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次日她被苏嘉玉的电话吵醒,点下接通键时,右眼皮跳得厉害。

    “苏董?”

    “新年好,贺小姐。希望没打扰你休息。”

    话说得客气,但俨然以蛮横姿态介入她的生活,如侬心间的失重感再度作祟。

    “不要紧,您请讲。”她坐起来,倚着床头的软包,目光落在身侧的床榻。江以商已经起身了,那一块空落落的,无端显得寂寞。

    苏嘉玉仍慢条斯理,却不及往日从容:“还记得我未雨绸缪的话么?彼时只希望用不上贺小姐美言,但不幸的是我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所以……”她无奈地笑,“我不得不在大年初一早上扰你清梦。”

    “是吗?魏无让他做了什么?”如侬努力使自己镇静。她应该庆幸,终于为忐忑的心绪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原因,而且与健康毫无瓜葛,不过关心则乱。

    “他不想让江以商演《山止川行》。”

    “就没有原因?”

    “说是档期冲突,然后想换GR另一个艺人来演——阮明,你记得吧?他今年可要四十五了,和剧本里的邹玉山出入也很大。”电话那头的女人叹口气,“关遐昨天气疯了,到今天也没回消息。”

    “我没听说江以商有什么别的戏。”说着,如侬才发现自己把床单抓得皱巴巴,“但他突然跟我说要去一趟东京——”

    会不会是去东京拍新戏?难道这是江以商和魏无让共同的决定么?

    这不应该。他为了邹玉山倾注太多心血,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小传足够证明江以商的热爱,而且他在业界口碑一向很好,干不出无端毁约这种事。

    苏嘉玉并没有在意这个信息,话音淡淡:“我希望贺小姐帮我劝劝魏总,盘子组到现在,GR是最大的出品方没错,可不代表他能独断专行。我想关导也不愿意在男主角的问题上妥协。”

    她顿了顿,语气无比郑重地赓续:“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想合作一次闹得太僵。我想魏总他也是一时气急,你去解释解释,这事儿也就好周全了,不是么?”

    如侬举着电话怔了须臾,抿抿唇:“我知道了。”

    如果是因为她而产生的过节,就算没有苏嘉玉这通电话,她也势必要说清楚。江以商已经失去过一次《贪狼》,绝不能再失去《山止川行》——她亏欠的,注定要以更多倍代价弥偿。

    挂掉电话,如侬开始浏览手机消息。江以商那句“今天出去谈事,可能很晚回来,不用等我”夹在一堆新年好里,显得格格不入。

    江以商要谈新戏的事情,那是跟魏无让有约?他既然没具体说是什么事,大抵是不想让如侬挂怀。

    她垂目,面无表情地回复一个“好”。在某些方面她与江以商太过相类,比如都爱报喜不报忧,也因为这点相似,默契地不去探询对方藏好的秘密。

    哪怕那会成为某日彼此相向的利刃。

    *

    东汀滨海别院。

    魏舒芜为了养病,大半年前想起这栋早时购置的房产,便稍作修葺搬了过来。她人退下了一线,心却闲不下来,每隔几日米枫都整理好简报呈来,有时魏无让处理公司事务遇到麻烦,也会同她开个短会取经。

    比如今天早上,她看到GR新上的《山止川行》立项计划书,眉心纠在一块儿,连鲜炖的艇仔粥也喝不下。

    这个本子是她执掌GR时谈下来的,搁了挺久,后面等关遐空了下来才开始正式组局,不过那会儿康丝坦斯已经明令禁止她再操劳,后续一把子扔给魏无让,她也没过问。

    直到今天看到汇报文件,才想骂他一句“胡来”。

    阮明演邹玉山,那穿插的感情戏哪有说服力?没有感情戏,怎么把女一号加进去还显得不突兀?

    她刚想抄起电话打给弟弟,却见康丝坦斯走过来,思考片刻后作罢。

    倒不是怕别的,这位美国医生很较真,要是看她气得胃疼,动不动就说要回去,舒芜得罪不起。

    “Well,Sue,你今天气色不错。”她微笑着检查了一下早餐,很是满意,“今天没有偷喝咖啡?”

    舒芜摇摇头,万分纯良地抿了口豆浆,敷在上唇白白的一行:“谨遵医嘱。”

    “如果你一直这么规矩,不出半年,又能叱咤商场了。”康丝坦斯知道她的牵挂,一直这样吊着,跟驴车上的胡萝卜似的,“不过——”

    “——不过也还是不能喝酒,我知道。”舒芜很快地接茬,这些话康丝坦斯天天叮嘱,她耳朵几乎要起茧,“我一切都好,你大可放心。”

    “Okay.”康丝坦斯点了两下头,“如果你能藏好客卧的两瓶Whiksy,我几乎就要相信你了。”

    什么!那是前一周才托米枫买的……

    舒芜刚想分辩什么,管家歉意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抱歉小姐,门口有位女士说想要见您。”

    “谁?”舒芜报复性地把豆浆一饮而尽。

    “贺小姐。”管家老态龙钟的脸上难得露出些为难,“……贺如侬。”

    贺如侬,一个逐渐变得陌生了的名字。

    舒芜还记得从前她微抬下颌,冷淡而不耐烦地否决自己豪门综艺idea的样子。这位前弟媳在她这里的印象大概和微博黑粉的描述一样,自认为高贵冷艳,不可一世。

    竟然也有登门找她的一天?稀奇。

    她放下杯子,用餐巾擦拭嘴角,很轻地点了个头。老管家自然晓得这是见客的意思,一秒也不敢多留,微鞠个躬就退了下去,倒是康丝坦斯看出气氛微妙,饶有兴味地问:“很重要的客人?”

    舒芜耸肩:“倒也不是,但如果你想看,接下来能学到中华文化一个重要的内容。”

    “What?”

    “虚与委蛇。”

    舒芜的海边别院设计得很有热带风情,可惜眼下是严冬,花园内显得光秃秃的,并无多少美感可言。

    如侬随管家穿过走廊,罗马柱高大威严,远处礁石耸立,海浪孜孜不倦地冲刷着崎岖的岸边,海鸥盘旋着,它们的叫声忽远忽近,像一支孤独的曲。

    她忽然想起橘生庄园里豢养的孔雀。这样冷,它是被转移到更狭窄的暖房里,还是要独自熬过漫长的冬天?

    一切不过瞬念万千,如侬垂下眼睫,紧紧跟上管家的步伐。

    会客室很大,有一面大落地窗迎着海,潮汐的起伏尽收眼底。

    舒芜立在窗前等她,与先前在CBD的玻璃幕墙前打电话故意晾人时如出一辙,只是眼下这位无坚不摧的女强人卸下了她的战甲,显得清减不少。

    “坐。”舒芜看到她,也只是淡淡地招呼。许是不施粉黛的缘故,如侬总觉得眼前人少了几分凌厉,“大年初一,你竟然还想着来拜年?”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在养病,我本来也不好打扰。”

    如侬说的是实话,她与魏舒芜确实不相为谋,可女人的情绪总是互通的,尤其是确乎看见舒芜的病容后,惋惜之心更甚。

    舒芜笑了:“那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事儿了,别兜圈子,你直说吧。”

    从前这两位女人的战争就从来不是裙钗之斗,她们刀光剑影许多年,互相颇为熟稔。她豁达,如侬自也直率:“是很重要,关于GR作为大头出品的新项目《山止川行》,你有没有听说?”

    是半小时前险些勾出自己胃病的那部戏,难道贺如侬要来质问GR为什么换掉江以商的主角?

    舒芜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怎么?”

    “男主角的演员经过了调整,对吗?”如侬并不避开她锐利的目光,“我想知道这是GR整体的决定,还是魏无让自行裁断的。”

    沉默一瞬,魏舒芜忽而笑起。这一刻,无需红唇与高跟,她即便素面朝天,也掩不住常年拼杀商场的气魄:“GR作为最大的出品方,注资比例就证明了话语权,而现在我已把集团日常运作全权交托给魏无让,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你也无法质问。”

    “我没有想质问。”

    来前如侬心里就做足了准备。

    她与魏舒芜水火不容是不争的事实,既然从未想过扭转,她便只能同这位女商人说她最爱的商业道理:

    “江以商是其他投资人和导演都满意的选择,也是你亲手签下的艺人,选择他有什么坏处么?相反,如若GR往错误的方向一意孤行,恐怕才是百害而无一利,魏总,您说是吗?”

    舒芜本是半侧身看她,此刻又折了回去,予她一个完整的背影,沿着落地窗踱步。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把得失、风险、利益数字化摆在我面前,我就会自动运算出最合适的商业模型?那是机器而不是企业家,贺小姐。”舒芜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岸线,“你总觉得我是不近人情的资本家,但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弟弟任性一次呢?”

    空气好像静滞下来,如侬唇瓣碰了碰,顷刻,艰难出声:“……这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报复手段。”

    “是,但也足够了。”舒芜在远处停下脚步,一手插兜,目光平淡而镇静,“贺如侬,你该去进修一下演技了,连求人都不会。”

    “我……”她无法否认——自尊不允许她低眉顺眼,她总想要体面。

    这位女掌权人平素风风火火,此刻却意外平静,话音没什么起伏,透着淡淡的哂意:“你以前瞧不上商人做派,此刻却想要用利益作为筹码来谈判,完全罔顾了我是魏无让姐姐。或许,你才是那个不懂爱的人。”

    被批判的人只是攥紧手包,什么也没有说。

    “以前对无让是这样,现在对江以商也是这样。如果你真的在意他,愿意为他做到哪一步呢?绝不只是趾高气昂来找我帮忙这样,贺小姐。”

    “不,不是这样。”如侬胸闷得厉害,终于有一刻觉得总是挺直背脊、昂起头颅也很累,想短暂地瑟缩起来,“我为之前的事道歉,这次是真的,希望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也务必……”

    “这事没有转圜余地了。”魏舒芜果断地截断她的话,“请回吧。”

新书推荐: 常悦常安宁 [迷宫饭]我是饭 【排球少年】运动系少年! 基因秘密 一觉醒来师妹成白莲花师弟?! 与黑猫的逃命契约 反派攻略任务 渡口[留学群像] 妾当长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