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黑云蔽月,抬眼望过穿梭不息的屋顶,浓烟将山坡笼罩,翻滚的火龙在其中四处游蹿。

    醉意熏天的南春游人对此一无所知,并排走在廊桥上互相推搡着,好似一堵移动缓慢的人墙。

    “借过!”

    人群中有一道玄色身影闪了出来,踩着肩膀纵身翻越过人墙,落地后头也不回地就又闪身出去。

    那被踩肩膀的人还咧嘴笑着的,与旁边同伴说道刚有一只黑猫从她的肩膀踩了过去,她新开的铺子一定能生意兴隆。

    同伴嚷嚷着不信,抬着迷离眼睛非要让她指看。

    她伸手指了指前面,那黑猫跳上了房顶,转眼消失在渺渺夜空中。

    跃上房顶,火势更加清晰,玄凝咬紧了牙关,脚下步子恨不得飞起来。

    “殿下!”

    身后街道传来哒哒马蹄动静,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到了跟前,余光看去发现是天蜻驾马前来。

    “可算来了。”她观察着前方街道路况,在即将到达拐角处的时候,踩着瓦片飞身跃下,赶来的天蜻还未勒绳,见她伸手,连忙只手在半空拉住,“殿下小心。”

    玄凝看准时机,一脚踩着马镫,借助马上之人的力气横身跨过,稳稳落在马鞍上。

    道路迂回百转,扬鞭纵马疾驰,赶到山下时,周围已有不少人围观。

    熊熊烈焰吞噬着山林,不时传来草木灼烧的噼啪声,枝头不堪重火,掉落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轰响。纵然有人拎着水桶,推着水车,却也只望而兴叹,无人敢靠近火场。

    “这么大的火势,为何没有放玄鸟箭!”

    看到围观人当中还有几个男侍,玄凝怒不可遏地冲上去质问,那男侍吓得不轻,忙跪下道:“小的疏忽,火势太猛,小的光顾着逃命了……”

    平日里一有赏赐,这些人比谁都冲的快,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这些人跑得最快。

    她眯起了眼睛,但凡手中有把剑,她非要砍了这些人不可。

    火势至此,除非是娲祖显灵,神天降雨,否则就凭那几桶水怎能扑灭。

    四下没有见到熟悉身影,玄凝看了一圈又问:“画师呢?其他人呢?”

    听她问及旁人,男侍瞬间不吱声,把头低得更狠了。

    意识到棠宋羽和其他人都还在里面,玄凝下意识骂了脏字,抢过旁边的水桶就往身上浇去。

    猜到她心思的天蜻急忙抱住木桶拦道:“殿下不可!楼台与山林尚有一水阻隔,火势应该不会蔓延过去。”

    水已经浇湿了胸前衣袍,几滴水珠正顺着织金飞鸟向下滴落。

    “那其他人呢。”隔着木桶边缘,玄凝沉声问道,“侍居院后面可就是山林。”

    “可那些只是下人……”

    胳膊用了力,桶中清水再次倾倒,飞鸟沾了水,在火光照映下势欲破出黑夜。

    “都是人。”

    木桶砸在地上,震的人心颤抖。

    目光追随着玄衣冲进了火场,身后男侍还在交头接耳,与旁人一起议论纷纷,天蜻握紧了拳回身怒道:“不救人就滚!”

    袖箭冲上夜空,玄鸟箭的光芒不及火焰强势,她不确定是否会有隐寸前来,随即学着玄凝的样子,夺了湿漉粗布系上,飞奔向浓烟密布的山阶。

    *

    火燎肆虐,烛天烧莲,南风吹进楼台,将美人身上的阴霾驱散。

    “咳咳——”

    本应在睡梦中的美人突然坐起咳嗽,他咳得剧烈,脊背不停颤动,零星泪花洇出,将眼角染了浅红胭脂。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刺激着眼眸,眼前双手朦胧缥缈,像是隔了一道灰纱,棠宋羽试探抓了一下,灰纱穿过掌心从指间溜走,意识到不对,连忙环顾四周。

    烟雾似乎是从门缝钻进来,门窗旁浓烟昏沉,他睡前没有关榻边窗,临海的凉风短暂地赶走周身的浓烟,一经停歇,夹杂着焦糊的黑烟立刻肆无忌惮地拥上,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喉间反应剧烈。

    是哪里着火了?

    棠宋羽捂着口鼻又咳了几声,试着喊人,等了片刻门外没有动静,脑中迅速得出了结论。

    无论是五年前画院的那场大火,还是当下正不知在何处燃烧的大火,他都是被抛下的那个累赘。

    如今腿不能移,又身处二楼,他甚至不能像过去一样翻窗逃生。

    楼下忽然传来重物倒塌的声响,随着温度上升,棠宋羽身上出了层薄汗,皱眉望着不远处木板下的红光,意识到火焰要从一楼窜上来,求生本能促使着他不顾伤腿,翻身滚落在地。

    钻心疼痛随之而落,喘气声闷缓,尽管他很小心避免吸入烟雾,却还是让几缕焦烟又钻进了身体里,侵蚀着每一寸呼吸都变得沉重。

    木板滚烫,棠宋羽一刻也不敢停留多待,撑身朝着门口挪动。

    手心刚贴上地板就被烫的通红,楼下火焰声“滋滋”作响,时不时有毒烟钻过木板缝隙,此刻他仿佛是炊火上烤炙的鱼肉。

    被疼痛逼出来的汗水黏在浅白衣袍上,浓烟熏眼,眼帘浅浅留出一道缝隙,用来辨别方向,匍匐时,额间的汗珠顺着脸颌流下,又被地上摩擦的衣袖蹭了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屋内的浓烟越来越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刚想停下休整,身下的木板传来破裂的声音,惊吓之际,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被烤干的地面会突然坍塌,坠入烈火。

    逃生急迫,他的姿势不算雅观,甚至算得上狼狈不堪,像是毒辣的太阳底下,不慎被马车轧断半截身子的蚯蚓,心底的呻|吟随着痛苦不断扭曲,即使这样,他宁愿咬破嘴巴也不敢大口喘气,挣扎着四肢向前一点一点地移动。

    短短十步的距离,双肘拖拽着身子,硬生生爬了一炷香的时间。

    越靠近门,意识愈发昏沉,身体越来越轻,轻到仿佛身下不是木板,而是柔软云彩,撑在上面的胳膊也变得没有力气,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被汗水沾湿的发丝凌乱贴在脸上,棠宋羽趴在地上缓缓换气,看着眼前朦胧的木门,颤抖的手向前伸去,在快要触碰到门沿时却被迫停了下来。

    只差一指距离。

    向前伸展的胳膊无法再进一步,他艰难撑身向前挪了挪,指尖碰到门沿的那一刻,心中似乎已经开始欢呼雀跃。

    然而不等喜悦,门一开,屋外的浓烟就迫不及待的席卷进来,只剩下一丝意识,强撑着他爬到门口,却看见长长的走廊上火焰上下蹿动,灯笼掉落在地,瞬间化成了一团耀眼的火球。

    若天意如此……

    眼帘随沉重的头颅一起落了下去,四周安静到只剩心声。

    便奉天命,就此了却……

    “棠宋羽”

    ……

    幻觉……

    “棠宋羽!”

    幻觉也会有情绪吗……眼皮好重……

    挣扎了一会儿,重山总算被推开,走廊火势渐大,身后传来木板掉落的声音,望着弥漫的黑烟,棠宋羽在心底嘲笑自己,居然会有她在这里的妄想。

    他的命还没珍贵到让世子殿下奋不顾身……

    黑烟后倏忽出现了一双玄色长筒靴,靴上的浮雕在火光照耀下,如螣蛇金鳞晖沐。

    声音,好似消失了。

    身影从黑烟中钻出来,像是黑猫似的,抬腿轻轻跃过地上的火焰,残破的衣摆沾了点火光,又被几步急促的风熄灭。

    四周不断轰鸣,棠宋羽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抱歉,我来晚了。”

    玄凝将脸上蒙着的湿布系在他的脸上,搂着腰身将人抗在肩上,“楼梯恐怕过不去了,你要是怕高,就闭上眼睛。”

    说完,她只手撑着栏杆,翻身跃下。

    火浪不停翻涌,真实无比的失重感裹挟着知觉,直到快落地,棠宋羽才想起来闭眼。

    两个人的重量加起来不算重,但她落地时还是踉跄了一下。

    听到闷哼,棠宋羽挣扎着要下来,她却一掌拍在屁股上,冷声训道:“别乱动。”

    “……”

    见他不再挣扎,玄凝暗暗咬紧了牙关,她每走一步,脚踝便如同被人拿着重锤用力砸凿,又不想被察觉到,只能强装无事。

    火焰不断抬高,顷刻间便把二楼走廊包围,火龙来回穿梭,很快就把每间房间的烛火点燃。

    棠宋羽看着不断掠眼的水廊,本就昏沉的脑袋变得旋转起来,他只好闭上眼睛,任凭发丝在脸边肆意横扫。

    她跑得着急,颠得他垂落的手来回晃着,忽有玉石掉落的咚声,棠宋羽惊眸而起,望着廊桥上的玉镯哑声道:“等……镯子……”

    潭中静谧,玄凝听见了掉落声响,脚下依旧没有减速,“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镯子。”

    视线里的镯子逐渐变成一个白点,他失了力气,垂头喃喃:“那是殿下送我的……”

    如果她的脚没有扭伤,恐怕这时早已将镯子捡起递给他。而今她只要一停下,强行奔跑带来的酸痛会立刻让她倒地不起。

    可身上人语气低落,似有怪她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好哄道:

    “美玉多的是,而我只有一个棠宋羽。”

    两岸炎炎炽火,水中凉亭却依然静立不动,犹如方寸净土。棠宋羽记得刚来的时候,亭边晚樱开得正盛,如今满枝翠叶,他却一眼看见来年春末,与她挑灯共赏玉雪。

    在她深吸屏气,准备一头冲进前方黑雾山阶时,棠宋羽落了眼眸道:“殿下,谢谢……”

    玄凝只道“别说话”,便又存了一口气,跻身浓烟之中。

    山庄门口哀嚎声不断,吵得天蜻头疼欲裂,好在隐寸及时找来了马车,她连忙差人将这些伤者搬上去,送到医馆治疗。

    要是云泥在就好了,起码还有个帮手。不过以她的脾气,怕是死也要拦着殿下救人。

    她正准备去接应玄凝,身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郡主到”,皱眉回望,只见一声令下后,那些围观的沃城居民纷纷挪开了道路。

    要知道刚才为了给马车腾出道路,她可是拿了剑才逼退这些看热闹的人。

    车上只下来了郡主一人,天蜻敷衍行礼道:“郡主怎么来了。”

    来人环顾四周,问她世子何在。

    不等她弄明白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何在,路边的“好心人”就扬声道:“郡主,世子殿下在里面救人呢。”

    天嘉盯着她冷道:“你这做侍卫的,怎么能让世子救人。”

    莫名的叱责让天蜻无话可说,又或者是有话不能说,半晌拱手顺势:“是,我这就去找殿下,火势凶险,还请郡主赶紧回去,以免吸了浊气耽误了身子。”

    话音刚落,一旁的围观者指着身后惊呼:“看,世子又活着把人救出来了。”

    转身时,天蜻默默记住了那人的长相,迎着门廊里跑出来的人道:“殿下,郡主来了。”

    “马车呢?”

    “在对面。”

    “带路。”

    玄凝几乎是在身疲力尽的前一刻,将肩上的人小心放到车内,随后瘫软在身侧,呼吸间,恨不得要把肺里残留的焦烟全呼出来,让新鲜空气在体内流通。

    尽管累到双目无神,她还是起身将他脸上的布摘了下来,看着昏迷的人无奈道:“说了不要说话,你倒好,还喋喋不休起来。”

    黑雾中,她看不见前路,只能凭着一趟又一趟形成的肌肉记忆,在落满焦黑的残枝草屑中快速穿行。

    身后人不顾她的劝告命令,依旧开口道:“殿下,谢谢你奋不顾身来救我。”

    他被颠来晃去,怎么还会有这个闲工夫道谢。

    尽管心中不满他道谢的时机,玄凝仍一声不响,抱着人的手稍稍用力,将一直往后掉的人下拽了回来。

    之后,他一直在身后喃喃,只是火焰声愈演愈烈,她听不清楚,只恨不得点了穴让他不要再说话,赶紧把人抗下去。

    快到山下时,她总算听见了一句呢喃。

    “以后,我为殿下抚琴可好……”

    玄凝一口气没憋住,吸了几缕浊烟进去,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却失去了意识,趴在肩上垂垂不动。

    车外人声熙攘,玄凝小心擦去他脸上的脏灰,听着浅缓的均匀呼吸,不禁凑近,将刚擦净的脸上又蹭了点鼻灰。

    “你肯为我抚琴,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

    她还未说完,车帘忽然被人掀开,参天火光照亮了车内昏暗角落,美人眼睫微微颤动,看似要醒却又垂落在她身上。

    玄凝抬手挡在身前,看着来人皱眉问道:“郡主有何贵干?”

    猝尔落入眼中的容貌让天嘉愣了一瞬,随即放下车帘道:“无事,只是听说山庄大火,舍妹关心世子殿下有无受伤,托我前来查看。”

    “谢过小郡主关心,如郡主所见,本人安然无恙,郡主可放心离去。”

    车外人声渐渐散去,竹帘上的身影依旧挺拔。知她想问什么,玄凝反而沉住气,摩挲着美人手腕上的红痕,等待对方开口。

    不一会,竹帘后传来问话,“司籍数日没有来府上,敢问是去了哪里。”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冰冷冷的,像是在审问犯人。玄凝抬眼瞧着身影,反问道:“郡主说的司籍,难道是数日前便与我毫无关系的男子?”

    帘子被再次掀起,凝视的目光落在身上,脊背都有了凉意。

    “他那晚分明回了出云庄。”

    “是吗,”玄凝挑了挑眉梢,“他都是郡主的人了,怎么还回出云庄啊。”

    “你当真不知他的下落?”

    手中动作微顿,玄凝抬眼笑道:“不知道。”

    窗外车马缓缓行驶,目送郡主远去后,天蜻敲了敲窗子问道:“殿下,是否留人看守现场?”

    “无雷无电,临水木燃,如此蹊跷的火,还用守着吗。”

    “是。”

    车内沉默了一会,问道:“适才那些男侍中,有郡主的人吗?”

    “没有,不过伤者里倒是有一人很可疑。”

    “为何觉得可疑?”

    “殿下去救画师的时候,她自己一瘸一拐地从庄门走了出来,看装束,不像是侍从。”

    车窗被打开,玄凝皱眉问道:“是不是卷发束腰,脸上还有一道瘢痕。”

    “她低着头不说话,我没看见她脸上是否有瘢痕,不过的确是卷发。”

    疯子,居然放火烧山……

    “他人在何处?”

    “我觉得可疑,就让人盯紧了,现下应该还在医馆。”

    玄凝看着怀中昏睡的美人,抬眼阴沉道:“送画师去郁庄,派人盯好。”

    天蜻刚要答应,忽然听见身后车门响动,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忙问:“殿下你去做什么?”

    玄凝蹬上来时的红鬃马,瞥了一眼车内道:“到了郁庄找柳医师,她会看着安排的。”

    至于她……

    “阿媫心软,便由我来替她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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