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的确知道杜姨娘的相好。

    是个在赌场做管事的，叫陈廷树。前世陈廷树跟杜姨娘最后走上了贩人道路，这成了后来史家明面上被抄的理由。

    有关侯府安危，湘云不会隐瞒。

    她凉凉的目光落在杜姨娘身上，说：“是陈廷树，天天赌场里的小管事。”

    “竟然是他？”周氏认得这人，只因史雍一事无成，三天两头就要跑去赌，这个管事好几次上门来催债过。

    记忆里的陈廷树长得细皮嫩肉，是个还算俊俏的小哥儿，年纪不大，推测比杜姨娘小了个七八岁。

    想来杜姨娘应该就是在他催债时相识，一来而去竟然搞到一起去了。

    周氏讥讽地对杜姨娘道：“你行啊，玩儿这么小的？”

    周氏向来说话做事直接又果断，杜姨娘对她这样粗的话不在意，她恨恨地看着史湘云：“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湘云冷静地缓缓道：“这话我只说最后一次，整个侯府上下，都是二叔养着的。”

    又补充：“何况你自己做事昧了良心，我不认情，只认理。”

    杜姨娘也顾不得去拉衣衫了，冷笑出声，“好一个都是你二叔养的。好好好，就算我没有养你，但你小时候生病，都是谁照顾的你？狼心狗肺的东西！”

    湘云没忘记这件事，以前她出过天花，周氏担心病在侯府传开，不让任何人出入嬉云堂，只有杜姨娘每日在湘云身边陪伴。

    杜姨娘照顾了湘云半个多月，用自己的体己换了药，请了大夫。

    但这份恩情，不会用维护她和陈廷树来还，湘云有自己的安排，她没发话。

    周氏打量了着湘云，发现她神色淡漠，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模样。

    从前湘云对杜姨娘可是有情的，每次自己跟杜姨娘发生争斗，她都会明着帮 。

    眼下她突兀的变化，让周氏疑心有诈，兴许母女俩揣着阴谋来故意害她。

    想至此，周氏没有立刻发落杜姨娘，她先安排人把杜姨娘关在柴房里，除了送饭的丫鬟，谁都不能去探望她。

    已经快要中午，周氏滴水不进地等待史景州的消息。

    终于，厅外传来一阵骚动。

    周氏哗地站起身，跟史湘云一起往厅外去。只见史景州走在前，后面跟着史玉微，二人身边跟着一众丫鬟小厮。

    看见史玉微安然无恙，只是脸色有些惨白，周氏心里松了口气，但紧跟着却是怒火冲天，她一把拉过史玉微进屋，生气道：“给我跪下！”

    史玉微头一次被她这么吼，眨眼间泪水就滚了下来，她不声不响地跪了下去。

    史景州落座在史湘云身侧，对周氏道：“母亲，三妹受了惊吓，又刚回来。您先收收气，别再吓她了。”

    史玉微哭着道：“是啊娘，我又没出事，你生什么气嘛……”

    周氏被她的眼泪搅得心烦意乱，怒道：“你的意思是，你还得出事我才能生气？你出门前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跟着你表姐！”

    “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爹有多担心你！”

    史鼐听到了消息，也匆匆赶来，周氏看见可以依靠的人来了，眼圈一下就红了，她瞪着史玉微哽咽道：

    “你要是出事，拿我们怎么办？你还敢跟我讲这些，早知你这样惹祸，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把你掐死！”

    史玉微擦着眼泪，一本正经道：“娘，这话你从小说到大了，那你当初怎么没掐死我？”

    “你！”

    周氏急火攻心，脸色一白剧烈咳嗽起来，她愤怒地扬起手，巴掌朝着史玉微招呼过去。

    “不要打我，呜呜！”史玉微害怕得缩脖子，本能地抱住脑袋偏向一边，紧张地闭上眼。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厅内寂静，过了好半晌，史玉微才敢松开手去看，见周氏僵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然后一滴眼泪从她腮边滚落。

    史玉微愣住了。

    长这么大，她常被打常被骂，但从没看见周氏哭过。史玉微心里一疼，跟着哭得更厉害，嘤嘤呜呜着认错。

    周氏坐了回去，史鼐一面安抚她，一面对史玉微道：“你跟卫若兰，到底怎么回事？”

    史玉微哭着说：“昨日有人找我，说卫公子有话跟我说。我没有多想，跟着去了，刚上船，他们就把我打晕了。”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城外的飞来客栈里，跟卫公子躺在一个被窝里。我吓坏了，把他叫醒，他说我们被人算计了，他带我回去，但途中遇见有人追杀。”

    史鼐听到这里，目光突地变空，眉头皱得死死的。

    湘云察觉这一变化，不露声色地暗暗打量，就连气得落泪的周氏听到这里，也都止住了哭泣，一动不动地呆住。

    湘云心怀奇怪，继续听着。

    “卫公子救我，以身挡箭，他受了重伤，带我重新返回客栈。他那边的护卫找来了，解决了那些人，但他说此事干系重大，就没有让人去卫家通报。”

    “客栈的东家给我们请了大夫，发现箭上有毒，卫公子命在旦夕。”

    史玉微说到这里，停下暗暗看了眼史湘云，才又支支吾吾道：“卫公子是救我才受伤，我就在屋里照顾了他一夜，他夜里毒症发作，喊着冷，我，我……”

    周氏瞪大眼：“你跟他是不是，是不是……“

    史玉微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上了床去，跟他躺一个被窝里，想着两个人的话，他也许能暖和一点……”

    越到后面，她声音越小，都不敢去看史湘云。

    周氏难受地扶额说：“完了，你的婚事算是完了。那卫若兰是个庶子，我本就看不上，他配同样庶出的湘云还好，你是我的嫡女，我唯一的千金，你这辈子，是要跟他搭在一起啊！”

    史玉微擦擦眼泪，低下头。

    史景州打量着她耳根泛起的红晕，没多言。他心怀担忧地看湘云，后者面无表情，毫无半点痛色，看似并不在意这门婚事泡汤。

    史鼐同样不愿意爱女嫁给庶出，他道：“这也未必就定死了，只要好好将此事瞒住，婚事就还是湘云的。”

    湘云没发言。她想退婚不假，但她从没想过从表妹这儿入手。

    史鼐紧跟着追问：“那些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史玉微摇摇头：“女儿吓坏了，没有看清楚。”

    “卫公子怎么说？”

    “他说他也不知情，但没听说过有哪个仇家。”

    史鼐沉默了。

    史景州道：“三妹无事就好，此事儿子会处理，不让任何风声传出。母亲带三妹下去沐浴更衣吧，她也是无辜受害，不要过多迁怒她了。”

    史玉微一听二哥给自己说好话，忙不迭跪行到周氏脚边，抱住她的腿说好话。

    周氏重重叹息一声，到底带着她去了。

    史景州也离开忙事。

    花厅里只剩下湘云和史鼐。

    湘云瞧着座上出神的史鼐，喊道：“二叔在想什么？”

    史鼐回过神：“没什么，你也累了，下去吧。”他起身要走。

    湘云叫住他：“二叔向来不喜形于色，但此次听闻有人追杀表妹，二叔却慌了神。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史鼐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质问，他只是简单地疑惑。

    湘云道：“二叔是不是知道那些人的来历？本来我还奇怪，我们几个姑娘能跟什么人有仇，为了除掉一个，不惜连累整个船上的人。”

    “昨日在船上的，只有侯府和贾府的女眷。他们不是冲着我们这些深闺姑娘来的，而是冲我们背后的家族，是吗？”

    史鼐闻言，探究地细细打量起湘云来。

    她何时会关心这些，还能想到深处。

    “他们的目标要么是贾府，要么是侯府。不是卫家，卫若兰只是偶然被牵扯进去的。他们追着玉微出了城，宝钗和探春则安然无恙，可见他们是冲侯府来的。”

    湘云追问：“二叔，你在外有什么仇家？他们为何只对姑娘下手，而不是在朝政上与你作对？”

    在朝上，史鼐一直保持中立，湘云没听说过有人故意针对他。

    这些人不冲史鼐，反而对一个姑娘下手，湘云琢磨不透。

    史鼐端详着湘云，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

    湘云没去追，二叔是长辈，他不肯说的事，她逼得再紧也没用。

    湘云回嬉云堂去，坐在妆镜前看自己的脸。

    周氏这巴掌打得可够狠的，脸颊一边肿得老高，红红的五指印还没消去多少。

    翠缕拿着药进来，小心地给湘云涂抹。

    湘云嗅到冷冽的清香，不是她熟悉的伤药，奇怪问：“这是什么药？”

    翠缕道：“是王爷送来的，说是宫廷里才有的，娘娘们都用这个呢，效果好。”

    “王爷？”湘云诧异：“他什么时候来的？”

    “王爷又病倒了，没亲自来。再说嬉云堂是侯府内宅，他也来不了啊。是陈慎送来的。”

    “又病了？”湘云担忧，他的二十五岁很快就过完了，明显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他没有妻子，当真会死在二十五岁这年吗？

    外院的丫鬟推门进来，是这几天在柏树园负责照顾穆莳的，她站在门口道：

    “云姑娘，王爷请您去柏树园，有话要对你说。”