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雯金的身孕已有五六个月,为了舒适,每日睡觉时只能侧卧,她睡在床里,面朝余泽徇。余泽徇则侧过身,二人相对而卧。

    余泽徇的手轻轻放上雯金的肚子,孩子偶尔的拳打脚踢能让他惊喜好半天。他手下极尽温柔地抚摩着,又伸到雯金身后去帮她揉按后腰,按得雯金通身惬意舒畅,困意袭来。

    她双眼惺忪,刚刚阖上,又极力睁开:“行了,别按了,睡吧。”

    看她要睡不睡的模样,余泽徇觉得实在有趣,“哧哧”地笑起来,狡黠的眸光里有如星汉灿烂。他这么一笑,搅扰了雯金的好眠,睁大眼不满地看着他:“人都快睡着了,又被你搅醒。”

    “那先别睡了,咱们说说话,”他拉起雯金的一只手,摆弄雯金纤细瘦长的手指,“玉莺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提及她,雯金的语气里便有了怅然的意味:“我自小和姐妹不亲,唯有玉莺银雀两人伴我一起长大,我是真心把她二人当作姐妹一般,怎舍得她二人受苦。我必要问清那虞家到底有多少家底儿,玉莺嫁去可会吃苦。”

    这一年余泽徇出仕,于人情世故上大有长进,听完雯金一席话,登时明白症结所在。他挪动身子凑近了雯金,放开雯金的手,将手臂搭上她的腰,直言无讳:“你是主子,她是丫鬟,你这声‘姐妹’来得轻巧。可对她来说,若真把自己当你的什么‘姐妹’,人家该骂她轻狂了。我知你怪她不曾把你当‘姐妹’,可你也不能怪她。”

    雯金是当局者迷,这下被余泽徇点中要害,凝眉沉思良久。上对下的施舍是多么容易,可是下位者如何对待这份施舍,是进退两难,这一层是她之前不曾想到的。当下脸上挂不住,两颊飞红,只还嘴硬道:“左一个姐妹,右一个姐妹的,我都听糊涂了。睡吧,这事儿不用你插手。”说完,就切过身去睡了。

    余泽徇伸手搂住她,贴住她,嘀咕道:“我好心开解你,你倒不领情。”

    过了几天,雯金让人把虞田雨家的喊进府。

    虞田家的紧张地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一个。自上次向雯金求亲之后,她想从玉莺那儿探探口风,可玉莺故意躲着她似的。她和虞田雨看这态度,都猜这桩婚事恐要落空,又不敢和大儿子直说,辛辛苦苦地瞒着。谁料今天奶奶又让一个小丫鬟来喊她,她忙不迭锁好家门进府。

    清砚和素毫这些日子给未出世的小主子做了许多针线,今日一并捧给雯金看。雯金一面拿起细看,一面和虞田雨家的说话:“上回你说的事我想了想,只有一句话要问。”

    虞田雨家的忙弯腰曲背:“奶奶请说。”

    “如今你男人和大儿子都在府里当差,所以都住后街。我只想问问,你们家如今手头有多少钱,我放了他们小夫妻的籍,你们家可否给他们夫妻俩买个院子。”

    虞田雨家的听见前半句话,心内一喜,满脸期待地望向雯金。等到后一句,她又羞得满面通红。她和虞田雨不是没筹谋过。若儿子娶了玉莺,奶奶必然会放小夫妻俩的籍,他们老夫妻俩就出钱买个院子记在小夫妻名下。可家里有两个儿子,有一就有二,大的得了就不能少小的,给两个儿子买院子,对他们老夫妻来说,就有些吃力了。

    虞田雨家的声细如蚊:“这…若是能够缓一两年,必然是可以的。现在,小人手上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雯金在心内又叹了一回,若是玉莺肯嫁一个有家底的,何至于此。她拉开炕桌的小屉,从里头取出玉莺和虞洲海的身契,是她今日一早就命人找出来放好的。她一步步走下脚踏,银雀赶紧上前稳稳地扶住。

    拈住身契的瘦指轻轻一扬,身契跃进火焰之中,火舌舔过泛黄的纸片,化作缕缕灰烬:“待会儿我让人给你拿三十两银子,再加上你家中的积蓄,给他们小夫妻俩买个小院子,不用大,够他们小夫妻俩住就是。”

    这话已经点明这屋子是给玉莺夫妻俩的,其他人没有份儿。即使自己住不进这屋子,虞田雨家的也明白,这已经是主子格外的恩宠。她慌忙跪下来:“谢奶奶赏赐。”

    雯金摇摇头道:“我都是看在玉莺面子上的,你们一家好好待玉莺,也不枉我这一番苦心。”

    “是,玉莺姑娘能嫁到咱们家,是我们一家人修来的福气,我们一家都不敢怠慢。”虞田雨家的口里奉承道。

    送走虞田雨家的,雯金才让玉莺过来。玉莺在来的路上,已听银雀说过方才诸事。一进屋中,屈膝即拜,她话中有哭腔,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唤了一声:“奶奶…”

    雯金让银雀将她扶起来:“你在我跟前伺候了这么久,这都是你该得的。我出这笔银钱,也是希望你不要靠着婆母过日子,能过得舒坦些。”

    玉莺的眼泪滚珠似的滚下来:“奶奶,您的苦心我都明白。我…我只当您生了我的气,再不肯理我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哪里有隔夜仇的,”雯金将她拉到身前,“虞田雨家的说明日就去请算命的看成亲的日子,这俩日就去你家提亲。你年前就回娘家吧,回去好好地准备。”

    “可是您年后就快生产了,我放心不下。”玉莺拉住雯金,急急说道。

    雯金笑起来,扳起手指数给她听:“这孩子是三月落地,只要你二月成亲,照旧能进来伺候。”

    玉莺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我看红笺如今做事也是有模有样了,许多事我能放心交给她。”

    站在一侧的银雀不服气道:“怎么,你交给我就不放心?”

    玉莺捂嘴笑出了声儿:“你比我小一岁,这两年说不定也要嫁人,红笺可比我俩小两三岁呢。”

    闻言,银雀立刻羞红脸,撸起袖子,嚷着要收拾玉莺:“你瞒着我找男人的事我还没同你理论,你倒来取笑我。”

    玉莺笑着往角落里躲去,口中又向雯金求饶:“奶奶,你快喝住她!”

    两人玩笑着打闹,雯金在旁笑看,恍恍惚惚地看到了从前做姑娘时的好时光。

    没过几天,虞家就送来成亲的日子,是在二月初。雯金赏了她一套头面,又说结婚前再让人去给她添妆。玉莺千恩万谢地家去。

    玉莺一走,雯金顺理成章地将红笺提拔上来做一等丫鬟。

    ·

    又到大节年下,去年雯金忙得脚不沾地,今年因为怀着孩子,所有事都交给了方锦昕和席夫人。又不需去给席夫人请安,每日早上起来用过早饭后,围着花园转一圈,下午午觉醒后,再在自己院里转一圈,每日自在惬意。

    这日已是大年二十九,雯金让清砚从库里收拾出金银锞子,自己将锞子装进荷包里,预备过年时赏人用。

    余泽徇一路小跑进屋,火烧屁股一般,急切地开口:“快快快,快梳妆换衣,去外院接旨。”

    雯金稀里糊涂地被他搀到妆台前,按着坐下,不由问道:“什么事儿?说这么急,也不怕咬了舌头!”

    余泽徇一愣,而后大笑:“喜事喜事!父亲在东南打了一场胜仗,说是东南海域,可得半年清净太平。皇上赏下东西来了!”

    雯金站起身,激动地抓住余泽徇的手,轻轻地颤抖摇晃着:“好,不枉我们在家提心吊胆的,总算是…”

    雯金换上礼服,随余泽徇来到前厅,跪在席夫人身后,宣旨的太监见雯金挺着肚子,十分随和地拦住雯金行大礼的动作:“夫人怀有身孕,不必行大礼。”

    雯金谢恩。

    太监先念了皇上赏赐的许多东西,金银珠宝、绸缎布匹,并家用摆设。最后,皇上看中余松庭,恩泽余泽衍,余泽徇、余泽徽。升余泽衍为六品工部营缮司主事,赏赐了余泽徇夫妇许多小孩子用的物件、衣服,余泽徽也得了文房四宝的赏赐。

    阖家谢恩接旨后送走太监。

    席夫人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和儿子儿媳说起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今年有这样的喜事,正月里宴请亲朋好友的宴席一定要好好置办。锦昕,你要多尽心。”

    丈夫刚刚升了官,方锦昕脸上的喜气也是掩饰不住的,爽快地应道:“知道了,母亲。”

    回到房里,雯金担心余泽徇因自己没有升官一事不快。

    余泽徇却看得明白:“去年父亲为我求荫封时,皇上就授了我六品主事之职。在我这个年纪,六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此番便是皇上愿意升我的官,我都会辞而不受的。”

    ·

    展眼就到正月里宴请亲朋的日子。方锦昕里外忙活,雯金、余双露坐在花厅里陪一些年轻女眷说话。

    荆王妃的弟妹,中山侯府的许大奶奶今日亦在受邀之列。她知道荆王妃和雯金关系亲密,加之成亲那日荆王妃对雯金的称赞,便极热情地走过来,和雯金说起话:“日子过得真快,夫人就快生了。东西都预备好了没有。”

    雯金的手温柔地抚过自己的肚子,垂下头莞尔一笑:“都准备好了。”

    “这敢情好,改日你教教我,要准备哪些东西,如何准备。”

    雯金惊喜地看了一眼许大奶奶的小腹:“你?!”而后紧张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注意。

    许大奶奶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说:“嗯。只不过还没满三月,先不告诉外头的人。”

    两人的关系在“先不告诉外头的人”这句话之中更近一步。

    雯金抿嘴笑言:“姑姑都是最疼子侄的,王妃一定高兴。”

    雯金想起许大奶奶还有一位小姑子,即荆王妃那位最小的妹妹,问道:“你小姑子呢?今日来了没。”

    “来了,”许大奶奶朝远处挑了挑下巴,雯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许大奶奶介绍道,“穿鹅黄襟子那个。坐在她对面的是济宁伯府的李芸婉,我小姑子最崇拜她才学斐然。”

    李芸婉眼瞧也只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件大红的竹叶纹长褙子,里面是白裙子。如此耀眼的红穿她身上,不仅不落俗套,反衬得她整个人粉雕玉琢,煞是可爱。雯金望了她一会儿,默念道:原来是她。

    这厢才识得李芸婉,那厢席夫人已经领了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进来。席夫人将那女子领到雯金面前:“这是济宁伯府的魏夫人。”

    便是李芸婉的嫂子。

    雯金猜两家大概是真有结亲的心思,否则何需特特地把魏夫人介绍与她认识。雯金扶着手边太师椅的木把手站起身,含笑与魏氏寒暄几句。

    魏氏一招手又唤来李芸婉,让她给雯金见礼。

    李芸婉叫了“姐姐”,然后转着两只水灵的眼睛,一下落在雯金肚子上:“姐姐这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必定也是十分可爱。”

    雯金被她一张巧嘴逗得眉开眼笑:“借妹妹吉言。”

    经历先头那些事,席夫人也渐明白过来,将来小儿子终要靠着胞兄过日子。现在看上了李芸婉,便有意拉近雯金和李芸婉的关系,说道:“我听说芸婉最喜欢些经史古籍之类,正好,你雯金姐姐这些东西最多。让她领你去看看。”

    当年雯金成亲之时,赵万荣从江南搜寻了许多古籍孤本,抑或名家字画作为陪嫁。雯金也不吝啬,领李芸婉回到房里。将几卷原来搁在书架上的名家字画摊在书桌上给李芸婉赏鉴。

    李芸婉却一把拿起书桌一边的一个算具,欣喜地喊道:“这是哪里来的,姐姐你怎么有这个?”

    “这是家中的小叔寻来的。李姑娘也懂算学吗?”雯金不着痕迹地试探,心中感慨李芸婉和余泽徽倒也有些缘分。

    当日成亲之时,雯金就听人说余泽徽于算学上才思敏捷。嫁进府之后,若有席夫人或余泽徇在场,雯金和余泽徽必要在算学上聊上几句。前几日余泽徽给雯金带来这个套筒状的算具,制作精巧,基本的加减乘除自不在话下,还可解开方术。

    李芸婉拿在手中把玩,头也不抬地回答:“是,家父在世时常与我讲算学。”

    “既然如此,这个算具就送给你玩吧。”雯金顺水推舟。

    李芸婉欢天喜地地接了。

    当晚,席夫人问雯金瞧李芸婉如何。

    “李姑娘不仅容貌美丽,更兼性格爽快大方,又懂礼。若是李姑娘与小叔真有缘分,母亲您也可放心了。”雯金坐在席夫人对过,会心一笑。

    席夫人点了点雯金:“你最是机灵,看破了我的心事。”

    “今日魏夫人也透露出这点意思。她说芸婉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想她将来操劳家事。看你行事爽利,必然能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雯金道:“魏夫人这是过奖了,”心中却暗想:现在给我戴高帽子,还是不为了让我把家事都包揽下来,好让你家女儿轻快。

    “魏夫人说要回去再和家中婆母、济宁伯商量商量,咱们这里也要给你公爹去一封信。”

    “是,这都是该当的。”

    一盏青花罩灯隔在雯金和席夫人之间。和煦的光染上席夫人的眼角眉梢,喜意将她脸上的皱纹都填得满满当当。雯金想起当日在她跟前流泪的涵巧,想起今日一派天真的李芸婉,想给席夫人露出一个笑,也露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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