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天光藏匿,云霞泛着金褶。

    狸花猫踩着优雅的步伐穿过花丛,任山川状的深棕斑纹沾了一身月季淡香。

    飞檐之下铜鱼铃铛随风悠响,它轻车熟路地跳上台阶,来到二楼门口,却发现平日里留有一截胡子距离的门竟然严丝合缝,不管它怎么扒刨,眼前这块大木头就是纹丝不动。

    “喵~”

    它气恼极了,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又迈着小碎步回到台阶,纵身跃到一楼屋顶上。

    青藤茂密,粉花重重。砖红鼻尖嗅着气味来到窗下,抬眼看见窗户虚掩着,蓄力一跃,仗着自己宛如流动的轻盈身子钻进了缝隙。

    它正要跳下去,却被人按住脑袋拎在怀里。圆眸视线闪过,往日的落脚点居然躺着一个人。

    “喵呜~”

    它忿忿质问,到底是谁抢了它的地盘,却被男子轻捏肥脸强制闭嘴。

    睡梦中的女君皱了皱眉心,看似要被吵醒,结果胳膊一伸,翻身继续睡得香甜。

    美人抱着狸猫放回窗台,见它不肯走,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声道:“去找别的地方睡去。”

    狸猫摇了摇尾巴不肯走,在他出手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跳下窗台,稳稳落在房檐上。放眼望去,远处的红日早已崭露头角,它决定找个温暖的平缓高处好好睡上一觉。

    瞥见狸猫离去,棠宋羽总算松口气,当他回过头时,却见面朝自己的女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她眼中没有半点惺忪之意,可能是刚才被猫叫声吵醒,或者在更早之前,被他起身动作惊扰了美梦。

    对视半晌,无人开口。

    空气中残留有淡淡花烛熏香,他眨了眨酸涩眼眸,趁眼帘合上悄悄转移视线。

    见他眼下乌紫憔悴,玄凝阖眸气笑,刚唤醒的喉咙声音绵软低沉:“你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睡了的。”

    “撒谎前记得先去照镜子,你黑眼圈都快掉脸上了。”

    “……”

    算上靠在墙边睡着的时间,他起码睡了一个时辰。

    而且,他的黑眼圈,分明是拜她所赐。

    *

    锦簇花团的屏风上重影昏黄模糊,梨花木榻上,月白衣衫滑落到腰际,青丝滑过香肩,沿着曲线向下蜿蜒,直至抵达腿边。

    脖颈上的红绳垂落,白玉藏山沟,无意略过,烫得人一眼挪开。

    闪烁的目光无处安放,美人红颊像是浸泡了胭脂,出水娇艳,偏又生得小气,玉手横陈,挡着芳泽不让她触碰。

    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含了无缘无故的生气。

    “我尚没有答应殿下。”

    玄凝倒是不徐不疾,沿着美人手背上的青筋脉络描绘。

    “嗯,所以呢?”

    指尖来回游走,惹得他缩手躲避,捂嘴闷声道:“所以……请殿下另寻佳人陪伴。”

    手背上的折磨总算停下,他不敢松懈,更不敢看她此刻的神情。

    余光里,她收回手,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每次沉默过后,往往言语带刺,棠宋羽做好了准备,却见她突然抬头,眉心紧锁盯着窗外:“谁?”

    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倏忽间,他被人按着肩膀压在了软枕上。

    身上的重量远比梦境中要轻,只是双腿不似梦境中灵活,尚未愈合的伤腿不堪折叠,疼得他惊眸蒙上水光。

    堂堂世子殿下居然耍诈……

    棠宋羽撑手想要起身,却被她抓住手腕按在了床围上。

    “殿下……”他还没说完就被她接过话茬。

    “自重是吧。”玄凝钳制住他的手,俯身时,潮湿的发梢全数落在他身上:“棠画师,我看起来像是很有耐心的人吗?”

    她亲了亲他鼻尖,笑道:“画师如今动弹不得,岂不是任我处置。生米炊熟,水到渠成,又不是新鲜事。”

    棠宋羽尝试了几次始终无法挣脱,认清现实后自暴自弃,躺在她身下像是被人活捉上岸的鱼,一动不动地装死。

    只是当她要吻上薄唇时,他开口道:

    “殿下金玉之体自当有人侍奉,何苦为难卑职。”

    闻声抬眸,眼见他红了眼眶,玄凝生怕是又要把他惹哭,松开禁锢,捧着他的脸哄道:“吓唬你的,我还没心急到这个地步。”

    她啄着他嘴角,弯眼笑道:“只是今晚想让画师陪着我,不做别的。”

    生怕他不信,玄凝抬腿从他身上下来,揽腰躺下。

    沃城气温虽暖,夜色沉霭,临近海边多少有些潮冷,榻上仅有的一条长毯被她拎起来盖在他身上,又毫不客气地钻进去。

    膝盖无意撞到他的腿,棠宋羽这才有所反应,刚想坐起,腰身软肉被她用力捏了一下。

    他咬唇将到嘴边的嗯声憋了回去,耳边传来她的低语:“如果画师不困的话,不如做点别的?”

    即便知她是在吓唬,棠宋羽也确实不敢再动了。

    因为她的腿直接压住了他的。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要熄蜡烛吗?”

    他脑中纷乱无序,听也没听清就摇头。

    “画师也怕黑啊,那就亮着吧。”

    她给头颈寻了处舒服地方枕着,之后,房间里便再也没有说话声音。

    烛火无法抵达梁上,棠宋羽盯着昏黑天花板,丝毫没有睡意。

    他并不怕黑,只是怕四周陷入黑暗,嘈杂心曲会被放大到无处藏匿。

    耳边呼吸声渐匀渐浅,她也许是睡着了,也许还在酝酿睡意。棠宋羽没有扭头求证,煎熬等待睡梦中的她能大发慈悲,翻身将腿挪走。

    这一等,便是一夜。

    若说她睡相差,从入睡后动作就没有变过;若说她睡相好,可她的手就没有老实过。

    支撑不住昏昏欲睡时,她直接在他胸前摸来摸去,吓得他瞬间清醒,按住她的手不让乱碰。

    目光望着枕边人,棠宋羽一度产生怀疑,她是不是没睡着。

    可她气息始终保持着平缓,眼睫也不曾颤动过,就连被他握住的手也绵软无力。

    睡着后的脸庞比醒时更加柔和,他注视了许久,直至心跳声渐渐平复,睫羽轻轻降落月弧。

    雕花蜡烛快要燃尽,在陷入黯淡前一刻,她抽走手,换了个平躺姿势。

    温热手心失去了依傍,颀长指节好似枯枿朽株顷刻间倒塌。

    他无意识握拳摩挲,将余温尽数卷藏。

    撑肘起身,棠宋羽倚靠在墙边,望着她露出的肩膀,抬指捏住柔软一角,将毯子往上提了提。

    一夜未能安心合眼,他实在是疲倦,倚在床围头靠墙刚浅睡了半会儿,又被她梦中呓语惊醒。

    “师傅又打雷了……”

    打雷?

    他只听清了后面几个字,刚扭头望着窗外,狸花猫的脑袋突然出现。

    要不是他出手拦下,它怕是要一脚踩踏在她脸上。

    *

    屋外雷声阵阵,睡梦中的玄凝被惊醒,一颗心扑腾的剧烈。

    慌神之际,身后有人伸手抚摸脑袋:“怎么了?”

    她翻身躲进白衣怀中,嗔怨道:“师傅,又打雷了。”

    镜释行摸着她的背安抚道:“不怕,师傅设下了结界,你尽管安睡。”

    “喵呜~”

    听到猫叫声,玄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昆仑山上什么时候养了猫,师傅不是最怕这些毛绒家伙吗。

    脑海中的迷雾渐渐散去,直到感受到光亮,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已不在昆仑,

    那不过是个将过往碎片编织在一起的旧事新梦。

    梦中画面一闪而过,她忍不住皱眉。

    明明与棠宋羽同枕共眠,怎么会梦到镜释行……还是如此亲昵的梦。

    [我何时与他这么温馨了。]

    带着问题翻身,她本想将身旁之人抱住,手却扑了个空。

    眼睛漏了一条缝,玄凝瞄见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正摸着狸猫脑袋,神情比看她都要温柔。

    真是人不如猫。

    她正心想着,却见他拍了拍猫腚,把人家轰走了。

    ……要是他腿上无伤,说不定会半夜把踹她下去。

    那人转过头,似是没想到她会醒来,怔在墙边,看着她一语不发。

    如果每天睡醒都能看见这样一张脸,玄凝巴不得天天早起。

    只是美人看起来并不情愿,被她说了一句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伸了个懒腰后又顺势趴在人家身上,望着窗外日出呢喃道:“棠宋羽,谢谢你陪我。”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他双手更加无处安放,她语气过于郑重,听上去不像是晨间梦话,像是即将分开的辞别话语。

    她或许也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沉重,趴在肩上轻笑着缓和气氛:“要是我每晚都来,画师会不会变成夜猫子,晚上不睡,白天补觉。”

    他认真想了想,最后答道:“那殿下不如借我些盘缠,我现在就回天景城。”

    她笑得身子都在抖动,棠宋羽正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开心,却被她捧起脸揉捏道:“棠画师还是挺幽默风趣的。”

    他的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让她住手。

    玄凝故意被他擒住,盯着他的手忽而笑意更加飘荡。

    “我给画师准备的赠礼,今日应该会送到庄上。”

    她之前好像是提到过什么赠礼,棠宋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听她提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并无喜事,殿下为何赠礼?”

    他最初当学徒时,同窗有人收到了满席赠礼,乐羊告诉他,那是他通过考核要升职级了。

    棠宋羽歪头问道:“通过考核不是常理之事,为何要赠礼?”

    “呃,”乐羊挠了挠头,他这人有时候木楞的不像个正常人,“因为是喜事,所以大家都会送东西来庆祝。”

    “这样啊……”

    棠宋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想问他是否只有喜事才能收礼时,他被人喊了过去。

    这件事很快被抛之脑后,一晃又过半年,有天,乐羊拿着精致木盒回来,说是丞相之子所赠,要让他长长见识。

    棠宋羽忙于练笔,只抬头看了一眼道:“你有喜事?”

    “嗯嘛,算是喜事吧,”乐羊照着木桶中的清水将玉珰戴在耳上,“过几天我就要离开画院,去丞相家侍奉了。”

    落笔停顿,棠宋羽抬眸望着他:“你真的要放弃?”

    乐羊正对影欣赏,无暇回头:“我早说了,我不是干这块的料。”

    “乐羊,以色侍人不是长久之计,你……”

    “嘭!咚——”

    乐羊一脚踢在桶身,他的话也随之被打断。

    “君子兰你烦不烦,一天到晚就知道写写画画,脑子是不是被墨水荼毒了,才能动不动说些空话大道理,我要是一技傍身,会沦落到出卖皮相吗?”

    “画院不正是教人长技的地方吗?”

    “呵,君子兰你到底是天真还是傻。”乐羊停在透光的窗户面前,耳边玉珰晃着光泽。

    “你以为在画院勤奋刻苦就能出人头地吗,那你说为何老柳在画院待了十多年还没晋升。就算我们运气好,再过个几年通过转正考核,那还是要从最低职级做起,接不到活就没有钱,指望画院那点月俸禄,孑然如你倒是能活,而我全家就只能喝西北风。”

    直到他离去,棠宋羽始终低着头,缄默不言。

    阳光下,湿漉青砖上泛着点点银光。

    木桶倒在地上停下了晃动,

    无论是向上升腾,或是向下渗入。

    困木清水终得了自由。

    后来他通过考核,也确实收到了来自黄夫人的赠礼。

    再后来,赠礼越来越多,他回绝的话语也逐渐娴熟。

    “既无喜事,概不收礼。”

    他一直秉持着这个观念,直到眼前女君笑的明艳,开口道:“嗯……因为别人有的,我也想让画师拥有。”

    别人拥有的……

    他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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