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荆王妃下的帖子是邀雯金下午前去,早上雯金还如同往常一般去席夫人那里伺候陪话,再回自己院中理事。

    席夫人用早膳时没有多说什么话,不过如平常一样询问方锦昕近日安胎可好,询问雯金管家理事时可有遇到什么难事。但在用完早膳之后,却打发方锦昕先回自己的院子,独留雯金。

    雯金随婆母走到西次间,婆媳二人对坐在一张罗汉床上,中间所隔一张小炕桌。待侍女上完茶水,屋中所留下的皆为心腹之人时,雯金便先开口问道:“不知母亲留我是为什么事?”其实她能猜到大概是为今日下午去荆王府赴宴的事,但婆母所持什么态度她尚不清楚。

    席夫人搁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在雯金脸上停留了一阵,后看向别处,轻轻地语气中显然有不悦:“我先前同你说,荆王妃于我们家没有什么助益,怎么你还同她来往这样近?”

    看来席夫人对于荆王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观,而雯金也不指望凭借自己的一二言语就扭转席夫人的看法,便搪塞道:“母亲,可是王妃主动给我下帖子,我总不好不去。”

    她面上有淡淡的笑颜,看不出有丁点儿不快,席夫人也当这是她的真心话,哪里好再责怪,添了两句嘱咐:“你心里明白就好,你嫂子那里和祁王沾亲带故,若是你再和荆王来往过密,让别人看着,倒显得我们家首鼠两端。”

    雯金乖顺地点点头:“我自然明白,母亲放心,我同荆王妃来往也不过是说说女人家的闲话。”

    席夫人当她是真的听进去了,挥挥手让她回自己的院子理事。

    出了嘉平院,雯金越想这事便越发觉得好笑。当初贪墨公中铺子收益时,怎么不说是一家人;如今大房上了祁王的船,便要将一家人都绑上祁王的船吗?

    雯金暗笑着摇摇头,丢开此事不想,走进院里照常见下人、理事了。

    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后,雯金便起床穿衣梳妆,而后出门登车,往荆王府去。荆王府同国公府一样,都在皇城这一片好地段,因此马车并未行驶多久,就到了荆王府的侧门,稳稳当当地停住。

    雯金一下马车,荆王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就笑盈盈地迎上来:“世子夫人来了?咱们娘娘正在园子里等着您,派人来看了好几回了,您且随我进去吧。”

    雯金听这位宫女如此说,还真有些受宠若惊,扬起手示意那位宫女带路:“怎么好意思让娘娘就等,请姐姐带我去见娘娘。”

    荆王本就是个行事低调谨慎的,王府内的格局装扮也是恪守规制。但留心一看,其中的雕梁绣柱皆可见皇家的气派和精致。几个着淡蓝褙子的宫女和青素衣的内监都垂首噤声地贴墙而立,只在雯金行经时,一齐屈膝问安,雯金心中感叹,不愧是皇家,治理家下人如此严明。

    宫女将雯金带到后院,又从后院的一处角门拐进后花园,花园也并不像寻常人家的花园一样假山堆叠,奇珍异草斗艳,不过都是寻常的草木而已。宫女引雯金走向一处小亭。雯金远远地就能看见荆王妃坐在当中,亭中的石岸上摆着一套茶具,荆王妃正慢条斯理地斟茶。

    同时,亭中的荆王妃也见雯金从远处走近,当即放下手中的茶具,起身走下小亭:“可算是把你盼来。”

    雯金今日下身是一条暗粉色的百褶裙,外头罩着一件淡粉色的交领长衣,颜色不算张扬,是小女儿家的颜色。而雯金本身也皮肤白皙,这样嫩的颜色更衬得她乖巧可人。雯金走路时的步子很快,步伐扇动起裙摆,在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春花,一如她的明媚娇艳。荆王妃看她初入王府,但丝毫没有被皇家的威严所震慑住,无一点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心想自己没有看错人,脚下更快一步,上前拉起蹲身行礼的雯金:“快起来,没有旁人,不用这样客气。”

    荆王妃引雯金坐在自己的下首,她手上泡茶斟茶的动作不停,与雯金闲话:“你平常喜欢喝茶吗。”

    赵万荣很喜欢这些风雅事,雯金跟在后面也耳濡目染到几分,但往往都是赵万荣泡茶,雯金跟在后头喝茶。雯金看荆王妃动作娴熟,是个行家,也不敢逞能,只得羞赧地笑笑:“父亲虽然喜欢这些,但我愚笨,没从里头学到什么。”

    荆王妃将一盏茶递给雯金:“那你尝尝我泡的。”

    深褐透亮的茶汤盛在粉青釉的茶盅里,被递到雯金手上。雯金先小抿了一口,入口是茶水惯有的苦涩,再饮下半盅,则能品出苦涩很少,更多的是回味之后的甘甜,而其中又掺了一分很清新的酸涩之气。雯金一盅饮尽后,将茶盅放回案面,不动声色地称赞道:“红茶还是要配广彩的,青瓷盛着才好看。”

    荆王妃含笑朝她点点头,表示赞同雯金这话。雯金能说出茶与茶具的门道,荆王妃并不意外,若是连其中的门道都说不出来,那可真是一点茶也不懂了,一旁的宫女上前给雯金斟上第二杯。

    因雯金格外地聪慧,荆王妃难得遇见这样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因此她的话也不免多些:“王爷说喝一个人泡的茶,便能喝出一个人泡茶时候的心有没有静下来。”

    雯金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玄乎,却也不好直说,只好顺着王妃的话问下去:“我是个俗人,喝不出这些门道。只好唐突地问一句:“不知王爷怎么说娘娘的茶?”

    荆王妃本是抿嘴微笑的,听到雯金问这话,脸上的笑意立时就不同了,不由自主地绽开朱唇:“他啊,他每次和我的茶总说我没静下心,太过浮躁。”

    雯金看荆王妃的样子,便知她与荆王感情甚好,故而大着胆子说道:“既如此,下次让王爷给娘娘泡一盅,娘娘也品一品,看看王爷的心是否浮躁。”

    果然,这话说完,荆王妃笑意更浓,她用帕子掩住唇齿,“咯咯咯”笑了好几声,才慢慢地收敛起笑意,喝了一口茶水平下。但在静默片晌后,她又冷不丁地说道:“但我想,这世上没有谁的心能真正地静下来,因为人人都没有满足的那一天,内心自然也不能平静。”

    她这话来得突然,雯金心中倏然一紧,强装镇静地低头端起桌上的杯子,抿入一口茶水,茶水煨暖了雯金的手,也稍稍抚平了雯金的心,她放下茶盅抬起头,才发现荆王妃嘴角挂着淡笑,正看着自己,便知这个话茬逃不过去了:“娘娘是天家的儿媳,与王爷伉俪情深,小世子又聪慧惹人爱,虽然这个儿媳当得辛苦,但在我看来,娘娘确实没有什么好求的了。”

    雯金说得皆是实话,在外人看来,荆王妃高嫁进皇家,受荆王疼爱,并且生下世子巩固了地位,实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荆王妃听到雯金这话,一时并没有说什么,低头一笑置之。她从石凳上站起身,雯金赶紧随之起身,荆王妃抬手朝园中指了指:“我们王府这园子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景致,但也可一观,随我去走走逛逛吧。”

    往园子深处走,固然都是一般的景致,但沉甸甸的花枝伏腰低垂,轻柔曼妙的柳条拂面而来,人在其间行走,自也生出心旷神怡之感。雯金行慢一步落在荆王妃身后,跟随的也只有两人各自的贴身侍女,并且很知趣地落在两位主子后面一丈远。此情此景引得雯金心中一动,想起去年也是这般春暖花开的时节,她在方家遇到余泽徇,得知了方家见不得人的心思。若不是余泽徇先她一步恢复前世的记忆,她此生岂不是又要落入虎口…明明是艳阳天,雯金想到此处,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雯金,你应当知道,这世上,不是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不会来招惹你的。”走在雯金前头的荆王府忽然停下步子,慢慢悠悠地转过身,两眼紧紧地锁住雯金:“你知足了,可有的人不会知足。”她一面说,一面摇摇头,声音低沉而喑哑。

    雯金从前世的回忆中恍然惊醒,肃然立住。她知道荆王妃有话同她说,不曾想如此直白。她明白荆王妃话里的“别人”指的是祁王,而聪明人之间,也无需装傻充愣,省去那些弯弯绕绕,她顿首行一平礼:“娘娘,我们国公府的大房与祁王殿下多有瓜葛,娘娘如此说,不担心我转身就告知祁王吗?”

    “我相信你会选择帮我,因为你不甘心屈居于你大哥大嫂之下。”荆王妃冲她佻起半边眉,嘴角上扬起微微的笑弧,有一股子自信笃定的意味:“你大哥大嫂永远都会比你跟祁王那边更亲近,如果祁王登基,那么你们夫妻俩只能看着你大哥大嫂成为新帝近臣了。”

    虽然雯金选择荆王只是因为上一世与祁王的旧仇,但荆王妃这席话确实正中雯金夫妻当下的境况:“娘娘心如明镜,臣妇叹服。”虽是恭维之语,但其中未必没有真心实意在。她向前几步,更近荆王妃身侧:“不知娘娘要我做什么。”

    荆王妃见雯金如此知趣上道,满意地笑着点头,又继续向前徐行:“你是个实诚人,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的。我们夫妻二人看中你,一是因为你们赵家的财力,二是因为你们家世子和宋国公府在朝堂上并不打眼,你我来往不会招人怀疑。”

    上一世,方致之娶雯金,纵然也有几分真心在,可更多地还是为了帮祁王谋夺赵家的财力,以便夺嫡时打点各路官员,同时还可以利用赵家在江浙一带的影响力拉拢江南士人。

    上一世的荆王夫妇呢?在雯金的记忆中,祁王登基后,荆王夫妇就前往藩地就藩,后头是在藩地平安终老,还是为新帝所害,雯金也不得而知了。

    上一世荆王夫妇没有选择去争一争,恐还是因为夫妻二人出身都不好,也无有一个“助力”。

    雯金跟上荆王妃的步伐,说话的语气中又添有几分信誓旦旦的自信:“只要娘娘用得上的地方,我和我娘家、我们世子,自然都愿助一臂之力。”她话中停了一停,垂下脖子,露出一段雪白光洁的后颈,手帕在手心里团了又团,嘴边斟酌了几番的话才出口:“娘娘恕我无礼,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不少,我…”

    荆王妃的步伐又顿住了,她慢慢地转过身,雯金赶紧歇住脚步,但仍不敢抬起头来。

    荆王妃看着雯金乌黑又亮的发顶,簪着一支银镀金灵芝纹的簪子,浴在阳光里,射出灿灿的光华。

    她冷着声儿哼笑一声,厉声责道:“大胆!你怎敢同我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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