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

    在离警局不远的拐角,周防光希拉着凪诚士郎的手,再次对他强调道:“第一,在角落安静地当一棵盆栽;第二,在角落安静地当一棵盆栽;第三,还是在角落安静地当一棵盆栽。懂了吗?”

    凪诚士郎不开心,他又把嘴鼓成了米菲兔的样子。

    周防光希拍了他一下。“不准有意见。”

    “好麻烦——”

    “知道了吗?”

    凪诚士郎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会变成这样子,全都是因为凪诚士郎毛茸茸的头发和无辜的灰色眼睛的错,还有他的死缠烂打和一叠声的“不要不理我嘛”的甜言蜜语攻势——甜言蜜语这点存疑,但是周防光希坚持这个说法。

    而凪诚士郎对此供认不讳。

    21.

    凪诚士郎是第一次来调解室,他想周防光希应该也是第一次来,但是她很熟练地找了一个斜对着门口的位置坐下,端正地坐着,随时注意门口的动静。凪诚士郎则遵守承诺,坐在周防光希旁边的位置,安静地当一棵盆栽。

    他其实没有必要出现在这里,就如周防光希说的,别人的家务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最好就是点头说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开,如果有点常识,可能还会补充说祝你好运。

    但是凪诚士郎不要。

    凪诚士郎看起来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却有自己的坚持,这种坚持总会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显现出来,有点像仙人掌的刺,让人冷不丁地就会被刺痛一下,然后你就记住了,这一根刺是不能碰的。

    这一次就连周防光希也没能拗过他。

    只要他想达成目的,他总会用各种办法达成目的,虽然从他们见面起,就像是他不停地向周防光希妥协,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周防光希再向他妥协呢?那个高傲的、火焰一样的周防光希,不停地散发着“帮帮我”的气息,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或许并不只是这样。在二十四小时以前,在周防光希扯住他的袖子那个瞬间,他就无法忽视她。那时候光照到她身上,就像闪电划破了黑夜,世界上最耀眼的红色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他以为只是如往常一般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

    记忆的美妙之处在于,它不会告诉你,它决定要记住哪些瞬间。但是在很多年后,凪诚士郎总会重复回想起那个夜晚的瞬间,他意识到,它不只是一个时空上的坐标,它是永远生动的情绪,是一颗爱的琥珀,在许多年许多年之后,还能看到里面火焰在跳动。

    这就是为什么凪诚士郎在这里。

    周防光希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22.

    凪诚士郎其实还是有些不开心,因为周防光希从进来之前命令他不准说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他。她现在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簇,脸上仿佛蒙上一层淡淡的寒霜,桌上的水一口没喝。

    凪诚士郎约定好了不说话,就凑近她,用手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抚摸周防光希的头发,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周防光希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阻止。

    “光希ちゃん,你的妈妈来了。”门口有人说了一句。

    “差不多了,你再碰我一下,你等下可能就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了,”周防光希说,“诚士郎くん,等下要乖一点哦。”

    “光希的妈妈是怪兽吗?”凪诚士郎放下手。

    “怪兽啊……”周防光希重复了他的话,但是再没有别的表示了。

    是怪兽吗?

    周防光希的妈妈,周防丽子女士进来的时候,看起来跟任何一个关心孩子的母亲没有什么两样。她梳得整齐的头发掉出几缕发丝,但是她没有意识到,而她身上的套裙也有了许多褶皱,看起来甚至有点不修边幅,更别提她本人的脸上都刻下了疲惫,却一直紧绷着一口气不肯松,直到看到周防光希的那一刻,才突然红了眼眶。找到女儿之后,她强撑了一天的精神突然就变得疲乏了,力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一样,不顾形象地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胳膊和腿都不会动弹了。

    凪诚士郎适当地把自己的椅子拖远了一点。

    “妈妈。”周防光希说。

    周防丽子女士似乎是缓过来了,她一把抱住周防光希,不停地说:“光希,妈妈的好光希,还好你没事,妈妈好担心你。要是你出事了怎么办?你为什么一天都不和妈妈联系?你今天都去了哪里?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和妈妈联系?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

    “我不会走丢的,妈妈也先冷静一下吧。”周防光希试探性地推了推妈妈,自然是没有推动,她也就先放弃了。

    “怎么冷静得下来呢?妈妈最爱的孩子不见了,妈妈怎么能冷静呢?”周防丽子抱着周防光希,一句一句地说,“好光希,还好你还在,你要是不见了,妈妈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防丽子女士表达完关心和担忧后,终于开始对周防光希离家出走的行为进行诘问了。

    “之前对光希说了不好的话,妈妈觉得很不好意思,光希要知道,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

    “妈妈也不想限制你的行为,也不想限制你的交友,但是这种让你一整天都不和妈妈联系的朋友,还是少交往为好。”

    “我会自己判断的。”

    “那个是你的朋友吗?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性朋友?”

    “凪くん是我的同学,我们刚好碰到而已。”

    “那就好,妈妈还担心你交了一些流里流气的朋友,会被他们带坏。”

    “流里流气?凪くん吗?”

    听到自己名字,凪诚士郎往前探了探,周防光希察觉到背后的动静,不动声色地给他挡了回去。

    “对!”周防丽子女士突然抬高了音调,“你这么晚了还和男同学一起,这样影响不好。”

    “稍微冷静一下吧,妈妈。别因为你前夫的事就草木皆兵的,更何况凪くん只是我的同学,他今年甚至才十六岁。”

    “你为什么要反驳妈妈的话呢?妈妈有哪里说错了吗?这么晚了还和男同学在外面鬼混,是你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应该做的吗?”

    真的是怪兽,凪诚士郎默默地想。只是一个照面和几句话,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周防母女的关系,借由爱的名义来控制对方,因为是爱,所以可以蔑视、可以伤害、可以不停地逼迫,直到对方妥协,一切都是因为爱,这就是这位母亲爱女儿的方式。

    所以光希才要逃离,凪诚士郎想。他又把椅子往周防光希的方向挪了挪。

    “你当着我的面说我朋友不好,你还当着我朋友的面说他不好,然后你说不限制我交友,”周防光希都要气笑了,“妈妈你在说什么呢?”

    “光希你怎么不明白,妈妈是为了你好啊。妈妈不是限制你的交友,而是你应该交一些更好的朋友,而不是跟着现在这个凪くん,离家出走,还站在他那边来反对你的妈妈。”

    “我没有站在谁的一边,我一直在跟你讲的都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

    见周防光希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周防丽子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她身后的凪诚士郎。

    “这位凪くん,麻烦你不要再缠着我的女儿了好吗?”

    “等一下,妈妈!”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光希以前一直都很听我的话,然后你看她现在在做什么?跟你跑出去,还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如果你真的为她好,你就应该离开她。”

    “这些不关凪くん的事好吗?”

    “光希你坐下!妈妈现在没有在和你说话!”周防丽子推开周防光希,想当面和凪诚士郎对峙。

    周防光希突然失去平衡,身体猛然倾斜,她想扶助椅子或桌子,哪一个都好,至少不要摔到地上,但是她的手指只是匆匆地扫过一个冰冷光滑的表面,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这么小的地方,会磕到桌子的吧,该不会椅子会倒在我身上吧。周防光希很害怕,倒下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她做好了疼痛和受伤的准备。但是比这些来得更快的,是突然从背后揽住她的腰的手,而后,又抓住了她的胳膊。

    像是被火擦过,即使不用转身,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她被一股大力拉起,踉跄地扑进少年的怀中,脸颊靠上他的胸膛。

    周防丽子女士骤然发出的尖叫撕裂了这一刻,少年不予理会,只抱住周防光希的腰,侧过身,把她和妈妈隔开。

    一阵混乱嘈杂的声音响起,周防光希慌张地抬眸,撞进比今晚夜空还要幽深的灰色眼睛。

    少年乱蓬蓬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点一点往下滴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他却浑然未觉,只是一下一下地抚着周防光希的后背,嘴里哄着她:“不要怕哦光希,已经没事了。”

    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在他的怀抱中,周防光希可以拥抱生命的一切,沙子,时间,还有雨中的树。这拥抱像是无止无终,抵得上心跳的每一个瞬间。

    23.

    后面发生的事,周防光希总是借口说她那时太激动了,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但是凪诚士郎打赌周防光希一定记得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可是周防光希不想说,而他无所谓。

    他其实记得很清楚,周防丽子女士拿起水杯泼向他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爆发在他随后说的话。

    面对周防丽子女士失去理智的逼问,他松开周防光希,把她护在身后,一米九的身高能把周防光希挡得严严实实的。他独自面对周防光希的妈妈,说:“嘛……但是我还是想和光希在一起,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感到周防光希把头抵在他的后背,发着抖,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好用力,他感觉衣服都要被她扯掉了。

    周防丽子女士在这句话后彻底爆发了,各种对女儿不堪入耳的形容接连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山洪一般全部倾倒在凪诚士郎身后那个小小的身体上,要将她击溃。

    凪诚士郎想要不要带周防光希离开这里,但是周防丽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向前一迈,高高扬起手臂,狠狠地落下。凪诚士郎知道他能躲开,但是他身后是周防光希,她躲不开。他抬起手臂,挡下了这一击。

    一直以来,从他认识周防光希以来,周防光希都太勇敢安静了,她稳重、理智,有条不紊地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她好像始终都有办法,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她正在承受痛苦。

    直到这一刻,他身上传来钝痛感,他才完完全全意识到了,原来这就是周防光希遭受过的痛苦。像是沼泽一样,从身体到心灵,一点点地将她吞噬,泥沼淹没她的口鼻,直到不能呼吸。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抓握了一下,一收一缩之间,他后知后觉地想,真的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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