他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原本尽是慈爱,现在竟像冻着千年的冰柱,似要将雯金戳出千百个窟窿来。

    余松庭不悦地撇了撇嘴,冷声问说:“徇哥儿媳妇,你早知道你二姐有身孕的事,却不告诉我们?”

    他这话一说,雯金险被吓得没站住脚。虽说她没答应双霄帮她逃出这国公府,然知情而不报,即是大罪。

    她正想着如何将此事交代得委婉些,跪在地上的余双霄已争着在她前头开口:“你们别怪二弟妹,是我和她说,我自会自己同父亲母亲交代,让她先别告诉爹娘。后来我又变了主意,和卓先生私奔。”

    雯金不曾想她为给自己开罪,一力担下所有事,惊愕地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双霄,她方才还是弓腰驼背地跪着,此时已经挺直腰杆,如同一个视死如归的死士,无一点畏色,用近乎挑衅的眼神看向上头的父母。

    席太太对着双霄的这副模样,哪里沉得住气,大步走到双霄面前,手点着双霄磕磕巴巴说了好几个“你,你…”,她手指尖蔻丹艳红,肤色雪白,两者相衬,显得格外瘆人。眼瞧着席太太就要一巴掌掴上双霄的脸颊,余松庭从后头一把掣住她的手腕:“她也是嫁过一次的人了,你怎能随意动手打她?”

    席太太的怒气顿从双霄身上转到余松庭身上,怒不可遏地斥道:“她做出这等没脸的事你还护着她?难不成是看在她那死了的生母面上。”

    “这是孩子的事,你提她生母做什么。”余松庭明显没了底气,又背起手,不自在地走到一边去。

    听闻二人两句话,雯金、余泽徇和方锦昕竟都齐刷刷地抬头,目光在两个长辈之间逡巡过一圈,又识趣地低下头。

    既然雯金被开脱出来,余泽徇自也舒了一口气,瞧着父母之间气氛不对,主动站出来打圆场:“母亲别多心,父亲待我们这些儿女,素来宠爱宽容。”

    然而在雯金看来,能为家族利益,将女儿嫁给他人冲喜,倒也算不上有多宠爱。

    余松庭面上果增添些许光辉,先描补道:“如今她已做下这等没脸的事,你打他也无益,我看还是想个妥善法子赶紧遮掩过去的好。”

    遮掩过去?雯金想起今早双霄所言,最怕的就是他们强行将孩子打掉。细想“遮掩”二字,余松庭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今日一直寡言,规矩侯立在一侧的方锦昕此时恰到好处地走上前,似是无意地提醒:“爹娘,我嫂子那日可说了,宫中惠妃娘娘对巩昌侯府的二姑娘可是满意得很!想来接进府也就是这几月的事了。而前不久巩昌侯府老太太也才同娘抱怨过,她年纪大了,正缺个能打点二姑娘婚事的人…”

    余松庭的嘴角抽动两下,似乎有些心动,低着头捻须思索。席太太冷笑,干脆地说道:“照我看,一碗堕胎药灌下去,照样给她送巩昌侯府去!”

    “我不要嫁到巩昌侯府去,我就要嫁给卓先生,”双霄的热泪忽又滚滚而下,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嘶吼道:“你们坑害我一次还不够吗?还想坑害我第二次。”

    “这难道是什么光彩事吗,让外头下人听见了可怎么好,你还不给我赶紧住嘴。”余双霄这么一吼,原本八分怒意的余松庭也被她生生吼出了十分怒意,反手作势要打余双霄。

    到这时候,当爹的浑然不顾自己女儿是如何想的,念及的还是院子里站着的那些下人们如何看待这件事,最惦记的是自己面子问题。一股凉意从雯金的脊背直直窜上脑壳儿,她噤若寒蝉地站在一边,偷觑了一眼剑拔弩张的父女。余双霄虽然泪涕横流,却依旧硬梗着脖子,用脸迎上父亲的巴掌:“您——打就是。”

    初见时的温婉可人,与眼前的执拗,反差甚大,正因这反差,激起了雯金一腔莫名而来的勇气。

    “爹,儿媳想…”雯金走上前一步,跪在双霄稍前一点:“儿媳斗胆说一句…二姐这样,就算嫁到巩昌侯府去,想来这日子过得也不顺心,说不定反让巩昌侯府与我们反目,儿媳想,既这样,不若…”

    余泽徇只记得前世二姐出嫁后,似乎真是恨毒了娘家,自此少有往来,倒是巩昌侯本人,常来府中走动,与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丈人”交谈甚欢。

    而今雯金站出来替双霄求情,他也不可无动于衷,故也一同随雯金跪下。眼珠一转,便有对答之言:“儿子记得咱们兄弟姊妹小时,您就教导我,要学二姐姐的沉稳性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处,喜怒少形于色。您现如今,不能因为二姐能忍,就毫不顾二姐的心中所想哪。”

    听见这话,原本还想强忍泪意的双霄似找着了发泄的口子,泪水滂沱,呜呜咽咽地哭出声儿。

    席太太生怕自己满盘落空,斜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余泽徇夫妇,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小声说道:“老爷,您细想想,现今文武满朝谁不看好祁王,日后双霄嫁过去,说不定可为国丈…”

    余松庭霍然扭身,睁大两眼狠盯着席太太:“你给我把这话收回去,烂在肚子里了!你这条命不想要,却不要牵连着余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席太太骇然地向后跌退几步,再不敢出声。

    余松庭又问:“如今卓必钊在哪儿?”

    “在前院的后罩楼里正关着呢。”席太太唯唯诺诺地回答。

    “我再去审审他,其他人各自回房休息,”余松庭向外走出几步,回过身指了指地上的女儿:“你也回房歇着吧,如若让下人们瞧出端倪,反倒不好了。”

    他又抬头看了雯金良久,喘了两口粗气:“徇哥儿媳妇,这次的事做得也太欠思量,你二姐让你别说你就不说?你也太听话些。”

    仅仅口头上申斥,已十分给面子了,雯金不敢再多言语,呐呐地说了一声:“是。”

    二人回到房里,再脱衣收拾上床。折腾这么一番,全然无半点睡意,只好呆望着帐顶闲话家常。

    “今天我听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爹和二姐生母之间的关系颇有微词。”

    “是,二姐的生母生得极好看,从我记事起,爹一直都挺宠爱这位姨娘,在生三妹妹时,姨娘难产血崩而亡,但父亲心中似乎仍然挂念着,母亲因此更气。”

    想来也是因对其生母的怨恨,席太太把这股气撒到了双霄身上。雯金脑中又浮现出另一个妇人的脸,眼中楚楚,凄婉之色盈面,不自觉哀叹道:“娘这一点倒不如我爹的正房娘子,我的母亲,她从未因我爹偏爱我娘,薄待我们姐妹二人,甚至于说,将我姐姐视若己出。”

    余泽徇也知她家中情况特殊,伸手取她一缕发丝在手,衔在手上绕着圈打转,两眼与之直对:“说到底,都是因咱们的父亲行事不妥帖,才惹出了这些事,姐姐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为难。”

    雯金听着心中愉悦,拼命压下嘴角的弧度,翻了个身,面朝床里睡了:“谁要听你说得如此好听,我只看你是怎么做的!”

    第二日余泽徇便听着了消息,说是余松庭与卓先生长聊了大半夜,已经有些松口,让双霄嫁给卓先生了。余泽徇回来同雯金说后,雯金心中感慨,自家公爹倒还算是良心未泯。

    双霄的事还未尘埃落定,倒是方锦昕处先有好消息传来,大夫诊出,方锦昕已有了两三月的身孕。这个名正言顺的孩子一来,倒是大大平息了余松庭夫妇对于双霄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怒意。席太太吩咐雯金,全府上下的下人们都多赏一月的月钱,连带着沾沾喜气。

    雯金只让墨文从陪嫁的药材里挑了些好的送去——自然也是在郎中在时送去,且要郎中当着方锦昕的面好好验过。

    墨文回来给雯金禀过方锦昕那头的情形:“好些有头有脸的丫鬟仆妇也去道喜了,有些媳妇子还买了东西,或是做了针线来孝敬,把大奶奶得意得什么似的。不过…奶奶您真不去瞧瞧么。”

    雯金正在对这几日米铺的账,魏通财是新官上任,雯金只恐他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反连累自己的名声,因此要他每日都将账单送来给自己看一遍。

    雯金慢条斯理地在纸上添上了一笔,嘴角一侧上扬,抹开一个笑:“我才不想去看她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脸,心意到了就是。”

    “咱们奶奶日后若有了身孕,可不跟她一样!”银雀手下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打得飞快,那一字一句也像珠子似的从口中吐出来。

    “她这身孕来得未免也太巧些,怎的二姑娘那里一出事,她的孩子就来了?怕是先前就知道自己有了,趁着老爷太太恼二姑娘的时机说出来罢了。”红笺从旁道。

    其实这也是雯金一直以来的猜测,方锦昕多半是看公爹婆母心情不快,趁着这时候说出自己有孕的消息,更可讨二老的欢心。

    雯金两眼发直发愣,细算来方锦昕去年六月上下嫁入国公府,现是三月,九个月便有了身孕,这倒无形给她又添上压力。而她身为宗妇,这担子更重…

    十几日后,太太终于也松了口,同意双霄嫁给卓先生,但不允许夫妻二人在家过活,卓先生现在教书的这份差事自然也不能担了,万没有姐夫给小舅子教书拿束脩的先例。遂而余双霄决定和卓先生回他的老家浙江。

    雯金得了这消息,好歹要去送一送她。

    时逢四月,正是草长莺飞好时节。国公府规制工整,前头是内院,内院的后罩楼后,又自有月洞门通往后花园。后花园内偶有一对对的鸟雀飞来,歇在庭院里。雯金踏进双霄院子时,便见得一对歇在廊下。翠羽光华,色彩鲜艳斑斓,口中叽喳鸣叫。

    雯金一面笑着给双霄道喜,一面走进屋里:“姐姐,你瞧这鸟雀都来给你报喜来了。”

    余双霄和贴身的丫鬟本在收拾行李,见状忙腾出一块地儿来给雯金坐。双霄抱有些羞赧歉意:“那日我去外院和他商量,恰说到‘我把这事儿告诉弟妹了’,父亲母亲就来了,连累你…”

    “嗐,后来父亲也没过于责怪我,姐姐不必挂怀。”

    “我还要谢谢你和徇哥儿那日在父母跟前帮我求情。”余双霄从身后的炕桌上拿起一床百子帐,厚厚堆叠的纱帐染着檀香的清幽,上头小人儿情态各异,她塞到雯金手中,还特地解释道:“你放心,这不是我当初初嫁的嫁妆,是我把给双露备的那一床拿出来,这十几日奉在菩萨跟前,我每日亲自诵经,只盼着给你和徇哥儿…”她腼腆一笑,露出上头一排牙齿。

    雯金笑承了她的好意:“虽然同二姐姐相识不过一二月,但姐姐我是着实佩服的。”

    上下一打量双霄,她今日只穿了一件月白底黄撒花的中衣,下头也是素白的挑线裙,头上只簪着两支清澄透亮的翠绿空盘长纹簪,打扮较以往更为素净,雯金一时心中感慨“希望卓先生不负了姐姐。”

    “不会的,”余双霄连忙摇头,嘴角漾起的一抹笑也是雯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快意满足:“我也是瞧准他是个老实人,才肯跟了他。他家中尚有薄田可度日,现如今身上也有个举人的功名,日后如能再中贡士、进士,我不信这日子过不出来。”双霄轻轻一拍雯金的手,盈盈笑出了声。

    见她要收拾的东西尚多,雯金也不再多留,从袖中掏出两个荷包,里头各封了一锭金:“姐姐且将这个拿着,别和我客气,也不负我二人相识一场。”

新书推荐: 住手!放过星际世界![机甲] 我浣碧不去凌云峰! 男朋友总在怀疑我在拿他当代餐 虹猫蓝兔之风雨江湖 【HP】奈何彼岸 来自末日的我可男可女 分家的妾室 相府贵女日常 七零年代漂亮知青 另嫁(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