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出云山庄与亲王府邸南北对望,上下错落。

    看似相距不远,等经过沃城曲折羊肠道,到达亲王府正门口,也已经距出发过去了一个时辰。

    拜帖是昨日送到,天嘉算好了时间,习惯性提前半刻在门口等待。

    天冉知是玄家前来,心怀怨气,人虽站在自家阿姐身旁,明褐圆眼瞪着道路尽头,脑中净盘算着如何整治那无法无天的玄小世子。

    晴日当空,过了立夏,室外温度陡然升高。辰时才刚过半,裸露的青灰石板浸了阳光变得滚烫,蒸腾的浓郁花香熏人眼鼻。

    天冉刚抬起长袖遮挡,就听见天嘉淡定道了一声:“来了。”

    她顺着天嘉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并没有马车,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可当她竖起耳朵听时,风中似有“哒哒”蹄声和木轮轱辘动静。

    声音由远至近,视线尽头,缓坡上飞白红鬃马骈驰,红缨洒脱,随马蹄起落摇摇而作。

    车盖先现,金漆勾勒的云雷纹隐匿刺眼光下。车身为木制,且装饰略简,论华贵甚至不如寻常贵族小车。

    天冉随口嘀咕道:“传闻玄家不是富可敌国吗,怎么对出行之物如此小气。”

    “君用财得当,不矜不盈①。玄家能够久盛,定是深悟此道。”

    听到阿姐话里有夸赞之意,天冉嘴角恹恹:“人都在天景城建了四处山庄,这还不招摇。”

    她们家上次重修还是因为沃城百年难遇的水患,海水漫过房梁,亲王府在咸水中泡了大半月,直到海水褪去,经暴晒后,腥臭绕梁,母亲这才下令重修。

    勒马声缓,车子停在两人面前,驾马女子跳下车朝两人颔首,算是行了礼。

    随即车门打开,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搭在女子手臂,玄青长衫轻柔,挽起的长发如柳蓬松,抬眸时,眼波在两人身上流转,泛红眼角将素净白脸勾勒的动人。

    天冉看得痴愣,眨眼间,那人已躬身行礼。

    玄青色纱袍如海面浪潮流动,在阳光下又如铺满金色的大海熠熠生辉。

    “长斌郡主,长珏郡主,万福永安。”

    天冉悄悄靠近长斌郡主,手肘轻碰,凑近小声道:“阿姐,这人是女子还是男的?”

    天嘉没有理会她。

    天冉纳闷抬头,发现自家阿姐正目不转睛盯着那位雌雄难辨的主。

    依她对阿姐的了解,阿姐只会盯人说话,盯人却不说话,实属罕见。

    未等天冉想明白,那人身后紧跟跃下来一位丹红袍女君,额间戴红抹,马尾系红绳,编花串玉珠,发尾响银铃。

    她笑的肆意张扬,犹如天上炽热,偏又长了双杏花眼,看起来比太阳更易亲近。

    一面之缘,两宿失眠。天冉看着临睡前出现在脑中令人恼火万分的脸,如临大敌,指着红衣女君声讨。

    “玄凝!你胆敢冒充长公主骗我。”

    被点名道姓,玄凝手中折扇收起,点了玄霁肩膀示意回身,笑而抱手道:“小郡主,长斌郡主,久仰幸会。”

    天冉因直呼她的姓名,被天嘉冷冷瞪了一眼。她心火难消,紧抿下唇退了半步,谁料玄凝接着又道:“小郡主怎么见我就躲,难不成还在生我的气?”

    “谁躲你了,我见你这张脸就头疼。”

    “那就是在生我的气了?”

    “你——”

    天嘉拦住要上前的妹妹,扬着下巴颔首道:“世子殿下远道而来,不如进府一叙。”

    玄凝拱手笑道:“那是自然。”

    她的视线仿佛不在自己身上,玄凝斜落余光,那个方向,站着的是玄霁。

    “还未曾向郡主介绍,这位是玄家现任司籍,玄霁。此行随我一同来沃城游玩。”

    玄霁闻声抬眸,嘴角微笑上前一步:“见过两位郡主。”他眼中没有笑意,视线匆匆掠过两人,又重新回落,眉间似覆霜雪,灰木湮藏,隽日难消融。

    玄家居然允许男子担任司籍,天冉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越看越觉得此人与司籍一职毫不沾边,怕不是以相貌侍人获得了特许。

    她腹诽的同时,在无人听到的隐秘角落,有人默默将他的名字拆念。

    玄、霁。

    既是玄家之人,怕是早已有主。

    淡然目光随心声转移,红玉抹额下的远山眉轻挑,眼中盛满趣味。

    “郡主有何疑问?”

    “……没有。”

    不知她看了多久,天嘉收回视线,转身在前面带路。

    翠竹林中,人影倥偬。

    石阶不算狭窄,但没有人敢并肩而行,就连天冉也都一直跟在天嘉身后,

    玄凝从天嘉口中得知亲王与先王同住,数十年中鲜少在府中,就连郡主二人都不能常常相见。

    如此一来,也正符她心意。

    玄遥含糊其辞,只让她到地方先和天家郡主搞好关系,之后等密令行事,但她大抵猜测到天子的目的远不止这么简单。

    表面上是让她与两姐妹结识,实则是变相监视亲王府动静。

    恐怕再过一天,玄家密信就会送到出云庄中。

    穿过竹林,目及所见皆是芍花,五彩纷呈,艳而不俗。

    眼看就要走到院中,身后突然没了声音,玄凝回头瞥见玄霁正站在白芍丛边,低头打量。

    “怎么了?”

    她一开口,前面两位郡主也都停下来,回身望着他。

    三人视线整齐,玄霁不慌不忙,弹指赶走花瓣上的蚜虫,回身摇头道:“无事。”

    有短短一瞬间,玄凝恍惚觉得他是被棠宋羽附体,不然他向来话多,怎么今天如此惜字如金。

    从早上到现在,玄霁对她说的话绝对不超过十个字,在车上时,他甚至连目光都不想交汇,宁愿靠在窗边被光芒照的泪流,也不肯回过头。

    他是说要做回玄家司籍,可她怎么看着像是做了仇人。

    玄凝只当他还没从昨晚情绪中走出来,没有再过问,转过身后,发现台阶上的天嘉正盯着自己。

    “让郡主见笑了。”

    不等天嘉发话,天冉的嘴抢先一步:“想不到世子威风凛凛,也有吃瘪的时候。玄家当真会管教,竟纵容侽宠无礼主子。”

    “长珏郡主,卑职并非是世子侽宠,”玄霁停在红衣身后,“至于你说的无礼,我想,我应该并没有对郡主你无礼。”

    想不到他会直接呛人,天冉愣了一眨,反应过来时已被天嘉拉住胳膊。

    “初次见面,我们二人对世子并不了解,难免有些误会,司籍莫要生气。”

    “郡主所说既非事实,我为何生气?”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部看向面无表情的玄小世子。

    玄凝很想撬开他脑袋,看看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不理她就算了,这带刺的嘴是见谁不爽就扎谁,连天家郡主都敢怼。

    谁给他的胆子?

    她回头瞥了一眼,玄霁果不其然低头避开了对视。

    “……”

    玄凝冷眼瞧道:“是自己掌嘴,还是我亲自……”

    不等她说完,他果断抬手,一声脆响后,嘴角周围的肌肤迅速泛红。

    “不劳烦小庄主。”

    说完举手又是一掌。

    他还要抬掌,天家郡主似乎看不下去,叫停道:“够了,世子要想教导下人,还请回去教导,王府不比出云山庄清幽,传出去还以为是我们小气。”

    对方既然给了台阶,她没有不下的道理。

    “郡主不怪罪我家司籍无礼,已经是海涵了。”

    玄霁垂着的头在听到她的话后抬起,一阵暖风吹拂,红绳系着的长发飞扬,丝缕蹭着他发麻的红腮,心中宛如蝴蝶轻扇,在乌云密布的海上掀起风暴。

    银铃持续轻响,他伸手想要抓住发尾银光,她却刚好离开,连细梢末端都不曾给予他触碰的机会。

    抓空的手讪讪垂落,望着她鲜红胜火的背影,玄霁负手端身跟上。

    不动妄念,弃恚嗔之心②。

    谈何容易。

    *

    当阳光照进桌角,门外有脚步声重叠晃动,棠宋羽便知,到了午膳时间。

    黑木食盒描绘着金鳞祥云,一打开,便有诱人香气萦绕。

    瓷盘上菜肴精致,棠宋羽并无胃口,寥寥动了几下筷,便又放下。

    对面的男侍见状,抬笔又在册子上写画着什么。

    他从他刚动筷就不停地在纸上书写,棠宋羽忍不住问道:“你在写什么?”

    “小庄主命我等记下画师每日每餐的用膳情况。”

    “……”

    男侍用笔杆指着食案上的菜肴:“刚刚画师共计夹了六次菜,其中一次因为没夹起来掉了下去。”

    记录的未免太过详细。

    “小庄主说了,画师若是只吃几口,定是饭菜不合口味,需要重新上菜。画师稍等,小的这就吩咐膳房重新做菜。”

    “慢着,”棠宋羽重新握起筷子,“不用麻烦了。”

    他勉强又吃了几口饭菜,抬眸看见男侍手中毛笔飞舞,嘴边无奈抿笑。

    到底是她的作风,虽不会强迫要挟,却逼得他主动就范。

    艳阳驱散阴霾,心中稍加晴朗。他又尝了一口鲜虾豆腐汤,味道确实不错。

    等到了晚上,玄凝坐在他身旁翻看一天的用膳记录,不禁笑道:“棠画师好像很喜欢喝汤,饭菜只吃了几口,鲜虾汤和三鲜汤倒是乖乖喝完了。”

    她也许和他一样刚刚沐身完,散落的湿漉发尾贴在单薄轻纱上,打湿腰间,晕染一片粉红。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月白长衫半褪半就,露出半截优美上臂和肩颈。

    棠宋羽没有见过习武之人的胳膊,出于本职习惯,好不容易移开的目光,又经不住吸引往旁挪移。

    正当他在脑海悄悄记下线条起伏承转,玄凝突然回眸,将他专注模样捉了个现行。

    “好看吗?”

    “……”

    他垂眸半晌,轻轻点头。

    玄凝放下册子,起身拢好衣裳,道:“等下再给画师欣赏。”

    她没注意他发红的耳根,转身就走。

    门外有人轻叩,她或许是早就听到了脚步,才会在叩门声刚落就打开房门。

    “何事?”

    “谢小庄主赠药。”

    声音听起来耳熟,棠宋羽想起那日身着女装的男子,好像就是这般嗓音。

    她的背影将人遮挡住,他只能隐约看见那人的衣衫被风吹起,漏出别在腰间的玉笛一端。紧接着,她抬手抚上了男子的脸。

    “还疼吗?”

    “多谢小庄主关心,已经不疼了。”

    玄凝放下手,交叉立于胸前道:“你倒是对自己下手怪狠,别说天嘉怜惜你,我看着都要心疼了。”

    她无心之说,却轻易搅动汪洋,卷皱了海面形成漩涡。

    玄霁忍住想要靠近的冲动,颔首道:“夜色已深,属下该回去休息了,不打扰小庄主。”

    “且慢。”见他离开,玄凝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你白天为何故意顶撞郡主?”

    他的举动实属异常,凭她对他的了解,就算心情不佳,也不会随意出言顶撞。

    众目睽睽之下她若不罚他,恐怕她们不会轻易放过阿紫。

    “我一直觉得奇怪,阿媫不会无缘无故派你来跟着我,司籍大人,你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秘密?”

    玄霁佁然不动,直到听她说完,才回首笑道:“小庄主多虑了,庄主只是看我许久未出门,让我跟着你增长见识。至于顶撞郡主,确实是我无心之过,还望小庄主恕罪。”

    “恕罪?司籍不生我气,好好说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敢……”

    门口身影消失了许久,声音断断续续被风吹进来。

    棠宋羽捻着册子一角,心中黑云翻滚。

    他一早就听到男侍窃窃私语,说昨夜小庄主与男子以笛相会,静谭深处月下相拥,兴尽而归。

    那陡然变化的笛声原来是他。

    这边检查完伤势,那边就去相会,她倒是繁忙。

    屏风上的黑影不见踪迹,玄凝绕后发现,棠宋羽已经侧身躺下,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她分明只出去了一会儿,这是要多疲惫才能立即入睡。

    她蹑手蹑脚靠近,撑着身子弯腰贴近,阴影笼罩,听到他绵长呼吸变得短促,止不住的笑意降落了弯月。

    “棠画师,不继续欣赏了?”

    他闭眼一言不发,看来是要继续装睡。

    玄凝双指缠绕过他鬓边长发,身子已然爬上了他的床榻。

    感受到动静的棠宋羽缓缓睁开眼,她撑着身子,及腰的长发垂落胸前,见他“醒来”,手中的发丝轻划过他的脖颈,低声道:“画师明天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他无法站立,谈何出去散心。

    “不想,殿下另找他人吧。”他伸手夺过自己的头发,藏在颈下不让她碰。

    他拒绝的干脆,玄凝这才切身体会到吃闭门羹的感觉。

    只是她想不通,他又是为何生气?

    她学着他的样子侧身躺下来,手指在他背上写写画画,害得他蜷缩着身子坐起,“殿下该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哦。”

    她嘴上应声,身子却一动不动,躺在他枕边阖眸。

    棠宋羽本想把人推远,结果人没推动,丝滑的绸缎倒是被他不小心晃了下来。

    玄凝感到胳膊一凉,抬眸笑望:“棠画师想做什么”

    “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他眼中慌乱,指尖捏着衣襟往上提时,被她一把握住。

    “既然画师不是故意的,那作为补偿,我故意做些什么总是可以的吧。”

    棠宋羽下意识捂住了嘴,在她一瞬错愕的笑眼中,手心被温暖轻触,湿漉划过时,全身血液也随之颤栗。

    他猛地缩回手,她却跟着他的力气扑到面前。

    四目相对,她勾唇轻启。

    “陪我做个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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