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雪已落了一天一夜,如扯絮一般的大雪从天上飘摇着坠下来,积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映得天地一片晴明。雯金穿了一件白绫袄,大红的百褶裙,外面披了一身翠蓝金妆花的鹤氅。由玉莺、银雀两人两边扶着,慢慢踱向席夫人的嘉平院。

    一进屋,原本挨着席夫人坐的余双露站起身,坐到另一侧的椅上:“二嫂来了,嫂子快坐。”

    雯金看她身上穿的是出门的袄裙,头梳三小髻,缠着红线,上簪串珠围髻,便忍不住赞道:“妹妹今天好俊俏。”

    随后想起今日大雪,必然京中少女们有诗会等风雅事,因问道:“今日去哪家赴宴了?”

    余双露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尚存寒气,她拢拢衣袖,回答道:“中山侯府的姑娘下帖子请我们的。”

    雯金想起先前王妃口中的那位十二三岁的妹妹,恐怕就是下帖子的这个:“荆王妃是个性子柔婉的。她妹妹必定也是如此了。”

    “是,那位姑娘也是个好性子,”双露就此打开话匣子,“在场的还有一位济宁伯府的李姑娘,才思敏捷,几篇诗作,足可见她见地不凡。”

    雯金刚嫁进来时,席夫人为让她熟悉各家情形,派了一个嬷嬷给她细细说过各家的事。雯金记性好,当下聊起这些,也是信手拈来:“先济宁伯是帝师,万岁爷少年登基,全仰赖这位帝师教导辅佐。这位李姑娘是先济宁伯的老来女,跟在她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我虽不曾见过她,但想来必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双露还不曾说话,席夫人先开口了:“模样好,性情也大方。你必定喜欢同她这样的人打交道。”

    雯金愣愣地看了席夫人一眼,又不解地望了望双露,转头说起今日自己的来意:“我侄子过几日就要满月,想请母亲过府用个午饭。我娘说,过几日来给母亲您送帖子。”

    “好,好,我一定去,”席夫人又正色直言道,“但是这俩天外面冰天雪地,你就别去了,好生歇在家中。”

    席夫人虽没有明说,雯金却即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方锦昕当初就是摔在雪地里,以致早产。雯金乖乖应下:“我本也没打算去,才来求太太,到那日给我娘家一个面子。”

    片晌之后,雯金起身告退。双露也随她一道出来,她不着急回自己自己的院,说想去雯金房里讨一杯茶喝。姑嫂两人一对眼,就知道是要说些私房话,雯金邀她同回到景云院。

    待丫鬟们摆好茶水点心,依次退下。双露不慌不忙地饮下一口茶水,以手中丝帕掩口,自口边溢出一串清脆的笑,红唇下隐约可见一排整齐的贝齿,她悠悠然地问道:“嫂子可晓得——母亲为何如此殷勤地和你说那李家姑娘?”

    “你先别说,待我猜猜,”雯金竖起一根手指点点双露。刚准备张口的余双露又捂住了嘴。

    随即雯金念及前段时间席夫人让自己帮余泽珩相看的事,“我知道了!是母亲看中人家,想说给小叔子。”

    “可不是!嫂子你没来之前,母亲拉着我问了许久,那女孩脾气如何,气度如何。这些话一出来,我就猜到是要说给三哥哥。”

    雯金妙目一转,投向余双露:“那依你看,和你三哥可般配?”

    余双露老老实实地摇头,细声说道:“那位姐姐才情斐然,我三哥虽有几分小聪明,却实难相配。”

    “先济宁伯已因病亡故,李姑娘的母亲尚在,如今的济宁伯是李姑娘的兄长。母亲若真看上李姑娘,必然会先托人去探一探李姑娘母亲、嫂子的口风。”

    余双露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只盼着李姑娘睁开眼好好看看,千万别被那些人的嘴三下两下说晕了才好。”

    雯金捂嘴笑道:“你瞧你这话,倒像人家是你亲姐姐,你三哥是外人了。”

    余双露努努嘴:“平日里三哥对我也不大关照,只是空有个哥哥的名头罢了。”

    余双露又对雯金讲了几个今日宴上的趣事,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下午,雯金歇完午觉起来,见外头雪停,方欲让玉莺扶自己到院子里走两圈,红笺进来说虞田雨的媳妇儿来了。雯金心中奇怪,着人把她请进来。

    玉莺转身想要退下:“我去端茶。”

    雯金扭身看她:“要你端什么茶,让小丫鬟端就是。”

    “没事,我去端。”

    玉莺脚步轻快地闪出里间,而后虞田雨家的便走进房中。雯金在炕上盘腿坐了,银雀端来一个小兀子请虞田雨家的坐,她却坚持站在一边:“今天是有事来求奶奶的,怎好意思在奶奶跟前坐呢。”

    雯金对她们家将女儿送进府里当差的事,心里尚存芥蒂。并不是不肯他们家送进府,只是再怎么说都是她的人,缘何不知会她一声。当下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回道:“现下你两个儿子有好差事,女儿也进府当差了,还有什么要求我的事情?”

    虞田雨家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听不懂雯金话里的意思,憨憨地干笑道:“老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奶奶先前赏了我们家大小子一份差事,如今想再求奶奶赐他一桩婚事。”

    雯金思及前番,着人去他家问可愿意娶涵巧时,说是已经有中意的姑娘:“是谁家的?是这府里的,还是咱们赵家的?你们探听过姑娘家里的口风没?”

    雯金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谁知虞田雨家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哑口无言。

    “是奶奶身边的的玉莺姑娘,所以才来讨奶奶一个示下。”

    雯金被震得呆住,半晌无言,张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随之想起玉莺刚才急匆匆要出去倒茶,分明是怕羞躲出去,难不成她早已知道,却不曾和自己提过。刚才心中的震惊和疑惑此刻又化作恼怒,直冲脑门儿。

    她努力平下心头怒气,可是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这事我也不能擅自作主,她父母尚在,都在赵家当差,我也要去问问她父母的意思。”

    虞田雨家的看雯金面色不善,心中紧张,又不知是哪里惹了这位主子不高兴,只能急忙说道:“奶奶思虑很周到。”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雯金和银雀,好半天都是静悄悄的。银雀大气不敢出一个,站在雯金跟前,时不时偷觑雯金一眼,见她面色难看,双目灼灼,忙又垂下头去。

    雯金蓦地抬眼,盯住银雀:“她可曾和你提过?”

    “没有,”银雀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又说,“不过那日我俩一道去魏家吃喜酒,虞家的小子也去了,还和我俩说了话,那时候我未瞧出有什么端倪…”

    “必定是瞒着我们。”雯金话中怒意不减,又含带了几分委屈。

    银雀抬脚向外走:“我去把她找来。”

    “不用,”雯金叫住银雀,“这件事,我必要等她自己和我开口。”

    还没等来玉莺,余泽徇倒先从衙门回来了。

    冬日的天晏得极早,雯金独自一人坐在房里,手上不曾做什么活计,也不曾点灯。

    余泽徇一进院门,见窗纸后面不曾透出熟悉的亮光,心中已经起疑。脚下快了几步,挑帘进房,便见雯金端端正正地坐在大炕,如一座塑像般,呆呆地望着前方。他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将雯金的手摸在手里:“怎么了,怎么不上灯,一个人坐在这儿。今天有什么不快的事?”

    雯金扁扁嘴,很是委屈地将今天下午的事与余泽徇说了一遍。

    余泽徇听完,反笑起来,探身点亮炕桌上的灯:“这有什么的,你虽是主子,但也没有留她一辈子的道理。她既想嫁人,你多赏些东西,发嫁她就是。”

    又坐回到雯金身侧,将她揽在怀中,玩笑道:“你想留她陪你一辈子?我是干什么用的。再者说,即便她嫁人,仍旧可以在你身边当差。”

    雯金说:“我不是不肯她嫁人。只是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情分,她居然不和我说这件事?!”

    余泽徇听她最后一句的语气煞是严肃正经,当下便收敛笑色,认真看待此事:“那把她喊来给你磕头赔礼。”

    雯金扭了扭被他紧箍在怀抱中的身子:“可是她已经瞒了我许久。纵使现在给我赔礼,也不一定是真心。”

    余泽徇现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倒觉出几分可爱来,方有喜意,可心里又泛出一股酸意:“你瞧瞧你现在闹别扭的模样,你都不曾对我这样过…”

    雯金崩着的面孔忍不住漏出一丝悦色:“我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倒在这儿醋上她了!”

    但余泽徇这么一插科打诨,雯金面色稍缓。

    恰在此时,银雀隔帘道:“奶奶,玉莺来了。”

    “让她进来。”余泽徇正声说道,很有些威严。

    雯金挣开他的怀抱,把他往外推:“你先出去,我与她两个说话倒自在。有些话,你在场,恐她不好意思说。”

    余泽徇无奈笑笑:“是——”

    玉莺一进屋,立时在雯金脚边跪下,伏在地上不肯抬头,她抽噎着,哭得肩膀轻抖:“姑娘,我知道你在气我,我不该瞒着你的。”

    雯金垂眸,斜睨着脚边的玉莺:“怎么认识,又是如何到谈婚论嫁这一步的,你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玉莺扭扭捏捏地说起来,说雯金常让她去虞田雨家的院子送东西,和他家大儿子虞洲海打了好几次照面,说过几次话。那虞田雨家的每次进府,也常帮她和她爹娘捎东西。上次去吃涵巧的喜酒,她与虞洲海在僻静处又说上话。虞洲海说有意向雯金求娶她,问她是否愿意。

    “你就这么答应了?”

    玉莺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雯金:“我想来想去,这也算是门好亲,就…”

    灯盏中火苗的光影在玉莺的面庞上跳跃,两道清晰分明的泪痕浮在她脸颊上。

    “好亲?什么好亲,”不说这话犹可,一提这话,雯金怒气冲冲地伸手指她:“我原想帮你寻个有家底的,提拔他做掌柜,再放了你的籍,好让你过些宽松日子,你自己却…”

    雯金撇过头,大有些就此放手的意思:“你自己都已经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好说,明天你回家一趟,和你爹娘商量商量。”

    玉莺膝行两步到雯金身边,抓住雯金的手:“姑娘,我从小就在姑娘身边服侍,万事都求姑娘为我做主。纵使嫁人,我也是想继续在姑娘跟前当差的。”

    雯金又心软了,语气也跟着软下来:“我又不曾说不管你了,只不过婚姻大事,你总要和父母说一声。”

    玉莺将信将疑地望着雯金,“只求姑娘别撂下我不管…”

    “改日我把虞田雨家的喊进府,我自有我的一番计较,”雯金的两点乌仁又落在她身上,“到时,你可别怨我不给他家留面儿。”

    玉莺忙不迭地摇头:“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无论什么时候,我的心总是向着姑娘的。”

    雯金明明有笑意,却逼自己极力忍住,假意崩住脸:“你这些话只是现在哄哄我罢了,你若真心向我,就该早告诉我。”

    玉莺顿口无言,红着脸低下头。

新书推荐: 减肥博主爆改锻体大师 关山难 被夺舍后我读档重来了 我每天都在苦苦支撑门派 穿书后我俘获了清冷仙尊 影帝又以为我在撩他 和落魄宿主顶峰相见了 潜逃 春风得意马蹄疾 抱歉,我可不是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