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前期剧组的矛盾耽误了拍摄进度,为了尽可能地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滕泽抓着几位主演一起熬。

    量上去了,质感却不能保证,李行健倒是稳扎稳打不容置疑,几处老头子非要改台词改剧本,滕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着他;穆成殷是资方塞进来的二公子,演技飘忽不定,前期滕泽还耐心地给他讲戏让他找状态,后面来眼看档期不足,滕导不敢奢求太多,哄着穆二少爷演完就算万事大吉,至于表演么,差不多得了,他不敢多耽误,超期的费用得自己掏,滕泽没有亏本的打算。

    反倒是江以商,被穆成殷打过,剧组停摆时也有人私下议论过,但他似不为外界所扰,每一场的表现都质量上乘,尤其是几场重头戏里,李行健的戏他能接得住,穆成殷不在状态他也能带得入戏,滕导边看边感慨,同样是资方指派的演员,怎么和穆成殷就是云泥之别。

    当然,江以商也有点小问题,在拍摄期间签了部综艺,每隔一周要请两天假回去录制。但他拍戏基本不怎么NG,比起另外两位主演也省心,滕泽大手一挥,从来不计较,大不了江以商不在的时候就排其他几位主演的戏,反正他回来了也能补。

    江以商第一期恋综录完回去后,连着熬了好几场大夜,才算把杀青提上日程。这部戏拍了两三个月,再拖下去,大伙儿得一块儿在组里跨年。

    穆成殷说,跨年还拍戏不好,来年得一直拍戏。旁边一个副导笑着捧哏:“拍戏还不好?能一直有戏拍是好事儿,穆少你饱汉不知饿汉饥。”

    当时江以商在一旁背词,听到这句话,神色稍动。李行健觑见,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现在的小孩儿身在福中不知福,戏是演员的事业,这小穆说话没个轻重。”

    江以商笑了笑,没搭话。李老半侧首,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只当闲话般开口:“小江,下部戏定了没有?”

    “没。”江以商摇摇头,顺手把剧本阖上。与人谈话时,他总予对方十分的尊重。

    李行健略一颔首:“那你怎么打算的?我听滕泽说,你请假几天是去录综艺。虽然这东西来钱快,但总归不是正道,你不拍戏,本领就都荒废了。”

    这话在李行健这里算得上是很高的评价,他一向觉得现在娱乐圈的后生浮躁,难得有个低调打磨演技的,便不想放过。

    他话里有话,江以商自然听得出。李行健看似脾气古怪,实则心肠柔软,能提携之处绝不推辞,如果江以商能抓住机会,好处只多不少。

    江以商思绪几番起伏,但回答很平静:“自然还是要拍戏的。至于那部综艺,它有别的意义,我也会录完,最后还是以演戏为重。”

    李老舒了口气。小江既然心思稳重,那他的后话也好铺垫了:“我听说,GR刚签下一个新的本子,由关遐导演操刀,谍战主题。原著就已经够出彩,关导手笔非凡,所出必是精品。”

    他语气缓了缓,投过目光:“关遐是我的弟子,如你有意,我可为你引荐。”

    江以商几乎没有犹豫:“多谢李老,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会珍惜。”

    见人答应得干脆,李行健脸上也扬起笑来:“好!年轻人就该有你这个劲儿,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有机会就要抓住,算我没看错你!”

    *

    李老兴致高涨,下戏后愣是不顾自己的养生觉,拉着江以商喝酒。老头子英雄迟暮,酒过三巡就开始昏昏欲睡,江以商才得以脱身,回房间后,看见了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贺如侬:我想你了】

    酒气熏人,江以商眉目柔和,笑得很放松。他还不到醉的程度,点开消息,很快地回复:这次也是手抖?

    贺如侬的手抖也别具风情。

    如侬听到微信提示音,一看江以商调侃的话,刚想回他一句,对方电话又拨了过来。

    接通后,男人嗓音低沉磁性,带着一点点的慵懒:“见到她了么?”

    阔别数年的好友,江以商送给她的惊喜。

    “嗯。你喝酒了?”

    “下戏后和李老喝了点。”他顿了顿,没提新戏的事情。尘埃落定前,说什么都太早,“本来拍得很顺,没想到ot这么久。之前陈露说《无法恋爱的我们》第一期视频十点上线,我还嫌晚了。”

    如侬轻笑:“你还用看?热搜满天飞,效果很好,都在夸你有内涵。”

    “可我不知道贺小姐有没有夸我。”他说得随便,但又不乏真诚。大概是酒精的缘故,无端地分外迷人。

    犹豫须臾,她也学了江以商的说话技巧,模棱两可地答:“那你还是看视频吧,我也不记得有没有夸。”

    看江以商的约会实况,如侬其实夸不出什么。那些礼节太常见,常见到她觉得就是江以商游走于名利场的个人修行,他对谁都这样,连对她也没什么特别。

    但江以清的故事却勾起了她的恻隐。比起现在眼前这个游刃有余、精明世故的江以商,她更怀念读书那会儿的少年,想要抱抱他,叫他不要那么辛苦。

    “今天小清跟我说了很多,说到你们搬走的事情。”如侬兀然岔开了话题,“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我记得,以前我们并没有见过。”

    “你的名字太独特,过目不忘。”

    如侬,像你。它诞生伊始,应当也是个饱含缱绻爱意的称呼,只是后面目睹了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每次唇齿相碰发出这个名字的音节,江以商总觉得遗憾。

    它本该承载一个美好的人生。

    “很多人都这样说。”如侬倚在窗台前,肯尼亚玫瑰簇拥着,托起她清丽的脸,“可小清只说到这里,说你在学校里遇到了我,后面的故事,要我问你。”

    她轻呵一口气,温热迅速在玻璃上聚成一团白雾:“后来呢?”

    与此同时,江以商也正眺向窗外的灯火。北京是一座不夜城,不眠不休,没有疲惫的时候,可入夜了它虽然灿烂,却无端叫人觉得寂寥。

    他瞥了眼左手的百达翡丽,时针正指向凌晨一点:“确定要听?已经不早了。”

    如侬很笃定:“要。”

    “好。”江以商揉了揉眉心,“让我想想怎么给你讲这个睡前故事——”

    他有一把好嗓子,清冷迷人,刻下染上浓郁的酒香,便愈发醇厚。之前有江以商的自来水剪了他的台词cut,标题叫【声控福利|感受中戏优秀毕业生的台词功力】,被营销号转得小火一把,如侬冲浪时也曾在微博首页刷到。

    她现在深刻感悟,那些看似彩虹屁的话都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声音哄睡,的确会睡得安稳。

    “以清摔断腿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里,也没亲戚接纳她。之前温叔算跟我爸合伙做生意,有点交情,结果我爸借他的钱去赌,赌得分毫不剩,还告诉那群讨债的温叔是担保人,他们上门催债,推搡间把温钺脑子给打坏了。”

    “自然温叔很生气,钱没了,儿子还傻了,他那时候也恨不得把我爸杀了。但是他终归心好,之前为了叫我爸还钱找过我,后来我爸自|杀,他也消停了一阵子,直到以清出事。”

    电话那头传来火机砂轮拨动的声响,他好似点燃了一支烟。

    如侬卧回床上,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江以商徐徐吐了一口烟圈,“温叔不是住在琴台路后面么?我走投无路,上门求他,我可以还钱,但是照顾不了妹妹,请他收留以清。他那时候很凶,问我是不是想把以清押给他家抵债,反正温钺傻了,以清残了,两个残废正好凑一对,他不用想着给儿子讨媳妇。”

    “他竟然这么说?”温叔看上去和善可亲,如侬有些讶异。

    “是啊。”江以商也笑了笑,“尽管他再怎么凶,也不可能像我之前见的那些讨债的流氓一样。可他这么一说,我意识到把妹妹托付给一个有点过节的男人实在是一个太冒险的举动,出了他的门我正准备回医院,可是温叔追了出来,说送我。”

    “所以,后来以清还是去了他那儿么?”

    “对。温叔嘴硬心软,跟着我去医院看了以清。他说,小清十几岁搬过来的时候他就看着了,是个好女孩儿,要做什么得征求小清的同意,所以必须当面问她。”

    他语气轻快,弹了弹烟灰,“温叔心肠好,我那几年先把他的钱还了,可他偷偷花了不少在以清身上,以清喜欢画画,可是学艺术很烧钱,他也愿意。”

    “怪不得……”怪不得江以商说,温叔是能上他个人情感vcr的亲朋。雪中送炭,恩情没齿难忘。

    “多亏有他,我们度过了一段很难的日子。起初放狠话跟我说的什么把江以清和温钺凑一对,之后温叔后悔了好多次,每次都跟我说,要尊重小清的意思。”江以商低笑出声,“他比我爸尽责多了。”

    “他是个很好的父亲。”黑暗里,如侬眼前一片潮润。

    生父贺疆没给她留下什么太美好的记忆,幼时同龄人的讥讽和谩骂,成年后的误会和谣言,甚至是在她长出自己的羽翼后,这个男人仍旧屡次想把她纳入自己的权力版图里,将她拖进原生家庭的深渊。

    此刻她羡慕温钺,羡慕他被真诚地爱过,甚至羡慕江以清,有人隔着亲缘血脉,也愿意接纳她的千疮百孔。

    不幸的童年是需要终其一生钻研的课题,如侬心魔在此,也囿困于此。曾经是江以商见证她与双亲生离死别,而今夜,他向她展示自己的疮疤,笑着说“都会过去的”。

    如侬说话时鼻音很重,隔着听筒,江以商也听出她情绪的反常。他将烟掐灭,沉声道:“我不该给你讲这个故事。”

    “不,你该早点告诉我的。”如侬抽了一下鼻子,“如果我早点知道,至少不会对你说那样过分的话……”

    什么“你讨好我是没用的”“不为资源,你靠近我是为了什么”,这冷冰冰的话真能从她三十七度的嘴里说出来?贺如侬,你有没有心啊?

    江以商的世故全出于求生本能,他折过翼,不像她一样平步青云,守着气节与孤高。

    更重要的是,当中也有如侬的推波助澜。她当年为了不让江以商签署贺氏霸王条款,拉下面子去求贺疆换人,她天真的以为,江以商那样出尘,一定能很快名声大噪,不缺贺氏这一部《贪狼》。

    可这一瞬的天真,换了江以商的六年。

    她怎么能不难过?

    “要是能轻易说出口,这个故事就没有分量了。”江以商语气含笑,“是吧?哭鼻子的贺小姐。”

    “我没有哭。”最后时刻,她还在嘴硬,“不早了,是不是明天还有戏?”

    “嗯,快杀青了。”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似乎是他终于躺在了床上,“我也想你,会尽快回来。”

    是回应她那条微信。

    如侬握着电话笑了,近乎耳语:“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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