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金母显灵,清早下了一场急雨,将燃了一夜的大火余烬淋熄。

    漫天飘散的雾霭中,原本的葱郁山林只剩一根根残骸,烈焰将树干燃成了炭,几点斑驳灰烬被雨冲刷,流到焦荒,随土壤蒸发的白烟升了半空。

    昔日楼台在浓烟中化为废墟,水面上飘落了无数脏絮,一池绿水染墨砚,旧亭黯然,将心头悲绪承了又载,化雨中长叹,缠绕在玄色衣袍身侧。

    她坐了许久,拇指抚着指间白玉,些许憔悴的眼睛盯着远处若有所思。直到身后有人靠近,手中动作一顿,回眸问道:“找到了吗?”

    “没有……”天晴懊恼地垂下头,她来来回回找了三遍,别说是镯子,就算是个芝麻她也该看见了。

    “算了,应该是被不怕死的贪财之辈捡去了,让当铺留意一下,要是有人拿着紫玉问价,先抓了再说。

    玄凝扶着桌子站起身,她肩上的伤本就没有好清,又因昨夜救人,旧伤裂开,脚上又添新伤,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是在人面前强撑罢了。

    “他应该醒了。”

    声音微弱,天蜻不确定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暗示自己什么,思躇问道:“殿下要去郁庄吗?”

    敌人在暗她在明,若是再找他,怕是也要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玄凝黯了黯干涩眸子,摇头回身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亲王要坐不住了。”

    “殿下的意思是,这场火是亲王所为?”

    “十有八九是她。”

    昨夜她一路疾驰,到了医馆却没有看见玄丛的身影,隐寸一问三不知,倒是一旁的医师递给她一张字条,说是有个伤者为她留的。

    字条上寥寥三字——“不是我”。

    来时路上,玄凝冷静下来细想,若真是他所为,怕是不会留任何活口。

    况且,玄遥既然能放心将玉佩交给他,那便是确定他不会再做出针对玄家的事情。她不信任玄丛,但她信任自己的阿媫。

    “可亲王如今不在沃城,怎么会下手这么快。”

    “这便是有趣之处了,白天刚切断亲王旁脉,晚上就被人烧家,就是海鸟飞断了翅膀,怕也没有这么快送达消息。”玄凝笑了笑,“除非……亲王她就在沃城,暗中盯着我呢。”

    此话一出,吓得天蜻立马戒备,玄凝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放松,“亲王要照顾先皇,哪有闲心亲自盯我,只有另一种可能……”

    她话说了一半,天蜻很快就悟透了剩下一半,跟在她身后问道:“那是否要动手?”

    “此时动手,那可就正中对方圈套。”

    走出了亭台,廊桥两岸残垣断瓦,入眼皆灰埃,玄凝看着倒塌的出云阁,不禁停了脚步。

    四处着火点,属出云阁焚毁程度最轻,一旁的书阁都化作焦黑了,它却只是烧毁了柱子,楼身塌陷,顺势压灭了火焰,倒也算因祸得福,保留了木材。

    眼中仿佛还映着昨夜的大火,黑烟将她的脸色压得沉重,连带着声音都变得低沉:“火烧出云这份大礼,我会带着阿紫那份,百倍奉还。”

    *

    烧焦的糊味钻入鼻中,棠宋羽揉着眼睛,起身看着周围的火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着火了。

    屋外人声杂乱,他叫着喊着,却没人回应。

    慌乱中,他穿上长靴,看着被火海淹没的前堂,心知无法从门出去,便放倒燃烧中的木柜,踩着搬来的凳子,跳起来扒着窗户边沿,想要从一丈高的窗户爬出去。

    仗着年纪小,身子骨轻,他悬挂在木窗边沿,踩着木墙借力蹬了上去。

    院子里人来人往,提桶救火,没人注意到高悬的圆窗探出半截身子。

    棠宋羽望着满是石渣的地面,心中有些犯怵,火焰不知何时沾上了裤腿,烫得他来不及思考落地姿势,就一头栽了下去。

    身子好似撞在了刀床上,扎的他浑身疼痛,棠宋羽闷哼了好一会才爬起来,捂着嘴趔趄走到外面,刚好撞见提桶进来的乐羊。

    “君子兰,你手上怎么都是血?”

    他摇摇头,捂着嘴不说话。

    “医师在门口呢,你过去让她看看,我要进去救火了,哎对了,你刚刚去了哪里?我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近日风寒缠身,他一直在床上躺着,乐羊他分明……算了,应该是自己头脑昏沉,没有听见喊声。

    棠宋羽捂着嘴坐到医师面前,医师看了他一眼,问是下巴还是牙。

    “牙……”

    他松开手,血迹糊满的嘴巴里,门牙被硬生生折断了半根,另一半还残存在血流不止的牙床里。

    好在是换牙期,被拔除断裂牙根的牙床,过了半月又重新长出了白芽。

    牙齿重新长出,心底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棠宋羽有时从画院二楼往下看时,还会心有余悸。

    可当再次被失重感压迫着心脏,棠宋羽抓紧了她的衣袍,落眸于炽热火焰,心中却恍然生出一种错觉。

    他怕的,并非是一丈之高的距离。

    他怕孤身坠落,无人再问长短。

    于是,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闭眼将心中所想慢道:“殿下若不嫌我嘴笨……以后……我为殿下抚琴……可好……”

    若是殿下喜欢听笛……我也愿为殿下去学吹奏……

    所以殿下……可否……再予我些真心……

    睁眼醒来,棠宋羽望着陌生的房梁,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房间周围人声嘈杂,将他从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里生拉硬拽出来,皱眉看了看周围,愣然道:“这是哪?”

    旁边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留胡子的男子,头上、胳膊上,脚上都缠满绷布,听他问话,扭头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嬉皮笑脸道:“哟,小美人是伤到哪了,怎么被送到这里了,你家主子不要你了?”

    “……”

    棠宋羽默默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的房间比出云庄的还要小,还摆了四张木板床,非要找相同的话,那就是他的床边也有扇窗户,只是需要下床走一步才能隔窗欣赏。

    房间里除了他,其余三人都卧在床上,除了方才答非所问的男子,一个还在睡着,另一个正坐在对面凶狠地瞪着他。

    那人脸上的刀疤颜色深浅不一,最深的那一道,看起来是新添的,不然也不会因为瞪得太过用力,疼的龇牙咧嘴。

    “那个位置,原来是我的。”

    和他的长相不同,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比绿柳还软,若不是破了相,想来也是个相貌优越的男子。

    棠宋羽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对面的男子,楞道:“那……换回来?”

    不知是戳痛了哪根神经,那人一边捶床一边破口大骂,听得棠宋羽皱眉。

    隔着窗户的距离,胡子男笑道:“小美人别理他,他被主子划破了脸,打断了腿,心情不好,这半个月动不动就发癫。”

    “他主子为何……”

    “他说是被人争宠陷害,谁知道是真是假。”

    听到胡子男的话,那人拿起桌几上的烛灯就朝他砸去,吓得胡子男连忙拿起枕头,躲到床角大喊:“来人呐!”

    他叫得实在凄厉沙哑,像个鸭子。

    混乱的场面在一声怒吼中结束,柳予安暴躁地推门进来,“吵什么吵什么!大清早还让不让人活了!再吵就滚外面干活。”

    “柳医师,小的腿上还有伤呢……”

    一听要干活,两个人立刻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柳予安分别瞪了一眼,扭头看着床上坐着的美人笑道:“庄中实在腾不出房间,只能委屈你和这些人将就一下了。”

    棠宋羽微微颔首,问:“这里是……”

    “哦,忘了说,这里是郁庄,就是你原本要来的那个郁庄。”

    郁庄?棠宋羽看了看周围,又道:“是她送我来的?”

    “她没来,是她身边的侍卫送你来的。”

    没来……

    想到跳下来后的踉跄,他垂下了眼,小声喃道:“她受伤了还带着我……”

    门外又有人喊,柳予安扶着太阳穴,叹气道:“她既然把你送来了,那你就好好养伤,有事直接找医佣。”

    临走前,她还不忘威胁恐吓那两个躺在床上装尸体的人,门被轻轻关上,那两人瞬间坐起来瞪着对方,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糊味。

    棠宋羽又默默躺了下去,看着泛黄的红木梁,心中蕴藏的温火随着日升月落不断冷凉,只待一阵秋风浅浅吹拂,就能将其彻底熄灭。

    夏风不眠,秋风晚送。

    他没有等来秋风,反而等到了夜来春风,将他心中温火再次续明。

    *

    如她所说,郁庄确实鱼龙混杂,比如他的房间就有两个奇人。

    棠宋羽看着眼前飞来飞去的枕头,心中不禁疑惑,一个断了腿,一个胳膊上还缠着绷布,是哪来的精力成天斗来斗去。

    斜对面躺着的人就没醒来过,要不是每日见医佣喂汤羹,棠宋羽都怀疑那是个假人。

    他下意识抚上手腕,却想起玉镯早在那晚丢落,不禁靠在墙上落了眉眼。

    夏至已至,房间虽背阴,开着窗子却还是有些闷热。

    山庄被烧毁,想来她这些天应该忙得焦头烂额,否则也不会一连数日,都得不到她的消息。

    天边云沫积压堆叠,像是白龙鳞片,棠宋羽抬眼瞥着窗外,心中复杂滋味就好似云沫,堆在心头,压得他难受,藏在心底,又泛起一阵酸苦,直教他上下不得其静。

    一旁的胡子男瞅见他悲从中来,打趣道:“美人这是想主子了?对了,你长得那么好看,你主子为什么不要你啊?”

    留有刀疤的男子嗤笑道:“你没听柳医师说他是被侍卫送来的啊,肯定是得罪了主子,或者背着主子做了错事……”

    “去去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他要是犯事,这张脸还能保得住?”

    “蠢?蠢的是你,只有你这种蠢人才会失足掉进水渠。”

    “那也好过你,连个宠都争不过,还被人栽赃嫁祸,我要是你直接一头撞死了。”

    眼看他俩又要吵起来,棠宋羽背朝后侧躺了下去。

    “没有。”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问道:“没有什么?”

    躺着的美人却一声不吭,见他不说,两人觉得没意思,各自躺下休息了。

    棠宋羽数着木墙上的红纹,心中一遍遍念道:“不会的,她不会的。”

    是她的话,一定不会不要他。

    对吗。

    问题终究淹没在缭乱心曲中,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伴着熄灭的烛光浸入梦野幽深处。

    窗外草木稀疏,虫鸣也寥寥,夏蝉始而不觉,缠着月光露诉衷肠,一阵绵长夜风将云沫晕染成山,清冷月色趁机躲而不出,蝉声也彷徨,短促的声响后,便了无声音。

    蝉声不再,房间更显寂静,只依稀一束从门缝钻来的光芒,与照进窗户的月光窃窃私语,讨论着何处花最香,何处露更重。

    忽然有身影跃上窗户,似要强势加入这场讨论,来人小心将月光拉开,点着床几轻轻跃下,动作一气呵成,若是窃贼,也该是混迹江湖的大盗。

    不闻蝉鸣,月色离云山悠悠而行,没了窗户遮挡,房间墙壁更加明亮,将来人的身影清晰刻在上面。

    身影扎着马尾,站在美人床边观察了一会儿,俯身而下,惊得月光也藏目光,偷拾私语品尝。

    长发不经意划过美人手心,来人贴到他耳边轻声道:“抱歉,我不知郁庄的条件是这样……委屈你了。”

    昏暗月色中,有人拉住她的手。

    玄凝愣了一瞬,看着他睁开的眼眸,无奈笑道:“我把你吵醒了?”

    美人轻摇面容,注视她的目光却纹丝不动。

    “没睡着……”

    从开窗声音传到耳朵的那一刻,棠宋羽就知道是她来了。

    之后,他一直听着耳中的心跳,等着她的唇边私语,或动作。

    她一直很会揣摩他的心思,果然在他说完没多久后,她唇边扬起一抹笑容,笑眼好似蕴藏了夏至日光,将他的脸灼得滚烫。

    “画师,该不会一直在等我……”

    她几乎是咬着耳朵喃说,气息喷洒在桃红耳边,害得他腰身都软了半分,只能握紧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她耳鬓松散的柔软发须。

    可惜她好似拿捏了什么把柄,没有抬头,反而继续在他耳边喃道:“我要是采花贼,画师岂不是……任凭宰割了。”

    棠宋羽羞红了脸,小声道:“殿下又不是……”

    “不一定哦,”她抬身盯着他的眼睛,“不然画师以为我为何晚上前来……”

    看着他慌乱无措的眼眸和越涨越红的脸,玄凝忍不住埋在他颈边轻笑:“画师还是这么可爱,一点都不经逗。”

    窗外月色正浓,呼吸埋在颈边,隔着布料将皮肤洇出了细汗,棠宋羽望着墙上的身影,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不想她直接送来了夜风,将心底飘摇的绯红云彩吹灭。

    “我要出去一趟,可能会回不来。”

    “……”

    “若计划成功,半月之后我来接你,若是失败……我做鬼也会缠着你不放。”

    棠宋羽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扣紧了她的五指。

    “好……”他抬起眼眸,认真道:“我等殿下回来。”

    他甚至没有问去哪,去做什么等等在她来时路上预想的问题,准备好的答案在他目光中逐渐消逝,玄凝看着他的坚定目光,忽然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心中像是被人用针孔一端无故轻戳着,虽不刺痛,倒也让人难受。

    若这是他的真心……

    玄凝注视着他的脸,俯身缓缓吻下。

    倒真让她难以自持。

    手上的力度卸下了几分,棠宋羽没有反抗,指尖摩挲她的掌节,任她轻触后又在额间落下一吻。

    “若我此行能活着回来,你能答应与我成婚吗?”

    成婚……

    可是在世家贵族中,男子不是都要先从宠环做起吗……

    正当他犹豫时,门外传来巡查声音,玄凝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匆匆塞了什么东西,放下他的手,跳窗离开。

    木门吱扭轻响,巡查的医佣提灯而入。

    “窗户怎么开着?”

    落了月色的墙边过于显眼,医佣一眼就发觉不对,走过去探出窗外查看,月色寂静,四下昏黑,见没有异常,他放下烛灯,小心翼翼将敞开的窗户关上。

    昏黄的烛火将床上的美人照映的面容更显霞红,医佣没有注意到异常面色,提着烛灯又踱步到另一边窗户旁查看。

    直到确定房间并无异常,那医佣才提灯离去。

    灯火渐远,木门轻合,房间再次陷入漆黑。

    棠宋羽缓缓睁开眼睛,一缕月光洒在他紧握的左手,指间摊开,赫然握着一块白玉。

    借着月光看了半晌,棠宋羽握着白玉的手,放在了心口处。

    她又将自己的长命石给他。

    只是这一次,心中的不安感没过了眼中唯他的欢喜。

    棠宋羽虽信奉天命,却没有祈求过上天什么。而今他却起身迎着月光,双手握着白玉虔诚祈愿。

    [愿娲祖保佑,她可平安归来。]

    [玄家祖宗在上,小辈无心冒犯,只求祖宗能护佑她顺遂平安。]

    声音落满月色,又随日光升起而西沉,棠宋羽抚着胸前白玉,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气,心中也愈发惴惴不安。

    他无意间又想起之前的梦境,梦中女君痛苦挣扎的画面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

    许是见他满面愁容,房间正在打闹的两个人也都闭了嘴,不过只安静了一会儿,门外不知是谁扑噔噔地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先帝驾崩了!先帝驾崩了!”

    像是汪洋大海中被风浪拍打的一粟扁舟,还不等经过风浪,头上就响起了隆隆雷声。

    之前她曾提到过,要去见先帝,可如今先帝崩了……棠宋羽捂着胸口,忐忑的心如细绳勒着的水缸,随着沉霭昏光落入无边寒凉的月色。

    先皇驾崩的消息传到天景城,举国守丧半月的旨意很快送到了沃城,棠宋羽披着白衫,头戴白花,他本就生得雪白,一身白衣反而将他的皮肤照得更加苍白。

    对面的刀疤男子照着镜子,显然对自己这一身装束很不满,不过他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难看死了”,又怕被别人听到,说完还做贼心虚似的看了一圈。

    对上棠宋羽的目光,他愣了一瞬,又忿忿喃道:“长得真让人心烦。”

    因全国守丧,沃城南街繁华不再,就连平日热闹非凡的沃宝楼都鲜有人至。街道两旁的商贩比以往少去了大半,道路不再拥堵,行人也仿佛变少了。

    医佣在旁边说着如今街上的景象,棠宋羽安静地听着,手中夹起的青菜半晌没有递进嘴里,医佣见了,催促了一声又一声,他才想起来往嘴里送。

    他近来本就没胃口,但又不得不吃。嘴中的饭菜味同嚼蜡,让他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还没吃几口就匆匆落筷,捧着麻布吐了出来。

    柳予安进来时,他正躺在床上,望着一成不变的木板出神。

    直到号脉的手用力按在他的手腕,棠宋羽这才回过神,看着她道:“你有她的消息吗?”

    可以的话,柳予安很想抄起一旁的烛灯将人砸晕,好在她忍住了动手想法,开口叱责道:“让你守丧,没让你陪葬,你这要死要活的脉象是想气死我吗?”

    他转过头不做声,当天柳予安就命人医佣照着老方子抓药,原先只需三天喝一次的安神汤药,变成了一天两次。

    这么喝了两天后,棠宋羽连饭也不吃了,每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旁人睡觉时他在睡觉,旁人醒来斗嘴时,他还在睡觉,照这情形,很快就和斜对面的躺着的人一模一样了。

    万般无奈之下,柳予安搬出玄凝来劝他,“殿下既然送你过来,肯定是希望你腿伤能早日痊愈,你这幅样子,难道是她想看到的吗?”

    到底是世子殿下的称呼比药管用,到了用膳时间,他倒是肯动筷了。

    郁庄饭菜不比出云庄的精致,看着其他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棠宋羽正反思自己是不是被她惯刁了嘴,旁边的胡子男好奇道:“我听柳医师提到了殿下,你不会是那位的人吧?”

    他犹豫了会儿,轻点道:“嗯……算是。”

    胡子男猛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的主子肯定不是一般人,果然让我猜中了!想来也就只有郡主殿下才会这么怜香惜玉……”

    棠宋羽正嚼着菜,闻声差点又吐了出来,“什么郡主?”

    “长斌郡主啊,你不是说你是她的人吗?”

    “我不是。”

    他低下头,看着没吃完的饭菜,又没了动筷心思。

    “不是长斌郡主?那难道是长珏郡主?总该不会是亲王……”

    “蠢人,可小心你那张嘴。”

    胡子男话还没说完就被死对头打断,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道:“你一天到晚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我嘴怎么了,我又没说坏话。”

    刀疤男目光瞥了瞥,看着棠宋羽道:“你是从天景城来的吧,这里的饭菜口味确实和那边不太一样,也难怪你吃不下去。”

    “天景城?”胡子男重新将人打量了一番,“我就说嘛,沃城没有这么好看的美人。”

    “蠢人,这下知道他是谁的人了吗。”

    他点点头,理所当然道:“知道了,他是长公主的人。”

    “咳咳——”棠宋羽一口水差点没咽下去,掩嘴咳嗽起来。

    狐狸眼一抿,男子眯着眼睛瞪道:“蠢人,说你蠢你还不承认,他是世子的人。”

    他张口蠢人闭口蠢人,听得胡子男止不住白眼道:“我当然知道,我这是在故意逗他,你看看他现在的气色,多红润啊。”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好心。”

    “你要能分辨好坏,也不至于被人栽赃嫁祸了去。”

    “你个蠢人……”

    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始拌嘴,棠宋羽听着鸡飞狗跳的动静,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还有三天,就是半月之期了。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是一日之始的晨光照在墙上,变换了三种颜色;或是一成不变的红褐汤药接连下肚,苦了三天嘴巴;又或是三个人的说话声只剩他一人。

    第四天,棠宋羽坐在床边,听着医佣带来的消息,心中更加揪紧。

    不知为何,自从先帝驾崩,沃城上下戒卫森严,最近几日更甚,每到整时,巡检使都会带着甲兵游街巡查,说是按例巡检,但又不说检查什么。城中不少商铺都关门歇业,连街道上都无一商贩,搞得人心惶惶,恐有事变。

    最关键的是,先帝遗体至今还未送去天景皇陵安葬。

    半月之期已过,他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他摸着手中白玉自我安慰道,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入夜后,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棠宋羽猛地坐起身,洁白的额头冒了不少冷汗,不等缓神,他不顾腿伤爬起身,半身趴在床几上,推开窗户朝外望去。

    紫电划过夜空,滚滚雷声接踵而至,狂风夹杂着雨点飘进来,落了一脸冰冷。

    棠宋羽怔怔望着漆黑夜空下不时闪烁的泛光枝节,心中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就在刚刚,他又梦见她出事。

    狂风掀起船帆,入眼惊涛骇浪,他看见她处于风暴中心,掀身而跳,坠落海中。

    潜入海底时,她身上萦绕着暗红色雾霭,他害怕腥味会引来祸端,便背着她浮出海面。

    而正当他驮着昏迷不醒的人游向岸边,雷声泼落而至,他从梦中惊醒。

    棠宋羽拿出脖颈间的玉石,诧异发现玉石中竟多出了一道裂纹。

    若这一切不是梦,那她岂不是……

    他想再次入梦,却因内心焦急慌乱,迟迟无法入睡。

    等到不知何时入睡醒来后,竟一夜无梦。

    长命石上的裂纹依旧在,像一道闪电劈在身上,痛得他难以呼吸。

    泛白的关节紧紧握着玉石,半晌用力砸在了自己腿上。

    她若出事,他难辞其咎。

    棠宋羽本来期待她的消息,遭此一梦,他害怕听到有关她的消息。

    可噩耗很快传来,玄家世子在海上突遇贼寇劫船,船上无人生还,世子下落不明,怕是已葬身鱼腹。

    棠宋羽坐在床边,握着白玉,一动不动。

    医佣晚上来换药时,他还是那个姿势,连位置都不曾挪动过。

    只是比起白天,他眼中多出了许多血丝,在烛火照耀下,青眼显得更加通红。

    “你知道,该如何看见鬼吗?”棠宋羽还是那个姿势,只是抬了脸,目光缓慢地移到他的脸上。

    冷不丁的诡异问话将医佣吓得不轻,嘟囔着“这世上哪有鬼”,临走前劝他早点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没有鬼……

    棠宋羽抬眼见窗户紧闭,犹豫了一会儿,左脚踩着光滑木板,手撑着床边缓缓而起。

    伤腿悬挂,单腿难以保持平衡,他只挪动了几步,就疼得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双肘及时撑地,这才避免伤腿再次砸落。

    望着还有几步距离的窗台,他倒在地上痛苦阖眸。

    说好的来接他,说好的做鬼也不放过呢……

    “骗子……”

    他摸着白玉上的字,泪落了一晌又一晌,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他看着白玉上的“凝”字,小心吻了上去。

    “若是殿下不来找我……”

    他就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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