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旁人发现施宁看寡妇这种书籍，必会说她不矜持检点、败坏宫内风气和施家门风。
皇后没往那边想，她以为施宁会博览群书，在书籍上从来不挑拣，上至战国策，下至民俗话本。
这类女子的野心颇大，且足智多谋，她会由此拿捏男人，并把手伸向朝政。
皇后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施宁才情了得，她好几次帮施家老大写文章应付夫子。
有一次被拆穿，无人批判老大的课业李代桃僵，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施宁出色的文章上。
施宁由此名噪京城。
正因如此，陈氏对她的希望越来越大，教导也愈发严格。虽然她的方向偏了。
皇后兀自回想的间隙，施宁想好了说辞，“那是医书的孤本，儿臣受二哥的影响，打小对这个感兴趣，便求殿下为儿臣寻来的。”
“本宫倒是有听说。”
施家老二在太医院当值，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院士，医术在京城无人能及，施宁的确也跟着他学过。
谢钦鹤转身离去。施宁对皇后福了福身，忙不迭跟了出去。
李姑姑给皇后沏茶，道：“娘娘，老奴觉得那不是医书。”
“怎么说？”
“太子妃藏得很好，但老奴还是看见了一晃而过的书皮色。倒是像最近小宫女们看的低俗话本。”
宫里有些宫女识字，会托能外出的宫人采买物品进来，主子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买得最多的一本低俗话本很是兴起，连皇后都有耳闻。
皇后不太相信，“阿宁那样的人，不能吧？”
李姑姑低声道：“娘娘仔细想想，太子妃的性情实际上到底如何？”
皇后沉思起来。
犹记得施宁为了练习单腿跳跃，摔得遍体鳞伤都不在乎，谢钦鹤为她来求了太多次珍稀药，皇后也心疼地让她别练了，走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生活里又怎会遇到那么多紧急情况了？
但施宁没有听过，仍旧执着地练习。
施宁初启蒙那会，写出来的字跟鸡爪差不多，夫子指责后，她通宵达旦地练字，直到夫子点头称赞。
陈氏对她的姿态仪容都有要求，为了让陈氏挑不出错，她头顶花瓶练习跛脚走路，雨天雪天都不曾懈怠。
想到什么，皇后蹙眉。
“娘娘意识到了？”李姑姑道：“太子妃这么固执好强，未必肯真的听从陈氏的教导和安排。她表面装得再好，可背地里呢？”
若施宁不是表现出来的这样端庄矜重，皇后必得好好重新考量她能否担得起太子妃之位了。
宫女她不管，可自己的儿媳绝对不能看那些低俗烂流的东西。
皇后道：“你找个机会去探个究竟，要真是那些污秽书籍，全给本宫搜来。”
李姑姑应下。
她不是针对施宁，而是她效忠皇后，皇后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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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钦鹤陪施宁回东宫，途经御花园。
冬日里的梅花开得灿烂，被白色积雪压住，远远看去如傍晚的团团红霞。
空气里浮动着浓郁花香，施宁不由停下脚步，朝开得最艳丽的那片梅花看去。
谢钦鹤掀眼看她，自顾往那边走，“去看看。”
他故意放慢脚步，跟施宁并肩而行。
林子深处的花开得更好，施宁挑选了几树花枝摘下来，谢钦鹤站在一旁看她。
他目光专注到异常，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喜欢这样盯着她看，两人都没发觉不对。
施宁往深处走，谢钦鹤潜意识想看见她，于是默默跟上。
施宁忽然停下来。
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个男人，身边有两个拿着笔墨宣纸的小厮陪同。
他墨发玉冠，披着挡雪的大红披风，挺拔的背影与万朵红梅几乎融为一体，诗意翩翩。
施宁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手在左右倒腾，像在写画着什么。
谢钦鹤走到她身边，往那边看了眼。
是大理寺卿裴玠。
听到谢钦鹤的脚步声，施宁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人，她抱着摘好的梅花，“回去了。”
谢钦鹤负手跟上，瞅着她在雪地上留下来的一串脚印，说：“快要过年了。你想怎么安排？”
施宁欣赏着新摘下来的花，“不就跟父皇母后过宴吗，能如何安排？就算我想安排，也出不了宫啊。”
没有谢钦鹤的带领，或是皇后的批准，她根本出不去。
而宫里注定不会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谢钦鹤的视线上移，落在她红梅发钗上，“我替你安排。”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时候陪家人过完除夕，俩人都是凑在一起玩闹的。
施宁心安理得接受，“怎么安排？”
“还没想好。”
施宁还要说什么，迎面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来，即便很久没见过，施宁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要娶四妹的杨景善。
此时他们已走出了梅花林，杨景善一眼看见了他们。
杨景善走近行礼，夫妻俩默契地一起停步。
杨景善满眼挑衅瞪着谢钦鹤：“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今日竟把臣的聘礼全砸了回来。”
他并没有添油加醋，说的全是实话，有不少珠宝都被摔坏了。
谢钦鹤道：“表哥说的哪里话，孤只是让人送回去，许是底下人没个轻重，不小心砸了。”
杨景善信他就有鬼，别人不知道这位太子的脾气，他却很清楚，表兄俩从小斗到大，太子最会的就是在背后阴人。
这次谢钦鹤表面是送聘礼回去，实则狠狠地砸了，是在暗示他知难而退。
杨景善最烦的就是那些阴招手段，偏偏每次谢钦鹤都用这种方式对付他。
杨景善每天都跟嘿哈嘿哈的将士们相处，对于谢钦鹤这种人简直防不胜防，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
杨景善冷笑了声，道：“殿下不说臣也明白殿下的意思，不过就算您把杨府砸了，施家的四小姐臣也娶定了！”
施宁闻声，恨不能冲他呸一口，她强忍住微笑道：“将军雷厉风行，颇有自信。不过我要提醒你，四妹的脾气最犟最暴也最记仇，一旦谁把她逼紧了，后果不堪设想。”
杨景善看向施宁，她生得美，抱着一簇梅花恬静淡笑的样子像仙女下凡，不过杨景善并不为她容貌所动，“臣不管，能娶到就行。”
“你就不怕四妹恨你一辈子吗？”
杨景善皱眉，沉默了下再开口，全然没了起初对谢钦鹤的火气，“恨怎么了，女人都感性，臣对她好疼她到骨头里去，带她去她喜欢的军营战场，她迟早会爱上臣的。”
他又补了句：“而且是爱得死去活来！”
谢钦鹤没忍住笑了下。
杨景善的火又上来了，“你笑什么？”
“没什么。”
杨景善不信地撇撇嘴。
施宁道：“杨将军，强扭的瓜……”
“管他呢，甜不甜臣说了算，只要扭下来它就一定甜。”杨景善哼了声，对谢钦鹤一礼便走了。
他去的是坤宁宫的方向，想到杨氏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以及杨景善的坚定，施宁有些发愁。
她秀眉微皱，谢钦鹤柔声安抚：“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对了，今日我出城，不知何时回来。”
施宁下意识地问：“去做什么？”
谢钦鹤深邃的眸望着她，没答。
施宁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去向，像一对正常夫妻那样知己知彼，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在外有没有危险，临行前会恩爱亲密的叮嘱对方。
但她实在做不出缠人的事来。
她故作轻松地问：“那个孩子呢？你不去接了吗？”
“我回来时会带上。”
施宁找不到话说了，思绪很快又回到了四妹的婚事上去。
出了御花园谢钦鹤跟施宁分别，他出宫去，施宁独自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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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里，裴玠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手中的画笔转头看去。
正好看见那天在马车里见过的女子侧身离去，她披了件紫色的斗篷，斗篷缀满了一朵朵梅花刺绣，一跛一跛地紧跟在太子身后。
她走在万千梅花里，但她才是最诱人的那一朵。
裴玠的心底掠起极淡的失望。
那日他就看见她梳着妇人发髻，猜到她嫁人了，可没有想到她是太子妃。
裴玠喜欢一切美的事物，这会为他的画作带来灵感。她如果是别家的夫人，他还能多看看。
但他的命攥在谢钦鹤手里，他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裴玠摇摇头无奈地笑了，重新提笔画下了道紫色的俏丽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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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宁一到青梧院就把斗篷解下，音婉把斗篷上的雪抖落后挂起，说：“方才家里来人传话了。”
施宁捧着摘来的梅花放进花瓶，她喜欢屋内有自然的花香，读书的时候会更舒服。
屋里烧了银边凤纹碳炉，暖烘烘的，施宁在碳炉边的贵妃榻坐下，随手拿起旁边搁置着的没看完的医书，“家里说了什么？”
她在自个儿的地盘是很自在的，翘起小腿儿搭在矮凳上，边看书边磕音婉递来的瓜果。
音婉在她身边蹲下，伸出手去烤火，“亭爷儿犯了军错被罢职，老爷的人说这是杨家的手段。亭爷儿在杨将军的手下当差，还不都由杨将军磋磨？”
“现在亭爷儿被扣下了，说等杨将军回去就依军法处置……”此乃是要人命的。
施建亭乃她的亲大哥，施宁手中的医书啪地掉落在地，急忙问：“爹确定是杨家的手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